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1【三年】 作者:上汤豆苗 021三年 021三年 “虽然我只是家中庶子,但老祖宗、老爷、太太,還有诸位兄弟姊妹,待我都很好,相信各位夫人今日也能看出来。不說旁的,只我一個庶子身份,也能在定国公府正门前迎客,便可知家人并未轻视于我。同大哥二哥一般,我身边亦有教引嬷嬷,此人姓柳,我一直称其为柳嬷嬷。” 裴越娓娓道来,于满堂诰命的目光中,语调平静从容,這般气度着实引人注目。 听到他提起柳嬷嬷,李氏脸色一变,刚要开口却被裴太君用严厉的眼神堵住。 裴越仿佛沒看到她的神情,对众人微笑道:“诸位可能不知,這柳嬷嬷是太太派在我身边的,负责教导我礼仪规矩,刚开始的时候還算尽心尽力,虽严厉了些,我也知道那是为了我好。只是時間久了后,人的心思就容易变化,她对我的管教渐渐失了分寸,从随意叱骂到折辱殴打,欺我年幼无力,竟然百般凌虐于我。” 他說的很轻松,然而看着他单薄瘦弱的身体,众人却是信了。 只是,這說起来可是定国公府的丑事啊,你這般抖個干净难道妥当嗎? 更何况,這与你沒有准备寿礼一事有何关系? 出乎所有人意料,裴太君竟然沒有阻止這個少年继续說下去。 裴越看了一眼裴太君,发现她眼神中竟然有鼓励之意,也不知老太太是猜到他想要說什么還是真的起了怜惜之心,他一时半会无法分辨,只得按照自己的设想继续說道:“嫡庶有别,无论哪家府裡都是如此,从我懂事开始就明白這個道理。那柳氏自然也懂,所以对我变本加厉地苛待,几乎让我无法求活。” 西暖阁裡,一众少女们面面相觑,显然她们也想不到,這少年的命运竟然如此凄惨,好几個心地柔软的少女眼中泛起同情之色。 与裴太君共坐于高台上的齐国公府太夫人微微皱眉,此人便是尹道的奶奶,尹伟的母亲,只听她问道:“哥儿,這柳氏为何要這样做?” 裴越恭敬地說道:“回太夫人,因为這柳氏是太太的亲信。” 這句话可谓石破天惊,其中暗含的信息太過丰富,以至于好几個诰命当场就变了脸色。 他這是要当场指控嫡母不慈? 关键是,這些来拜寿的诰命们真不愿意掺和进這种事情裡。 不過裴越沒等這种骚动继续扩大,便正色說道:“诸位长辈,莫要以为小子是在指控太太。這世间有一种小人,喜歡妄自揣测上位者的心思,暗地裡行卑劣手段。柳氏便是如此,她以为太太想要对付我,便自以为是地折磨虐待我,却不知這种行为何其愚蠢。原因有二,第一是太太本心宽和善良,入定国公府十八年来贤名在外,平时孝敬公婆怜惜下人,不会行此恶劣手段。第二,我只是区区一庶子,并无继承家中爵位的权利,与大哥二哥沒有根本上的冲突,太太又怎会针对我呢?无论从性情還是动机上来說,太太都不会有那样的心思,所以我才說,這一切都是柳氏自作主张,与他人无关。” 一席话說得众人频频点头,有理有据,既沒有夸大事实,也沒有刻意美化。 裴太君眼中的笑意渐渐浓了。 唯有李氏脸色木然,听着裴越夸她,心裡不知作何想。 那齐国公府太夫人赞许地說道:“倒是难为你了,這么点年纪的小人儿,能够想通這些道理,不容易,比我家道哥儿强得多了。” 裴越躬身道:“這都是家中长辈教导的道理,小子不敢居功。” 齐国公府太夫人点点头,对裴太君說道:“老姐姐,這孩子不容易呢。” 裴太君叹道:“這孩子心太实,也怪我這些年沒怎么管過府裡的事情,竟不知出了這样的恶奴,实在是愧对先祖。若非他身子受不住,跑来找我,還不知要受多少罪呢。” 裴越微微一笑,目光平和,說道:“老祖宗,請恕孙儿放肆,不得不反驳您一句。小到一家,大到一国,总有奸人存在,這是不可避免的事情。今儿诸位长辈皆在,难道谁家沒有個不成器的奴仆?高祖皇帝那般圣明,打下這座壮丽江山,還不是一样要设立监察御史,为的不就是抓出朝中的坏人嗎?人非圣贤,更无法眼,偶然被奸邪蒙蔽,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裴家出了柳氏這样的恶奴,自然令人愤怒,可是在老祖宗和太太的主持下,她也逃脱不掉被杖毙的命运,可见我家门风正直,丝毫未损先祖的威名。” 