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 11 章
這就是王嬷嬷不乐意沈江霖搬出主院的原因。
主院裡别的不說,就是這饭食,沒有敢不长眼往沈江霖這裡送差的,毕竟就在当家主母眼皮子底下,稍有不慎就会被发现。
如今倒是好了,打量着沈江霖在偏僻小院住着,這灶上的人就开始怠慢起来了。
一开始刚搬进来的时候,沈府的当家主子都对這裡很是关注,大厨房那边魏氏也是有安排的,所以前几日尚可,這两日已经开始伙食一日不如一日了,正好前段時間大鱼大肉吃多了,换换清淡的,沈江霖并不排斥,便也沒說。
沒想到,会做的如此過分。
王嬷嬷气的脸都涨红了,這饭菜,别說是给霖哥儿吃了,就是府裡几個得脸的婆子丫鬟都吃的比這個好!
哪怕以前他们主仆几人也是伏小做低,但是那是在魏氏這個当家主母面前,是应当的,现在却连几個灶上的奴才都欺上头了,真是岂有此理!
“我,我找他们去!”王嬷嬷知道這事不能就這么算了,有一就有二,若是今天忍了,往后霖哥儿岂不是天天要受這欺负?
屋裡当值的小丫鬟翠柳看王嬷嬷要带着她们几個小丫鬟去找灶上的麻烦,本能地退后了两步,愁眉苦脸道:“王嬷嬷,上次奴婢去灶上拿早食的时候,他们就說要先给其他房裡做,若是想要先做咱们得,還得另外给钱……咱就是去了,也不好使啊……”
翠柳和王嬷嬷是一直在沈江霖身边伺候的人,以前并未被灶上的人刁难過,但是新调過来的小丫鬟黄鹂却是以前就在灶上做過活计的,连忙劝道:“府裡掌勺的大师傅,除了给主院和松林草堂那边都是最上等的食材,其他院子裡都是按照份例点的菜单子,若按照今日点的菜单子,菜是沒上错的,就是东西……差了点。”
荣安侯府内,一共两個大厨房,一個小厨房,小厨房請的南边擅长做素斋的大师傅,常年给老太太房裡做素食,其他一概不管;另外两個大厨房,一個是给主子们做饭食的,一個是专门给下人们做饭食的。
给下人做饭,用的都是便宜的菜色,荣安侯府算得上宽和,冬日时节每三日吃一顿白崧炒肉片,在同是下人身上,就不要想炸出几滴油了。
所以在给主子们做饭的大厨房裡,這是油水最丰的地方,所有人都削尖了脑袋往裡挤,黄鹂原叫小花,从灶上调到沈江霖身边,心裡還老大不乐意,后来她老子娘告诉她,能拿一吊银子一個月的月例,心裡才转悲为喜起来。
黄鹂如今成了沈江霖身边的一等丫鬟,有心卖弄她之前在大厨房裡的见闻,所以便细细讲了起来,等听完之后,沈江霖才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
侯府的主子每個人每天的配额都是有限定的,比如沈江霖,每日有一斤羊肉,一斤猪肉,半只鸡,半只鸭這四样肉食裡取其二,鸡蛋一斤,鱼一尾,一等白米一斤,上等面粉一斤,各种时令蔬菜、瓜果若干,這些要看底下庄子上送来的数量,由魏氏统一裁夺分配。
一般大厨房每日都会将這些食材采买過来,沈江霖自己吃也好,吃不完赏人也可以,但那是在大厨房那边得脸的主子,那边人才会毕恭毕敬地对待。
譬如叶姨娘,在沈侯爷那边如此得宠,就沒有不开眼的人敢在叶姨娘头上动土,当然叶姨娘出手也阔绰,府裡的定例就這么点,偶尔她想吃点其他什么新鲜东西或是菜式了,便会给钱让大厨房裡单做了给她送過去。
“咱们清风苑立门户這么多天了,一次菜也沒点過,這是灶上的师傅给您提個醒呢!”
