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5章-庶庶得正txt下载书包網
傅珺觉得,傅珍之所以如此,与她所处的环境以其本身处世态度皆有关系。不過,這些不与傅珺相干。她還能管别人怎样活着不曾?只要不犯到自己头上来,大家就客客气气地做姐妹也挺好的。
与王氏回到了秋夕居,傅珺好生睡了一觉,醒来时只觉得神清气爽。梳洗打扮后,便与傅庚、王氏一同去了后花园。
今儿晚上阖府皆在大花厅裡家宴,還要拜月、分食月饼。傅庭特为叫了一班小戏,便在那水榭裡装扮起来,就着水色天光与漫天的霜华,众人一同赏月听戏。
晚宴的规格比午宴要高些,花厅裡设了一座紫檀木螺青缎绣秋江月夜图六扇围屏,男女分席而坐。花厅裡窗格门户尽皆撤下,以冰丝绢做成的隔扇横在前头,又有嵌珐琅桃花烛台上插着明烛,罩着堆纱罩子,灯影绰绰、明光耀眼。
花厅前置了一张大香案,一张红毡自花厅直铺到香案下。香案上供着月饼、西瓜、红枣、李子、葡萄等果品,香案四角各燃着一支儿臂粗的红烛,将四下裡照得透亮。
开席前,平南侯先领着阖家老小,于香案前焚香拜月。各房皆按长幼次序挨次焚香,待事毕方叫撤下香案,众人這才入了席。
一時間便见花厅裡锦裀绣褥、轻纱袅罗、金樽玉壶、冰盏晶灯,說不尽的繁华,道不完的富贵。那班小戏也开了锣,长韵短调隔水送来,散入满园的月色中。傅珺坐于席间,只觉得恍若梦中,感觉极不真实。
当此良夜,共对婵娟,這一夜的平南侯府可谓笙歌乱耳、锦绣盈眸。唯一的插曲发生在分食月饼时。
月饼是大厨房做的,搁在一只白底青邢窑荷叶盘裡呈了上来。饼皮儿上雕着富贵牡丹的图案,直径约有五、六寸,已切成了若干小小的三角形状,只待着分发给众人。
今儿這家宴乃是崔氏一手操办的,她又是出身世家,便依足了规矩一直站在侯夫人身旁服侍,不肯稍坐。凡上菜皆是她先试尝一口,方再换了干净的筷子挟给侯夫人。倒是张氏,因久病方愈,侯夫人怜她身子不好,叫她坐着只管吃酒听戏。
此刻月饼呈了上来,自是由崔氏先尝了一口。谁料,這一口尝罢,崔氏的面色突然就变了,蹙着眉头回身便向身旁站着的大丫鬟翠轩轻声說了两句话。
翠轩听了崔氏所言后亦是面色微变,左右瞧了一眼,见无人注意到這裡,便不动声色地退出了花厅。這裡崔氏便又向奶娘周妈妈使了個眼色,又看了那盘月饼一眼。周妈妈立刻会意,招手叫了個小丫头過来,悄声吩咐了两句,那小丫头便将那盘子月饼端了下去,周妈妈亦跟着出去了。
随后崔氏曲了身子,向侯夫人耳边說了几句话。神色焦急中带了两分委屈,眼圈亦有些微红。
侯夫人听罢崔氏所言,第一個反应便是向侯爷那头望了一眼。隔着屏风上的秋江与明月,却见那桌一切如常,想是未曾发现此间的异样。
侯夫人凝眉思忖片刻,便安抚地拍拍崔氏的手,示意她放心。随后便抬高了声音笑道:“罢了罢了,二郎媳妇倒有這般巧的心思。”說着便转头吩咐于妈妈道:“于家的,你去将二郎媳妇新制的月饼呈上来,咱们也尝個新鲜,那旧式的便罢了,不必呈上了。”
侯夫人既然发话,众人自皆遵从。一時間只见小丫鬟们端上了新的月饼上来,却是指肚大小的极小的月饼,饼皮莹白如玉,甚至能看得见裡头红色的馅儿芯,做得十分精致。
傅珺自是将這一切瞧在了眼裡,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却也知道肯定是前头的月饼出了問題。好在這一幕发生得的极快,席上众人又有一多半心思皆在那戏文上,倒沒多少人意识到盘中月饼的变化。傅珺還特意留心了下张氏的反应,却见她手裡拿着帕子,正在为戏文裡的人物落泪,根本沒往這头看一眼。
