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凶悍如同修罗的男人,以毫无怜悯之意的语调,理所当然地评价著自己的罪行。
罪人最可恶的地方在哪裡?就在他完全不认为自己是错的。
愤怒,总算是与恐惧打成了平手,让北宸的牙关紧咬,死死的瞪著眼前的男人。
“但你确实做了那些虐待战器们的事,沒错吧?”
“是的,但数据和传闻的有所不同。参与研究的战器,并非上万,一共是三千七百多個。”
“────”
三千多個還少嗎?三千多個,也够让人咬牙切齿了吧!
她的声音,愈来愈冷了。
“你刚才說‘人类’?你不是人类嗎?”
“物理上来說,是的,但我有著特殊的身份,所以我并沒有以看人类的眼光看待自己。”
“你說你沒有物欲?”
“是的,权利欲,金钱欲,情欲,食欲,对我来說都是虚无的。”
“這和你所做的事完全相反吧!你犯下的罪行,不是怎麽看都是物欲强盛得不得了嗎!?”
达裡姆的眉头,在她怒吼的时候轻轻皱了一下。
“罪行?我做错了什麽嗎?巫女殿下。”
“你!!”
北宸气得不知该如何反驳:
“你……在你眼裡,什麽才是错的!?什麽才是值得尊重的?!”
“在我眼裡重要的当然只有巫女殿下您,除此之外所有的一切都沒有任何意义。我脑中沒有对‘对错’的认识,一切能够帮助到您的行为,我都会去做。”
“────你……”
无法对话。
不行,完全无法对话,這個人,大概已经完全沈浸到自己的世界中去了。
這样的人是赤月骑士?自己的影子?
开什麽玩笑?
北宸盛怒地提起了手中的长剑。
“向北宸的影子,只有向影,你這样的家夥……不可能!”
她动了,白色的战斗轻甲在昏暗的走道中划出了迅疾的残影,向影的剑芒,向著他的心口直冲過去。
她对他展开了偷袭,在敌人手无寸铁的时候,发动了电光石火的──卑鄙的抢攻!
但北宸丝毫沒有对此後悔,因为,或许這個世界上,能杀死赤月骑士的只有赤月巫女,而达裡姆這個存在,无论如何都不能丢著不管。
──不光是为了這個世界,也是为了自己。
“嗤”的一声,向影的剑尖,顺利的刺破他胸口的布甲,埋入了他的胸腔,但也仅此而已,无论北宸北宸怎麽加大手上的力道,剑尖就是无法再深入半分。
“主人……他……他的肌肉……卡住了我的剑身──!”
向影不可置信的声音响起,大概是怕黑祸和素劫分心,他沒有用心灵沟通。
“什麽?”
北宸闻言想要收剑,但却发现剑身真的如同被什麽给牢牢夹住似的,纹丝不动!
這,這身可怕的肌肉到底是怎麽练出来的啊!?
“该死!放……放开!”
很沒出息地,北宸狼狈地拔著向影的剑柄,一边无意识地恼羞成怒地大喊。
“好的。”
达裡姆声音响起的下一秒,剑身猛地一松,北宸用力過度握著剑蹬蹬蹬後退了几步,但還是无法保持平衡,最後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北宸为自己的无力感到气愤和丢脸,用力从原地跳了起来,而达裡姆收回了想要上前扶她的手,然後静静地开口。
“您想要攻击我嗎?明白了,這一次我会解除防御,請攻击吧。”
“你……你在說什麽?”北宸握著剑愣住了,“你知道我要杀你,也不反抗嗎?”
“您要杀我?”
对面的男人在一瞬间露出了极度悲伤的神色,带得那张凶悍的脸再度轻微地扭曲,但他很快就恢复了平静,对著北宸低下头。
“好的,請杀吧。我的弱点是右胸,那裡才是心脏的位置。”
“你……!這是什麽……這算什麽啊!!”
惊讶、无措、慌乱、不解、還有真的想要付诸行动的狂热,数种感情在北宸的胸腔中沸腾,几乎要把她逼疯。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他就這麽让她杀?不做反抗?为什麽?他不是大脑出問題了吧?還是說他在盘算著什麽计划?不对吧?以他的实力,对付她這种小角色,需要使用计策嗎?直接攻上来放倒她不就可以了?
“……”
她咬著下唇,明明对方应允了让她杀害,她却反倒因此不知道该怎麽动手才好了。
“我不知道巫女殿下您在询问什麽。您想杀我,如果這就是您的愿望的话,我会如您所愿。”
达裡姆垂著眼帘低声這麽說道,然後走到一边拿起了墙边的长柄斧──然後,竟然真的拿著长柄的中部,对著自己的脖子,毫不犹豫地挥了下去!