众诰命纷纷說道:“哥儿說的极是,谁家沒出過几個恶奴?发现了打死便是。” 裴越点点头,目视堂上安坐的其中一人,微笑道:“這等自作聪明的小人,实属自取灭亡之道,常夫人,您說对嗎?” 镇远伯常思之妻秦氏那张脸登时红得跟猴屁股一样,她就算再笨也能听出来這少年是在說谁,就差指着她的鼻子骂她是個小人! 然而她今日所作所为,又能瞒得過谁? 之前還不显,但裴越說出柳嬷嬷的事情后,其他人也回過味来,目光在秦氏姣好的面容上一扫,隐隐有嫌弃鄙薄之意。 眼见那秦氏十分难堪,裴太君嗔怪地看着裴越,說道:“你能這样想便是极好的,也不枉老婆子心疼你一遭,只是到底让你受了许多罪。” 裴越虽然不喜歡拾人牙慧,可眼下這個时候,這個氛围,不得不抛出那段话:“老祖宗,孙儿认为,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未经磨砺,难以成器。孙儿不敢說自己将来必成大器,可今日能有在這堂上說出事实的勇气,其实還是在柳氏的毒手下练出来的。” 最后那句话逗得众人笑出声来,裴太君也笑道:“那你的意思,這還是那恶奴的功劳?当日我命人惩治她的时候,你为何不阻拦?” 裴越想了想,挠头道:“那肯定不行,她将我打得太狠了。” 裴太君轻叹道:“所以這就是你沒有時間准备寿礼的原因?” 裴越点头道:“是的,此人所作所为实在恶劣,孙儿就不细說,以免污了长辈们的耳朵。两天前孙儿将柳氏的事情告知老祖宗,便是因为马上就到老祖宗的寿辰,孙儿实在怕坚持不住,這才掀了桌子。這两天的時間裡,孙儿也在苦思冥想,要给老祖宗准备什么样的寿礼,好在终于想到一個孙儿能做到的方式。” 见他终于引入正题,不光是正堂内的众人,就连西暖阁的少女们,也纷纷竖起了耳朵。 裴越抬头望着老太太,见她渐现苍老的面庞上,满满都是温和与怜惜,便一拂衣袖下摆跪下,两行清泪缓缓流下,沉声道:“老祖宗于我实有莫大恩德,先是将我从那恶奴手中救出,又赠我庄子良田,以为生存之基。孙儿出府后,将在庄子上闭门三年,足不出户,日夜为老祖宗祈福,只盼老祖宗福寿绵延,无病无灾,喜乐一生。” 他极为认真、态度虔诚地给裴太君磕了三個头。 无论如何,這位老人家给了他足够的温暖和善意,若非老太太默许,他哪裡有在堂上侃侃而谈的机会?一句“這等忤逆不孝的人,拉下去赶出府”就能断绝他的生机。 看着抬起头来无声泪流的少年,裴太君也不禁眼眶湿润,声音略显悲凉:“你也大了,也懂事了,所以老婆子才让你出府另過,也是希望你不要被庶子的身份拖累,能闯出自己的一片天地。到庄子上后,记得照顾好自己,得闲了就回来看看。好孩子,起来吧,你的這份礼物我很喜歡。” 裴越起身抬手擦了擦脸上的眼泪,有些害羞地对众诰命說道:“小子无状,請长辈们见谅。” 齐国公府太夫人叹道:“你這份纯孝之心,真真难得。” 以這位太夫人的身份地位,這句话便是彻底消弭了裴越的担忧,从今往后,不会有人在孝道上攻讦他。 见這事终于划上句号,那些诰命们看向裴越的目光就有些不同了,虽然只十三岁且是庶子,但這些人眼光极好,哪裡還看不出来,這少年镇定自若的气度绝不简单,說不定将来就能一飞冲天。 唯有李氏和秦氏的脸色說不上好看,后者更是颇感煎熬。 沒见裴太君几次冷冷地扫過她? 裴越却沒有再多說什么,李氏且不提,反正将来总有一笔账要算。 而那秦氏贱妇,方才那句话只不過是個提醒,今日险些置他于死地,可不会一句嘲讽就算了,将来镇远侯府不把门楼上的牌匾摘下来,那他才是白穿越了一遭! 众人各有心思,喜忧不同,不一一言表,只說西暖阁中,一位十四五岁容貌倾城的少女微微垂首,嘴唇翕动,轻声念着裴越說的那句话:“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 无人注意到她,少女品味着這段话中流露出来的志气与坚毅,眼神愈发明亮起来。 无弹窗相关 021三年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