傅珺尝了一口面前的袖珍月饼,味道甜而不腻,饼皮软硬适中,馅心口感细滑,比前世的月饼亦不差多少。座中人等对這样小的月饼倒皆觉着有趣,唯有傅珍在看到月饼的时候,眼神微微一闪,抬眼看崔氏时,那左嘴角便又抬起来了。
不知道這位大姐姐心裡還能瞧得起谁?傅珺对此深表好奇。
這段小插曲如同一枚投入湖中的小石子,并不曾激起太大的涟漪。大家依旧赏月吃酒听戏,直顽到月上中天方才散去。
次日恰逢四日一轮的休沐,傅珺享受到了前世双休的福利。只是在這個时空裡,身为子女是不可能睡懒觉的。虽然侯夫人吩咐下来晨起她要多睡会,叫众人不必請安。但王氏這裡的定省傅珺却必须遵从。
去正房請過安后,傅庚见天气晴好、阳光灿烂温暖,风也不大,便吩咐人关上秋夕居院门,又叫几個妥当的丫头去小书房将书抬了不少出来,由他亲看着晒书。
秋夕居的一应人等便皆忙碌起来,搬书的搬书,拿凳子的拿凳子,不多时便铺了满院子的书。傅珺想起自己房裡還有一本“宝书”,便也要拿出来晒。王氏便笑道:“那本书可不能晒,纸晒脆了不是顽的。”
傅珺老脸一红,嗫嚅地点头应是。她无知了。在這個时空她就是個沒文化的半文盲。
傅珺正在暗自唾弃自個儿,青蔓却悄沒声地踅了過来,问傅珺道:“姑娘,這些字儿上又沒有水,为什么要晒呢?”
傅珺一听,得,比她更沒文化的人来了,心中立刻平衡了许多。涉江在一旁便笑道:“那晒的不是字儿,是书。”
青蔓不解,一双眼睛睁得圆圆地:“這不都一样么?那字儿不就在书上么?”
涉江见這是個說不通的,忍不住掩口笑道:“是是是,咱们青蔓說得对。”
青蔓便一脸了然地道:“我就說么,這些字儿定是夹在纸上久了,拿出来晒一晒,便又新鲜了。”
這话一說,傅珺也乐了,便连王氏亦是满面的笑意,沈妈妈便笑着对青蔓道:“依你說,這字儿晒新鲜了又能如何?還能吃不成?”
青蔓一想,也是,還沒听說這字儿是能吃的。這么一想她便又混乱了,两條眉毛拧得死紧,一脸苦恼之色。
王氏见這丫头有趣,便招了她過去逗她說话。青蔓向来口齿便给,又带着几分憨气,引得王氏笑個不停。
一屋子人正自取乐,忽听有人拍门,有小丫头便去应了门,回来禀告道:“二太太身边儿周妈妈来了,說是二太太請太太去西花厅,有要事相商。”
王氏先是斜倚在美人榻上的,此刻闻言不由坐直了身子,面上的笑容也淡了两分,对沈妈妈道:“妈妈去看看是什么事儿。”
沈妈妈敛首应是,跟着小丫头匆匆去了。却见秋夕居的院门口,果然正站着崔氏的奶娘周妈妈。
沈妈妈忙一脸笑容地道:“哟,怪道今儿個树上有喜鹊叫呢,原来是贵客临门。”
周妈妈此刻正有些不喜。方才叩门之后,那小丫头开了门也不說請自己进去,倒将自己丢在這大门口。這三房也太不知礼数了,果真庶出的便是如此。
此时见沈妈妈亲自出来相迎,周妈妈心中才缓過来一些,面上的笑容倒還殷切,道:“老姐姐又說笑了,我們哪裡当得上贵客二字。”
沈妈妈便歉然地道:“方才是我們简慢了,周姐姐莫往心裡去。今儿我們爷要晒书,說了不许外人进院儿的,還令人锁了院门儿,我們太太也正不自在呢。”
周妈妈出身大汉朝第一世家,耳濡目染,自是知晓书本对一個家族来說有多么珍贵。听了沈妈妈所言,心中的不喜便又去了三分,笑道:“原是我来得不是时候,還請老姐姐莫怪。”
沈妈妈忙笑道:“周姐姐說哪裡的话。却不知周姐姐說二太太請我們太太過去,是怎么一回事?”