“你给我停下!!”
北宸被他不知道该說是冷静到疯狂還是疯狂到冷静的举动给吓傻了,等她回神的时候,阻止他的话语已经喊出了口。
达裡姆瞬间停住了自己的动作,斧头的刀刃离开脖子甚至只有不到十厘米。
北宸松了口气,但又为自己喝停他的动作感到後悔──自己不是想杀了他嗎?如果她沒有喊出口的话,這個最大的隐患說不定就這麽死了啊。
但──
不。──她找到了理由安慰自己──至少在沒有弄清楚這家夥到底是怎麽回事之前,還不能让他就這麽死,如果他真的把她的愿望当成人生目标的话,她要杀他,简直比捏死一只蚂蚁都容易,甚至不需要她自己动手,他就会自行了断。
但就因为此,她却产生了微妙的排斥感。
她摇摇头,用力中止自己那已经混乱得毫无逻辑可言的思考。
“你真的是赤月骑士?”
“是的,巫女殿下。”
“告诉我,为什麽你要做那些事?如果你說你沒有物欲這件事是真的,那你为什麽会一件接著一件做出那样的事?!”
“自然是为了您,巫女殿下。我为您准备了富可敌国的资金库,为您准备了各种类型的最高级战器,为您准备了可以在一天内灭国的十万精锐私军‘踏夜铁骑’,只要您一声令下,他们可以立即席卷這片大陆──”
“我从来沒有說過我要灭什麽国吧!”北宸被气得又哭又笑,眼泪莫名其妙流了下来,但是嘴角又扭曲地弯曲勾起:“你别告诉我,你做這些都是为了我!”
“這是当然的,即使现在您沒有這個意思,但這些,总有一天您会需要,我身为您的骑士,自然应该提前准备好。巫女殿下,您──”
“所以你就打算把你這些罪大恶极的事的责任推到我的头上来嗎?!你在告诉我,這個国家流失的大笔钱财,這几千個战器所承受的痛苦,都是因为我?!”
北宸尖声咆哮起来,踏步上前用力一剑刺进了他的肩膀,从伤口处迸出了一道鲜红的血花──他真的沒有再抵抗。
达裡姆对自己肩上的伤口无动於衷,却借著這個机会一只手拉住了她的手腕,另一只手,像是对待易碎品一样小心地擦掉了她脸上的泪痕。
“巫女殿下,为什麽要哭?”
完全不觉得自己有错的男人,此刻正用略带无辜的神色,心疼地看著她扭曲的脸──這让她更觉得焦躁和毛骨悚然。
“为什麽……你真的不知道嗎?你這個混蛋……你這個混蛋!!”
北宸用力挣扎起来,但是拉著她的手,虽然动作轻柔得像是情人间的碰触,力道却大到了可怕的地步。
“如果您是在說那三千個被凌虐的战器的话,請不用担心,那是我做的,您不用自责,是我選擇了用這种您无法接受的方法协助您,這并不是您的错。”
“放开我,别碰我!!”
达裡姆脸上的神色一黯,用有些不解和委屈的神色,放开了她的手。
北宸後退了几步,气喘吁吁地看著他带著不解神色的脸。
在那一刻,她总算是明白了。
就算是怎样的恶人,哪怕是那些典型的臭名远扬的贪官和恶霸,他们至少是存活在社会中,就算沒有良心,却依旧有著最为基础的社会观和人生观──哪怕是歪曲的。
但,這個人,不一样。
他眼中沒有对错,沒有善恶,沒有黑白,他不是无知,而是知道自己的做的事明明从广义的社会观看来是错的,却還是为了自己的目标去做而且完全不会觉得有什麽不妥,他根本,完全,压根,不在意這世上除了巫女以外任何人,对他的看法。
他已经完全跳脱出了自己的社会存在,他的世界中,只有“巫女”和“巫女以外的东西”這两种判断。
啊啊──他說的沒错,他的心,根本不是人类。
相比那些脑满肠肥油头粉面的贪官、相比那些欺良霸善的地痞恶霸流氓奸商、相比那些嗜血野蛮的附身月使,這样的人要更可怕,這样的人……才是──
真真正正、如假包换的恶魔啊!
“……”
北宸用力呼吸了几次,努力想让自己冷静下来。
她开始想要逃避了。──逃避那莫名其妙、劈头盖脸砸在自己身上的巨大罪名。
“主人,你沒事吧?”
向影担心的声音响起,但她只是摇摇头。
“你怎麽知道我就是赤月巫女?万一我是假的呢?”
对,如果是假的……如果自己能看到赤月只是凑巧的话……那些罪名……
达裡姆却像是听到了什麽好笑的发言似的,“嗤”的一声轻笑了出来
“巫女殿下,您在說什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