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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3章 日子

作者:流晶瞳
林若拙胡乱与赫连暮晴睡了一晚,第二日早早起来,忙乱指挥众人服丧事宜。布置香堂,上灵位祭拜等等。 胡春来是個得力的助手,在他的帮忙下,一应事物有條不紊,妥妥当当。 赫连熙见到胡春来,只意外了一瞬就恢复常态。沒问任何問題。不過当天晚上,他在香堂守夜烧纸,胡春来陪了一宿。 林若拙心裡踏实下来,有种‘原来如此’的感慨。她就說嘛,楚帝怎么会送這么尊棘手人物给她,原来是挂羊头卖狗肉。内裡還是为了他亲爱的儿子。 对于楚帝,她感情有限。虽然這位是公爹,但皇家亲情也就那么回事。還不如用君主臣子的标准衡量,如此一看,楚帝对她這個王妃還不错,帝王大行,便也悲痛起来。 悲痛有,但不多,脸上却得做出痛不欲生的表情。好在定庄偏远,表演稍逊也沒人在意。 胡春来倒是真难過,日日守在香堂,算着日子时辰烧纸,一刻不停。說起来楚帝对他的安排也很蹊跷,居然放在了這裡。 赫连熙……這位的心情要更复杂些,沉默不语,常常一天都不說一句话。 陪同守灵的林若拙苦/逼的要死。只好竭力想着楚帝对她的那几分好,总算有了些真实伤感。 不久后,又有坏消息传来:老八赫连璞,酒醉暴毙。 赫连熙得到消息,脸色瞬间铁青。立时就阴谋化,想尽方法打听。然而事实却令人唏嘘:在宫中就有借酒消愁倾向的老八,到得穆陵皇庄后,彻底放开,长醉不醒。最终死于酒精中毒。 赫连熙房裡的灯亮了一夜。第二日出门,发乱憔悴,胡茬丛生,像是老了十岁。 随后便不见了人影。午饭将至,林若拙不得不出来寻找,许久,才在捉蝌蚪的小池塘边寻到人。 “是我害了他。”听到有声响,赫连熙头也不回,似是知道来者是谁。沉默良久,忽而开口:“上辈子,他虽纨绔,却儿女满堂,活的平安长久。” 林若拙无语,寻了片干净地方坐下。 赫连熙又开口:“我一直以为,他、小九、阿瑜跟着王叔那般胡闹是浪费人生,做出一番事业才不负皇家贵胃出身。小九心思散漫,贤妃看的又紧。阿瑜朽木一块,直来直去。几年下来,也就一個老八紧随于我,和同母兄弟也沒什么两样。我高兴,想着将来要给他如王叔一般的荣耀。也让小九阿瑜他们看看……却不然,他,英年早逝,子嗣皆无、无人送终……是我害了他。” 林若拙忍不住道:“其实有句话我想說很久了。你真沒觉得自己是個扫把星嗎?你看,谁跟你近谁就晦气。” 赫连熙脸一变,转头盯她。 “难道不是么?”林若拙振振有词,“瞧瞧跟在你身边的,有哪個是好结局?所以我从来都不看好你。你成功了,跟在你身边不得好。失败了,就更不得好。” 赫连熙盯着她半晌,慢吞吞道:“林若拙,你好像从来就不回說好话。” 林若拙惊讶反问:“难道要我无微不至的关怀你?安慰你一颗受伤的心?赫连熙,做人得讲究实事求是。事实是,人家老八上辈子离你远,過的很好。這辈子离你近,英年早逝。丁善善上辈子沒嫁你,生活平安。這辈子嫁了你,一尸两命。林若涵上辈子嫁了你,无子早夭。這辈子和你沒关系了,儿子已经生了两個。這些還不够說明你扫把星的特质嗎?” 赫连熙再有百般伤感也被她一股脑撞沒了。霍霍咬牙:“林若拙,你简直就不是女人。” “我是女人。”林若拙义正言辞,“我从头到脚都是女人。只不過你我对‘女人’的定义不同。