黄鹂嗓音脆生生的,当时调到沈江霖院子裡要重新改名,沈江霖见着旁边的翠柳,就随口赐名“黄鹂”,只是如今這声音听在耳朵裡却是有些刺耳。
沈江霖听懂了。
就是因为沒有单独点菜,大厨房做什么他吃什么,导致他们那边沒有额外油水可捞了,所以今天是来“敲山震虎”来了。
王嬷嬷也听明白了,厚厚的嘴唇皮子哆嗦着,只有翠柳那個傻丫头听了個一知半解,懵懵懂懂问沈江霖:“二少爷,那,咱也点两個菜?”
王嬷嬷狠狠瞪了翠柳一眼,吓得翠柳缩了缩脑袋,不敢再言语了。
黄鹂比翠柳大三岁,今年已经十三了,又是府裡的家生子,府裡的规矩比翠柳懂的多,只是這时候该主子裁夺了,她不再冒头出主意說话了。
点菜就要花银子,前段時間为了搬到“清风苑”来,霖哥儿的那点体己银子都给了春桃了,哪裡還有银子?
“霖哥儿,我那边還有点散碎银子,我去走一趟吧。”王嬷嬷心裡无奈,但是又见不得自己从小养到大的孩子受委屈,想着先帮霖哥儿支应過去再說。
沈江霖心底一暖,原身這個奶嬷嬷,对他真是沒的說。
但這并不能解决問題。
“黄鹂,把菜装回食盒裡,跟我走。”沈江霖說完,自己围上披风,叫人提上一盏灯笼,揭开毛毡帘子,直接出去了。
黄鹂连忙应了一声,手忙脚乱地将食盒重新装好,王嬷嬷和翠柳不解其意,但還是上来帮忙。
黄鹂拎着食盒跟在沈江霖后头,不知道這個小少爷要做什么。
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正是侯府裡用饭的点,处处廊檐下都点着灯笼,远远望去,如同星子坠入凡尘。
只是此刻,沈江霖并无闲情逸致他顾。
冒着寒风,一路疾行,很快便到了主院门口。
這裡比别处都要来的热闹一些,正是要摆饭的时候,来往丫鬟婆子川流不息,有捧着碗碟的,有拿着茶盏的,有负责盥洗银盆的,有忙着用温水烫酒杯的,沈江霖瞥了一眼就知,估计自己的便宜爹或者男主大哥也在裡头。
魏氏从不饮酒,說是打娘胎裡带出来的病,一饮酒就会身上起红疙瘩,沈江霖觉得這是酒精過敏,所以现在烫酒杯,自然是有别人要喝酒。
能让魏氏照顾這么周到的,除了沈江云,那就只有沈侯爷了。
如此正好。
魏氏身边的春雨摆饭毕,听到外面通传“二少爷来了”,连忙走到门帘前将帘子打起,沈江霖走进饭厅,顿感暖意融融,身上寒意一消。
“孩儿给父亲、母亲請安!问大哥安。”
“這孩子,大冷天的怎么跑来了?不是說最近要下雪,不必晚上過来請安了么?”魏氏走上前来,握了握沈江霖冻的发紫的手,又亲自给他卸了披风,拉他到桌子边坐下。
沈江云這是发生了碧月的事情后,再见自己這個弟弟,自己和父亲、母亲一家三口其乐融融正要用饭,二弟孤身一人前来請安,实在让沈江云心裡有些莫名地别扭。
他還记得去年也有這么一回,当时沈江霖還是住在主院的,自己過来和父亲母亲用饭,当时沈江霖那眼神,自己至今都忘不了。
還好今日他的脸上并沒有什么异样。
沈锐看了一眼自己這個庶子:“身子骨大好了?有孝心是对的,但也要注意身体,别再病了,惹你母亲忧心。”
這是沈锐继原身跳水后,第一次和沈江霖正面相对,语气不咸不淡,脸上表情平和,但是话裡话外都是敲打之意。
沈江霖第一次见這位便宜爹,只见他面颊清瘦,五官俊挺,蓄着齐整短须,头上用碧玉发簪束发,身上着淡青色绸缎直裰,胸口是祥云青鸟补子,面容不怒自威,很是有一股名仕之风,是個十足的美大叔。
沈江霖低垂下头,轻声应是,然后对着魏氏笑道:“母亲,今晚孩儿的菜式裡有一道红烧石鸡,孩儿知晓母亲一向喜爱這道菜,并不敢先用,怕打开食盒凉了,直接贸然拎了過来想和父亲母亲還有大哥一同用饭,還望母亲不要嫌儿子。”
魏氏见沈江霖脸上一脸濡慕,還胜往昔,知道這孩子心裡是转過弯了,自己也松了一口气,搂着沈江霖坐到沈江云身边:“說的什么傻话,你能来,我高兴還来不及!”
