第8章 家人
铅灰色的阴云重重的压向地面,才下午三四点就仿佛要入夜了似的,寒风呼啸,肆无忌惮的撕扯下凋零的枯枝和树叶。
田云此时却還在旁边的小河裡面搓洗着衣服,双手满是冻疮和血口子,表情却是木然的。
她单薄的身体因为寒冷不停的颤抖着,左颧更是高高青肿,连眼睛都眯缝了起来,可以說是钻心的疼,正是昨天被怒气冲冲的丈夫殴打一顿所导致的。
不仅如此,因为赤砂的事儿,田云回家去之后還被婆婆痛骂了一顿,饿了两顿饭,几個妯娌都在旁边翻白眼說风凉话。
对此田云都是默默的承受了,她一面机械的挥动着洗衣棒槌,一面担心的想:
“不知道大春怎么样了,他要是有個三长两短的,我怎么对得起去世的婶娘啊!”
想着想着,田云的眼中都满是泪水。
而就在這时候,远处有個女人已经叫嚷了起来:
“啊呀呀,田云你怎么還在這裡洗衣服呢,刚才一大帮人看到田大春那王八蛋提了一把大刀气势汹汹的去你家裡了,沒准现在两人都打得头破血流了呢!”
這女人的口吻当中充满了幸灾乐祸,不是别人,正是平时和田云不对付的徐家大媳妇。
听到了這消息,田云心中一惊一紧,然后就是难言的焦虑与惶恐充斥心头,田大春那個混不吝的性子還真干得出来這事儿!
一時間田云连正在浣洗的衣服都顾不得了,扔下洗衣棒槌就朝着家裡冲了回去,路上摔了两跤都不觉得疼。
接下来田云几乎是以最快的速度冲进了家裡,用力推开了大门,同时带着哭腔大叫了一声:
“大春你住手!!”
然后田云就呆住了。
家裡的火塘烧得正旺,一股混合了酒肉的热气扑面而来,弟弟田大春正和丈夫推杯换盏的,看两人勾肩搭背的样就差点要烧黄纸拜兄弟了,哪裡有半点要打起来的意思。
此时见到娘亲回家,旁边扎着朝天辫的二丫跑了過来,手上嘴角都是油漉漉的,鼻涕拖出来有半寸长,兴奋的举着啃了一半的鸡爪子道:
“阿姆,阿姆!肉,肉!!”
巨大的反差直接让田云說不出话来了,她木然的抱起二丫,嘴唇嗫嚅了两下想說什么却說不出来,眼前却被一层雾气笼罩住了。
這时候宫天五已经站了起来热情的道:
“姐你回来了啊,赶快来坐下暖暖。”
丈夫张老大的态度也是来了個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化,大着舌头道:
“回来了啊?咱兄弟今天特地過来给三儿送药,還提了好多东西過来,嗨,本来都是一家人,怎的這么客气?”
田云此时若置身梦中一般,呆呆的在火塘旁边落坐下来,喝了几口热酒,又吃了一块油纸包的熏鸡,這才回過神来询问究竟。
原来,吃過晌午一会儿自家弟弟就上门来了,掏出了一個瓶子說是在回春堂买的药,专治三娃的肺痨咳嗽,然后又提了不少东西過来。
有道是伸手不打笑脸人,田云知道自家丈夫本来平时就馋两口酒,哪怕是酒糟兑水也喝得津津有味,所以尽管平时与弟弟矛盾很深,但两人也就這么喝了起来。
听說這事之后,田云急忙去看吃了药的三娃,发觉這药果然有效。
平时三娃一旦吹了冷风就是撕心裂肺的咳,结果一丸药下去用热酒冲服,到现在都快要两個小时了一声都沒有再咳過,并且也明显有了精神。
這样的变化,顿时让田云抱着三娃都直接哭了出来,毕竟她的心中還是因为赤砂的事对三娃充满了愧疚。
直到丈夫招呼她過去再喝半碗酒,說能活血散淤——乡下男人好面子,這样說已经相当于给她赔不是了。
這一次宫天五带来的酒其实很差,完全就是属于下脚料酒糟最后一榨的次货,也就只是有個酒味道而已,乃是名副其实的水酒,能有個酒味道就不错了。
但在贫瘠的乡下,這样的水酒已经是普通人家一年到头来都喝不上的高端奢侈品,更难得是宫天五還装了一大葫芦過来,至少都有五斤的量,张老大喝得那是红光满脸,兴致勃勃。
但女人心思总要细一些,田云呆了盏茶功夫后便对丈夫道:
“当家的,我洗的衣服忘河边了,你先喝着,让兄弟陪我去一起拿回来。”
张老大這时候已经半醉,更是巴不得田大春滚蛋自己能多喝几杯,立即道:
“中,中!”
田云于是便将宫天五直接拉出门外,虎着脸道:
“遭瘟的,你又去偷抢了?折腾這些东西了不少钱吧,哪来的?”
宫天五也沒想瞒人,很干脆的道:
“去冰海那边赚了点外快。”
田云听了顿时惊呼道:
“你不要命了!村裡面至少有十几個人都在那裡丢了性命!”
宫天五冷笑道:
“我丢,现在老子若不拿命去搏一搏,之后的仙门徭就能躲得掉?”田云听了之后顿时黯然,一時間竟无言以对。
宫天五低声道:“实话告诉你,当年宫家的那小子欠了我個人情,便将他家老爷子的猎尸经验告诉了我不少,這次我前去之后果然诸事顺利,几乎沒有冒什么风险呢。”
田云听了惊奇的道:
“宫家现在虽然都破败了,可当年确实挺有名的,他家裡的两亩水浇地外加青砖房子可都是靠去猎尸攒下来的你居然還有這样的机遇?”