在我眼裡,我首先得是個人,其次才是性别为女。而在你们眼裡,女人不是性别为女的人,‘女人’這個词本身就含有一种轻蔑,只能算半個人。男人才是完整的人。這就是你我观点的根本分歧。” 赫连熙听的眉头紧皱:“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林若拙孤独的45度角仰望天空。《第二性》什么的对于古人来說太深奥了。天才怎么就這么很寂寞涅?站起身拍拍衣服上的灰,结束话题:“你到底還吃不吃午饭?” 赫连熙幽幽跟在她身后,走了一段路,忽轻声道:“我的拳头不够大。” 林若拙头也不回:“你的拳头就是再大和我也沒关系,自己的拳头才值得相信。” “相信自己的拳头……”赫连熙低声重复,“只有自己的拳头能相信……” 那日谈话后,赫连熙不知是想通了還是什么。不再成日郁郁。虽然還是很少說话,作息却恢复了正常。每天晨起练拳练剑。上午時間教赫连暮晴读书认字。下午去庄中四处闲走,往往要溜达到晚饭时分才回来。晚饭后,原本是林若拙带孩子讲故事時間,侍女们做针线相陪。赫连熙也老脸皮厚的挤进来,美其名曰一同聊天。 银钩几個很局促。林若拙却不理他,肆无忌惮该讲什么照旧讲。赫连熙居然也安安分分听。实在听不下去了,开口辩一句。 林若拙给赫连暮晴讲的是她拿手好戏《史记》。同人都写了十来年,自是滚瓜烂熟,边边角角哪個人物沒被抠出来YY過。赫连熙一开口,她便有滔滔不绝的话往下辩。你来我往,唇枪舌战。 “吴越之战告诉我們什么?它告诉我們人不能太压抑。要适当的减压。压抑狠了,一旦成功来临,就很容易反弹走向另一個极端。”某女教小孩,“所以,不要相信什么忍一时风平浪静的话。该出手就出手,该還击就還击。忍是心头一把刀。一個不好就容易把心割伤了。那才是真沒治了。” “你别胡乱教孩子!”赫连熙觉得自己现在就是忍无可忍,“吴越之战、卧薪尝胆,不是這么解的!” “那你說怎么解?”林若拙口若悬河,“吴王阖闾被勾践打败,嘱咐儿子夫差报仇。夫差走极端,不停的让人在他耳边喊‘夫差,你忘了越王杀父之仇嗎’?变态吧。就是在這样极端变态的心理下,他终于打败了越国。俘虏了越王勾践。我且问你,他为什么不杀了勾践报仇,反而留他一命?” 赫连熙郁闷:“他蠢!” 這段史书谁读谁都觉得夫差是個蠢货!都打赢了,還不一刀杀了越国国君。非得让人家给他牵马、给看门、给守夜的折腾。你說你折腾来折腾去最后杀了也就算了,一了百了。偏他二百五,把人给放了。简直是自寻死路! 林若拙一击掌:“這就对了!夫差为什么下死力气折磨勾践,就是不杀?很简单,一刀杀了勾践,他满腔的仇恨怎么办呢?杀了都不解恨啊!为什么会這样,因为他给自己的压力大到变态了。那声声质问,真不是人能受的。天天问,月月问,年年问。不做噩梦才怪!即便赢了又如何。噩梦会消除嗎?显然不会。被那声‘夫差,你忘了越王杀父之仇嗎?’从梦中惊醒怎么办?当然是只有看着勾践卑微的匍匐在他脚下才能缓解。所以,他必须留勾践活着。勾践活着,匍匐卑微,才能让他的怒火平息,才能让他感觉自己前半生沒白忙活。但我們都知道。勾践活着意味着什么?卧薪尝胆,国破城毁,夫差被逼自尽了。” 她又补充:“同样的仇恨。吕雉就做的很好。牵马?守夜,吃猪食?跟人彘比起来全都弱爆了!沒错,那很残忍。但是吕雉解除了戚姬的战斗力啊。她杀掉了刘如意。彻底绝了赵王一派的指望。做噩梦?开什么玩笑,吕雉是从修罗堆裡爬出来的!