沈江霖同样高兴地点了点头,让黄鹂上菜。
黄鹂拎着食盒的手都抖了,眼神有些惊恐地看向沈江霖,仿佛在反复確認,真的要上菜么,沈江霖微不可查地点了一下头,黄鹂心一横,只能将四盘菜都拿了出来。
魏氏脸上的笑容僵住了,沈锐拿酒杯的手顿住了,沈江云吃惊地张大了嘴巴。
“這!這菜是怎么回事?”沈江霖“震惊”地站了起来,看向魏氏,连连摇头:“母亲,孩儿不知道這菜是這样的,怕冷了都沒打开過,直接拎了過来,谁,谁想到做成了這個样子!”
“我找他们去!”十岁小少年如玉般皎洁的脸此刻青青白白一片,脸上神色羞愤交加,恨不能找個地缝钻进去。
沈锐将酒杯重重放回桌上,冷“哼”了一声:“坐下!你找谁去啊?主子去和奴才吵嘴去?天底下哪家有這样的规矩?”
“你,将這四盘菜,端回大厨房去,让做菜的人,举着這四盘菜到外头跪着,什么时候想通了,什么时候再让管事的過来回话。”
外头天寒地冻,又是夜间寒凉的时候,這可不是好受的啊?
只是這府裡,侯爷最大,谁也不敢忤逆侯爷的。
沈锐指着魏氏房裡的春雨吩咐,春雨连忙收了菜出去,半点都不敢停留。
“用饭吧。”沈锐深深看了魏氏一眼,到底顾忌着魏氏的脸面,沒有多說什么,但是魏氏自己的脸色此刻也极不好看,面上隐隐忍着怒气不好发作。
沈江云心裡哀叹了一声,不动声色地给沈江霖夹了一個鸭腿,沈江霖看着桌上的六荤六素一汤,色香味俱全,着实满意,实实在在地饱食了一顿。
见弟弟吃的香,沈江云脸上怜惜愧疚之色更浓。
一餐饭寂,仆人撤下了杯盏碗碟,捧上了香茗,沈锐略用了一口就起身要走,魏氏有心想留,但是在两個儿子面前不自在,又想着刚刚的不愉快,便沒有作声。
沈锐走之前,到底還是对着魏氏语重心长道:“夫人,我一向知道你慈和,但是管家還需宽严并济,方能长久。”
看着绸缎帘子微微晃动,上面的傲雪红梅也跟着摇曳,魏氏的心也跟着揪紧——這是嫌她管家不力了么?!
沈江云一看自己母亲脸色不好,连忙躬身行礼,找了要读书的借口回去了。
沈江霖嗫嚅了一会儿,還是对魏氏低了下头:“母亲,是儿子冒撞了,原是想多天沒来母亲的院子裡,尽一尽孝心,沒想到却徒惹母亲不快了。”
看着這個庶子又渴望与自己亲近、又小心翼翼的眼神,魏氏心底最后那点疑虑也消散了,她深深叹了口气,摸了摸沈江霖的发顶:“是母亲沒管教好下人,不干你的事。”
两人“母慈子孝”了几句,沈江霖才告退出去了。
沈江云還等在主院外面,显然是在等沈江霖。
沈江云犹豫了一下,叫住了他:“二弟,此刻還早,莫不如到我院裡稍坐一坐?正好走动走动,消消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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