宫天五很显然不打算就這個话题聊下去,毕竟一個谎言最后需要十個谎言来弥补,他很干脆的将旁边的麻布袋提了出来,然后从中提出了一條肥大的羊腿。
“我问了大夫,說三儿的病除了吃药之外,也得好好补一补,你就拿着别推辞了。”
田云见到了顿时吃了一惊,急忙說不要,让宫天五去找屠夫退掉,宫天五却只能苦笑說沒办法退,因为這條羊腿宫天五确实沒钱,却是路過县裡面肉铺的时候,朱屠夫主动招呼找他换来的。
传闻這行尸身上的衣服煞气重,杀猪屠羊时穿上可以冲掉這些牲口身上带来的恶业,所以朱屠夫找這玩意儿好久了。
宫天五虽然心动,還是和朱屠夫掰扯了几句,后者本来只打算拿一個猪蹄换,還是被砍价到了一根肥羊腿。
最后,宫天五以“自己身体也虚同样要补”的借口說服了田云,让她将羊腿收下,做好自己也来蹭饭,然后则是回家补觉去了。
两人在交谈的时候都沒注意到,远处徐家大媳妇在那裡偷看了好久呢,眼睛都要冒出火来了:
“天老爷,那么大一條羊腿怕不下七八斤!自家過年的时候也只拿了一块八两的羊肉包饺子呢,那可是全家十几口人一起分。”
“偷的,一定是田大春偷的,這王八蛋平时干的坏事還少嗎?”
徐家大媳妇顿时咬牙切齿,突的计上心来!深深的看了一眼就往远处走去,那可不是她回家的方向。
三個小时之后,
宫天五躺在自家的破床上怎么都睡不着,尽管身体依然很疲惫,但精神却很是亢奋,
只要一闭上眼睛,冰尸狰狞的面孔,小宋无耻的嘴脸,還有罗武师威严的脸庞都在走马灯似的晃动着。
他烦躁的从喉咙当中发出了一声无意义的咕哝,干脆起床,然后开始在堂屋裡面练刀。
而他练的也只有一招,那就是劈!
前方就是一個树墩子,表面划出了一條白线,每一刀都要尽可能的劈在白线上!
在劈下去的时候,宫天五就直接将這树墩子当成了冰尸的脖子!
每天最少三百刀,上不封顶,這就是宫天五给自己制订的计划。
当劈到了五十刀的时候,宫天五已经汗流浃背,心口传来了微微的刺痛,所以他坐到了旁边的床前大口喝水,然后晾一晾身上的汗。
突然之间,他听到外面的篱笆门有轻响,顿时警惕的坐了起来,一把抓住了那把临时砍刀,毕竟现在他也是小有身家的人,不得不防上一手。
结果很快的,一個童声就响了起来:
“二舅二舅,俺娘叫你過去吃饭。”
被這么一說,宫天五還真有些饿了,而且知道晚上的這顿饭食不会差,立即就道:
“成,咱们一道過去。”
等他跟着二丫過去才发觉,原来张家這边坐了满满三桌子人,敢情是田云将公婆,妯娌,小叔子等等都叫上了,一共是整整四家人呢。
宫天五见了之后顿时心就沉了下去,那條羊腿虽然肥大,却也肯定不够這小二十個人吃啊,自己過来必将面对亿场艰巨的抢食大战!
等到将三口满满登登的大锅子端上来宫天五才知道,原来擅长持家的田云拿了羊腿之后,就直接从上面割了一斤最好的留了起来,接着就把剩余的羊腿扛到隔壁村裡的郑家去。
郑家老汉乃是十乡八裡有名的屠子,平时請他杀猪宰羊的人可不少,而且通常都不用给钱,提個猪头或者拎一副羊下水走就是报酬。
此时天气寒冷容易保存,于是就被田云换到了一個黑猪头,一套猪下水,還有二十来斤猪棒骨。
這些玩意儿都是郑家老大十来天攒下来的边角料,数量虽然多但不值钱,不如新鲜羊腿好变现钱,所以尽管知道被田云占了便宜,却依然半卖半送的换了。
一根羊腿肯定不够這一大家子吃,但田云换来的這一大堆边角料就不一样了。
她回家就直接叫来妯娌们将骨头清洗干净之后下锅炖上,猪头火烧去毛,下水煮熟捞起来切片,等到要吃的时候再下。
汤变浓变白以后切几個萝卜,抓几把秋天晒的野菜干进去,最后加上盐,洒点切碎的绿白野葱就是一顿過年都赶不上的好饭食。
這些年世道不好,小娃子都只能在過年时候混两個带肉的饺子,现在能大口吃下水都是梦裡才有的事,毕竟下水+猪头也是肉啊!更别說寒风呼啸时候围着热汤锅吃东西时候的舒坦了。
宫天五当下也不客气,等到老辈儿的一动筷,便甩开了腮帮子大吃起来,一入口之后发觉味道還真不错:
打過霜的萝卜甜丝丝的,野菜干吸饱了大骨头汤汁,吃起来也沒有新鲜的那么苦涩,反而有一种独特的风味。
猪头的肥腻,下水的口感劲道就更不用說了。
吃饭的时候沒有人說话,连平时皮得不行的孩子都在死劲往嘴裡塞吃的,“唏哩呼噜”喝汤的声音此起彼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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