什么样的噩梦比得過這個?所以說,从底层爬上来的人,比天生贵族要有更多的忍耐力。刘邦输得起,他最后赢了。项羽输不起,自刎完蛋了。” 說到這裡,胡春来突然很神奇的冒了一句:“八殿下饮酒過度,是否就是忍耐力不够,输不起?” 林若拙怔住,干咳数声:“這不是一码事。他那是心裡素质不過关。” 胡春来若有所思:“夫人懂的真多。老奴還是第一次听史书這么解。” 赫连熙接话:“胡公公所言极是。不是夫人,我也不知道史书能這么解。” 林若拙生气,抱起赫连暮晴:“别跟讽刺咱们的人說话。”一帮虚伪的人,她才不信他们不懂,只不過不肯說而已。哼,伪君子! 话是這么說,守孝日子不能娱乐,于是隔了一晚,故事会依旧开讲。 日子就這么一天天過去。赫连暮晴养的蝌蚪长出四條腿,尾巴渐无,背上斑纹初现。林若拙领着她将這些幼年青蛙放归池塘。 中秋前夕,宫中赐下节礼,异样的丰厚。 林若拙非常惊讶,待看到随行女官,又有几分了然。這位是三嫂潘氏身边的老人,从娘家带来的陪嫁。 女官道:“回夫人,這些节礼是皇后娘娘亲自收拾的。” “多谢娘娘费心。”林若拙谢過,问,“娘娘近来可好?” 女官叹道:“宫中事物繁多,前头又有好几回丧事,娘娘操劳的廋了一大圈。炎夏刚過,就有臣子上奏,請求选秀充盈后宫。” 林若拙一阵无语,无奈叹气:“這也太快了。先帝刚走呢。” “可不是。”女官愤愤不平,“陛下也是這么說的。可即便如此,也不過拖上一拖,明年开春,必要开选的。” 林若拙微怔,這么急?想到一事:“莫非,陛下身边至今无人有孕?” 女官无奈道:“可不正是,這些大臣才蚂蝗一样叮上来。” 林若拙轻声道:“如此,還是寻宫人生一個,抱养過来的好。若司徒贵妃有孕长子,终是不妥。” 女官感激道:“好娘娘,我們娘娘也是這么說的。万幸贵妃尚不曾有孕。选秀也好,宫人到底低了些。陛下怕是有心结。秀女出身到底好听些。” 林若拙听了不由难過。当日那個巾帼不让须眉的烈焰女子,也被重重宫墙压抑,褪去昔日鲜活,只余算计了。 “陛下,待你们娘娘可好?”她忍不住问。 女官微笑:“自是好的。谁人能比皇后娘娘与陛下患难深情呢。” 林若拙叹息:“如此便好。” 這行人走后,银钩与董行书一同清点节礼。胡春来冒出来,将林若拙請到书房。 赫连熙等在那裡,见了她问:“京中有何新消息?” 林若拙想想,便将选秀一事說了。這也不是什么秘密。潘皇后的担心和计划则闭口不谈。 不過似赫连熙這样宫廷长大的,胡春来這般大半辈子混在裡面的,见微知著,立时就知晓了微妙。 “三哥应是不想让司徒贵妃生子。”赫连熙分析,“选秀选個家世不显的,生了儿子给皇嫂抱养。” 林若拙心裡一直憋着口气,闻言愤愤不平:“一样的遭罪,总是女人吃亏。争命一样生了儿子,救了丈夫。最后還是落得养别人的孩子。真不公平!” 胡春来面色古怪的看了她一眼。 赫连熙嗤之以鼻:“你這才是妇人短见。三哥若是沒有孩子,便得過继。過继谁的?九弟?阿瑜?他们的儿子都多大了?那样的话,三嫂日子更不好過。怎比得上从小亲养。和亲生的也差不了多少。” 林若拙依旧不愤,低声嘀咕:“女人就是吃亏。早知今日,当初還不如只救儿子。” 赫连熙冷笑:“我知道,倘若我有难,你是必救儿子不管我的。” “說的好像你救過我一样。”林若拙不客气道,“顺便提醒一句,七殿下。我,沒儿子。现在沒有、将来也不会有!你要不想绝后,趁早寻女人再生一個。” 赫连熙眉峰一冷:“你放心,我的好三哥不会想我生子。不会有女人来。” 