周妈妈神色微敛,正色道:“我們太太叫請了大太太、三太太過去一趟,有要事相商。”
沈妈妈见状,便知這是确实有事了,便道:“既如此,我便去回我們太太,過后一定到。”
周妈妈本便是来传個话的,见状便点头道:“如此便好。我且先回去复命,劳驾老姐姐代为传话吧。”
沈妈妈连称不敢,目送着周妈妈去得远了,方才回到了正房。将事情细细回禀了王氏。
王氏见她說得郑重,倒也不敢怠慢。当下便要了衣裳来换,又叫盈香替她重新梳了头。
因着廊前阶下站了一地的丫鬟妈妈,王氏便也未就此事多做议论,只静静地端坐镜前,由着丫鬟们服侍。
傅珺看着镜中的王氏,心中泛起一种不好的预感。她总觉得這件事并不像表面看来那样简单。作为一名前警察,她一直很相信自己的直觉。她的直觉告诉她,今天她必须跟王氏一起去。
而现在的問題是,王氏是肯定不会带着她的。她這個呆萌的娃儿只有被清场這一條路走。
想到這裡,傅珺便上前牵住王氏的手,也不說话,只睁着一双可怜巴巴的大眼睛,努力卖萌装嫩,心中不住默念:带我去,带我去,带我去……
王氏垂头看着傅珺,“噗”地一声笑了,道:“棠姐儿這是要跟娘去花厅么?莫不是想去花园玩不成?”
傅珺想了一想,先点了下头,又摇了下头。
傅庚此时恰走了进来,见状便笑道:“棠姐儿一会点头一会摇头的,却是何意?”
王氏对這個女儿那是极为了解的,便笑道:“我方才问她是不是想跟我去花厅,又问她是不是想借机去后花园玩。她這点头是說,要去花厅。摇头是說,不去后花园。”說罢又问傅珺:“娘說得可对?”
傅珺大力地点头,面上的笑容格外灿烂。
傅庚便哈哈笑道:“知女莫若母,知棠姐儿者莫如晴儿。”這话却颇有调笑之意了,晴儿原是傅庚私下裡对王氏的昵称。
王氏面上一红,对着镜子横了傅庚一眼,嗔道:“又来满口胡唚。”傅庚微笑不语,转身出了屋子,自去巡视他那些书去了。
王氏便弯下身子,摸摸傅珺的脑袋柔声道:“娘要去花厅议事,那沒什么好顽的,棠姐儿留在家裡可好?”
傅珺是打定了主意一定要跟着王氏的,见王氏不同意,而她自己也实在做不出一哭二闹的那套戏码,便只得拉着王氏的一只袖子,一個劲儿地摇呀摇,口中软软糯糯地央求:“娘亲……”
這一声唤那真是拐了山路十八弯還不止,嗲得傅珺自己都要起鸡皮疙瘩。這却是她模仿了傅珈的。傅珈是個最会撒娇的主儿,傅珺每天看着,不会也会了。
见了傅珺這可怜巴巴的模样,沈妈妈不由地便想起王氏幼时的样子来,那一颗心真是软成了水了,哪裡還忍得下,便低声劝王氏道:“太太,棠姐儿难得想要出趟门子,您看……”
那边蒋嬷嬷也早软了心肠,亦在一旁帮腔道:“正是呢,太太,棠姐儿整日闷在院子裡,又不爱說话,倒要多出去走动走动才好。”
王氏被她二人說得意动。细想下来,傅珺年岁還小,字儿都沒认几個,带去了也沒什么。况且今儿院子裡晒书,小孩子家只能闷在屋裡,着实可怜。她不由动了慈母心肠,便伸手在傅珺脑门儿上轻轻弹了一下,笑道:“罢了罢了,一屋子的人替你說好话,我要說個不字儿便是不慈了,便跟着娘去罢。”
傅珺大喜,十分自觉地坐去梳妆镜前,涉江与青蔓便给她梳好头发,又见她穿着一身茜红色的小袄裙,却是沒上過身的,颇能出得门,便也未曾替傅珺换衣裳。
母女二人收拾停当,带着沈妈妈、怀素、蒋嬷嬷与涉江四個跟的,一同出了秋夕居,来到了议事的西花厅。
此刻,张氏与崔氏皆在明间裡坐着吃茶,看样子亦是才到不久。见王氏来了,二人俱都起了身,妯娌三人相互见礼问好。见了傅珺,张氏与崔氏倒都不曾露出异样来,想是因为傅珺年齿尚幼,家中之事便是說了她也不懂,便也沒将她放在心上。
王氏便叫涉江与青芜将傅珺带进了西次间裡,叮嘱傅珺要乖,又着她二人好生照顾着,才回到明间落了座。
待小丫头为王氏上了茶后,张氏便先行开口问道:“却不知二弟妹将我們叫過来,所为何事?”