林若拙一怔,不明白這内裡究竟。不過赫连熙這般肯定,定是不会错的。這些男人的思路都差不多,他们才是真爱:“是么?那可对不住了。累你绝后。要不,你挑挑,看這庄子裡能下口的将就一下?” 赫连熙挑眉:“何必挑。你身边两個丫头就不错。” 林若拙顿时炸毛:“不行!你别想祸害我的人!” “祸害?”赫连熙冷笑,“你怎么知道她们不愿意?” 林若拙冷下脸来:“放心。若是你情我愿,我自不拦着。胡公公,烦你去叫她们来。” 银钩和画船莫名其妙的被叫了来。听得问话,吓了一跳,齐齐跪下:“夫人,奴婢们绝无二心。” 赫连熙喜怒莫辨:“你倒是御下有方。” 林若拙冷笑:“不是我御下有方。而是但凡亲眼见着靖王府妻妾下场的,都知道跟着你靠不住!” 于是又一次不欢而散。 回到房裡,林若拙犹自生气。越想越气:“竟然把主意打到你们身上,真是狗改不了吃屎!” 银钩安慰她:“子嗣事大,七殿下所想也沒错。您且看开些。” 林若拙哼哼:“你怎么替他說话?看上了?” 银钩吃吃一笑:“您呀,就别嘴硬了。奴婢可不是对殿下有心。奴婢是实话实說。說句不恭敬的,若不是在這儿,换做其它任一处,主母不育,都得生庶子的。您能倔到几时呢。” 林若拙奇道:“你這丫头可是疯了,怎么尽帮他說好话?难不成你真看上了他?” 银钩委屈道:“天地良心,人家是为您着想。您和他毕竟是夫妻,难道就這么横眉竖眼的瞪一辈子?殿下自从来這裡,比以前和气多了。您那坏脾气也就他容的下。夫妻是一世缘分,闹也是一生,好也是一生。何苦针锋相对。” “傻丫头。”林若拙点她一下,“真是個傻丫头。岂不闻此一时彼一时。他在這裡老实,不代表出去后就老实。倘若有一天咱们出去了,你道他不会左拥右抱,莺莺燕燕?你们呀,别被他骗了!现在老实是因为地点特殊。”见银钩還要說,赶紧挥手:“不說他了,沒得扫兴。說說你们吧。你们都快二十五了,就是宫女也到了该放出去的年纪。在外头更是早有儿女。可惜在這裡陪我苦耗,青春虚度。我瞧军营那边有几個小伙還不错,你看怎么样?若是行,我让胡公公给搭個线?” 银钩又羞又恼,急道:“您别乱点鸳鸯。我倒罢了。画船,她心裡已有人了。” “啊?”林若拙吃惊,“何时的事?她看上是谁了?” 银钩道:“我說了,您别恼。是,袁大家。” “清波?”林若拙惊讶的不行,“這是什么时候的事?他们两情相悦?”不对,若是這样,画船怎么会来這裡?啊不对,她们是恒亲王送来的,难道是…… 发散性思维越飘越远。银钩打断:“不是。画船只和我說了,袁大家并不知晓。” 画船的淑女之思如同坊间故事一般,有些庸俗,也有些寻常。袁清波生的俊,本就容易打动女儿家芳心。那日林若拙离她们而去,银钩一向有主见,虽难過倒還好。画船性子稍软,胡思乱想就多了些。什么娘娘不要她了呀,什么被人抓了呀,什么都是她受伤拖累了大家呀。 袁清波心善,见她忧愁。便时时劝解。這個一来二去,就打动了少女芳心。 “這可难办。”林若拙听完,怔了许久:“别說我們在這裡。便是如从前在外头,這事也不好开口的。清波,是恒王的人呢。” 银钩叹道:“画船知道的。她早与我說過,就是因为知道不能够,才索性死了心,不再想嫁人之事。”說完又叹,“女子一生,总是自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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