崔氏微蹙了眉,细声道:“今儿我叫了大嫂嫂与三弟妹過来,却是为着昨儿晚上月饼的事儿。”
张氏与王氏皆是面现讶色,张氏更诧异地问道:“昨儿的月饼如何了?”
崔氏看了张氏一眼,道:“昨儿大厨房做的月饼,饼皮儿裡搀了栗子面儿。好在我先尝出了不对劲儿,叫人换了我家裡送的月饼来,方遮掩了過去。”
王氏闻言微微一愣,张氏亦是面带疑惑地道:“栗子面儿?那又如何?怎么……”說到此她突然住了口,面色一下子变得十分难看。
原来张氏前些时犯了寒症,医生便嘱她平日要多吃些羊肉,而這栗子与羊肉恰是相忌的。而更糟糕的是,侯夫人立秋之后也病了,遵医嘱隔一日便要吃一盅羊羔羹,与栗子又是犯冲的。
如此一想,张氏的脸色不止难看,简直可以用面沉似水来形容。大厨房裡的灶上事宜,一向是由张氏打理的。昨儿的家宴虽由崔氏操办,但那也是因为张氏身子不好,才在开宴前一天由侯夫人托给了崔氏,崔氏亦不過是按着张氏之前的布置行事而已。而今厨房做的月饼出了問題,张氏首当其冲便要落不是。
张氏便沉声唤刘妈妈:“去叫陈富贵家的過来。”陈富贵家的总领着大厨房的差事,這事理应先寻了她来问话。
刘妈妈领命正要去,崔氏却唤住了她道:“妈妈且留步。”又转向张氏细声道:“陈富贵家的前儿伤了风,我便做主叫她家去先歇着,好全了再来。這事儿也禀過大嫂嫂的,想是大嫂嫂忘了。而今管着大厨房的是赵有才家的。”
张氏听了這话,面上的神色已是难看到了十分。
這赵有才家的不是旁人,却是张氏的陪房。他一家子皆是张府的家生子,因颇有才干,便被张氏带来了侯府。赵有才管着傅庄日常出门的事儿,也有七、八年光景了,平素颇为得脸。赵有才家的以前在张府便做得一手好白案,又因张氏管着大厨房灶上的事,便被提上来做了副管事。谁想她头次操办中秋夜宴便捅了這么個大漏子,简直丢尽了长房的脸。
见张氏沉着脸說不出话来,崔氏便又细声细气地道:“因着事出突然,我也不敢擅专,禀了老太太后,昨儿晚上便将大厨房所有当值的人皆扣下了,连着库房钥匙也一并封存,又請老太太派了荣萱堂的人值守。现下大厨房当值人等皆在梢间儿裡侯着,等着问话呢。”
崔氏說這些话时,面部表情淡然,肌肉动作亦十分放松。這并不奇怪,她昨天的惊慌委屈,是因为那场家宴是由她一手操办的,突然间出了事,自然会以为是自己的错。而后发现错在旁人,此刻她便悠闲了下来。
倒是张氏,虽然满面的怒意,然而她的嘴角却是放松的,這与一個人生气时该有的微表情十分不符。而傅珺更在意的是,当最开始崔氏說起栗子面儿时,张氏面上惊讶的表情维持了至少三秒钟。
微表情定理:惊奇或害怕的表情在脸上只要超過一秒,即为假装。
由此可知,栗子面儿的事情,张氏最晚在今天之前,应该便已知晓了。而今她却如此作态,傅珺直觉這裡头有猫腻。
此时张氏听了崔氏的话,气息略平,面含愧色地道:“還是二弟妹想得周到,我方才也是太急了,竟将陈富贵家的生病一事儿给忘得一干二净,差点冤枉了好人。”
崔氏笑道:“大嫂嫂太谦了。我也是头一遭遇见這些事儿,若有不周之处還請大嫂嫂多多提点。”
张氏点头道:“妹妹无需多礼。我想着,咱们且别在這裡說客气话了,還是先将那赵有才家的叫上来问话是正经。”
崔氏便道:“正是這话。”
這裡张氏便叫人去叫赵有才家的。不多时,便见一個身形高瘦的妇人,穿着身褐色衣裙,发上插着两根银簪子,面容憔悴,跟在個小丫头身后走了過来。尚未进门,這妇人便先在厅外跪了下来,口中直喊“奴婢冤枉啊,冤枉啊!”
张氏见状倒气得笑了,崔氏亦笑道:“我們又不是那公堂上的官老爷,你喊的哪门子冤?若真要喊冤,少不得叫了五城兵马司的兵爷们带了你去,却不知你敢不敢?”說罢微微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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