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瞞天

作者:陳西官
詞曰:

  別後誰知珠分玉剖。

  忘海誓山盟天共久,偶戀着山雞,輒棄鸞侍。

  從此簫郎淚暗流,過秦樓幾空回首。

  縱新人勝舊,也應須一別,灑淚登舟。

  卻說西門慶去了。到天大明,王婆拿錢買了棺材冥器,又買些香燭紙錢之類,歸來就在武大靈前點起一盞隨身燈。

  鄰舍街坊都來看望,那金蓮虛掩着粉臉假哭。衆街坊問道:“大郎得了什麼病便死了?”

  那婆娘答道:“因害心口疼,不想一日日越重了,看看不能夠好。不幸昨夜三更鼓死了,好是苦也!”又哽哽咽咽假哭起來。

  衆鄰舍明知道武大死的不明不白,但又不好刨根問底的問她。

  衆人盡勸道:“死的是死了,活的自要安穩過。娘子休要煩惱,天氣暄熱。”

  那金蓮只得假意兒謝了,衆人各自散去。

  王婆擡了棺材來,去請仵作團頭何九。

  入殮用的東西都買了,並家裏一應物件也都買了。

  就於報恩寺叫了兩個和尚,晚上伴靈唸經。

  不多時,何九先撥了幾個夥計先來整頓。

  且說何九到了十點左右,慢慢的走來,到紫石街巷口,迎面碰見西門慶。

  西門慶叫道:“老九去哪兒?”

  何九答道:“小人只去前面收殮這賣炊餅的武大郎屍首。”

  西門慶道:“且停一步說話。”

  何九跟着西門慶,來到轉角頭一個小酒店裏,進了裏邊包間。

  西門慶道:“老九請上座。”

  何九道:“小人是何等人,敢和大官人一處坐的!”

  西門慶道:“老九何故見外?且請坐。”

  二人讓了一回,坐下。

  西門慶吩咐酒保:“取瓶好酒來。”酒保一面準備菜蔬果品按酒之類,一面燙上酒來。

  何九心中疑忌,想道:“西門慶從來不曾和我喫酒,今日這杯酒必有蹊蹺。”

  兩人飲酒多時,只見西門慶向包裏摸出一捆現金,放在面前說道:“老九休嫌輕微,明日另有酬謝。”

  何九拱手道:“小人無半點效力之處,如何敢受大官人賞賜!若是大官人有所吩咐,小人必不敢推辭。”

  西門慶道:“老九休要見外,請收下了。”

  何九道:“大官人便說不妨。”

  西門慶道:“別無甚事。少刻武家自有些辛苦錢。只是如今收殮武大的屍首,凡百事周全,一牀錦被遮蓋則個。”

  何九道:“我道何事!這些小事,有甚打緊,如何敢收大官人好處?”

  西門慶道:“你若不收,便是推卻。”

  何九自來懼怕西門慶是個把持官府的人,只得收了現金。

  又吃了幾杯酒,西門慶呼酒保來:“記了帳目,明日來我鋪子內支錢。”

  兩人下樓,出了店門。

  臨行,西門慶道:“老九這事要放在心上,不可泄漏。改日另有厚報。”吩咐完,徑直走了。

  何九接了現金,心裏想道:“其中緣故那卻是不須提起的了。只是這錢,恐怕武二回來有說話,留着倒是個見證。”

  一面又想道:“這兩日倒有些胡亂開銷要些現金,且落得先用了,到時候武二回來再做理會便好。”

  於是一直到武大門口。只見那幾個夥計正在門口伺候。

  王婆也等的心裏火裏火發。

  何九一到,便問夥計:“這武大是得什麼病死了?”

  夥計道:“他家說害心疼病死了。”

  何九進門,揭起簾子進來。

  王婆接着道:“久等多時了,陰陽先生也來了半日,老九如何這麼晚纔來?”

  何九道:“便是有些小事絆住了腳,來遲了一步。”

  只見那金蓮穿着一件素淡衣裳,白布裹着頭髮,從裏面假哭出來。

  何九道:“娘子休要傷心,大郎已是歸天去了。”

  那金蓮虛掩着淚眼道:“說不得的苦!我夫心疼病症,幾個日子便把命丟了。撇下奴家一人好苦!”

  這何九一面上上下下看了婆娘的模樣,心裏暗道:“我從來只聽得人說武大娘子美貌,不曾見過她。原來武大郎討得這樣一個漂亮老婆在屋裏。西門慶這十萬塊使着了!”

  一面走向靈前,看武大屍首。

  陰陽先生宣唸經文,揭起千秋幡,扯開白絹,定睛看時,見武大指甲青,脣口紫,麪皮黃,眼皆突出,就知是中毒。

  旁邊那兩個夥計說道:“怎的臉也紫了,嘴脣上有牙痕,口中出血?”

  何九道:“休得胡說!這兩日天氣十分炎熱,屍體如何不變動些!”

  一面七手八腳胡亂提起屍體收殮了,裝入棺材內,兩邊用長命釘釘了。

  王婆一力催促,拿出一萬塊來給何九。

  何九打發衆夥計走了,就問:“幾時出去?”

  王婆道:“大娘子說只三日便出殯,城外火化。”

  何九也便起身走了。

  那金蓮當夜擺着酒請幫忙的人,第二日請四個僧人唸經。第三日早五更,衆夥計都來扛擡棺材,也有幾個鄰舍街坊,弔孝相送。

  那金蓮帶上孝,坐了一乘轎子,一路上口內假哭“養家人”。來到城外火葬場上,便叫點火燒化棺材。

  不一時燒得乾乾淨淨,把骨殖撒在池子裏,至於齋堂管待,一應開銷都是西門慶出錢整頓。

  那金蓮回到家中,樓上設個靈牌,上寫“亡夫武大郎之靈”。

  靈牀子前點一盞琉璃燈,裏面貼些經幡錢紙、金銀錠之類。

  那以後每日卻和西門慶混做一處,打發王婆回家去,二人在武家樓上任意縱橫取樂,不比先前在王婆家茶房裏,只是偷雞盜狗之歡。

  如今武大已死,家中無人,兩個肆意停眠整宿。

  初時西門慶恐鄰舍瞧破,就先到王婆那邊坐一回,然後帶着小廝偷偷從金蓮家後門而入。

  自此和金蓮情沾意密,常常是三五夜不回家,把家中大小丟得七顛八倒,都不歡喜。正是:

  色膽如天不自由,情深意密兩綢繆。

  貪歡不管生和死,溺愛誰將身體修。

  只爲恩深情鬱郁,多因愛闊恨悠悠。

  要將吳越冤仇解,地老天荒難歇休。

  光陰迅速,日月如梭,西門慶刮剌上那金蓮已有兩個多月。一日,將近端陽佳節,但見:

  綠楊嫋嫋垂絲碧,海榴點點胭脂赤。

  微微風動幔,颯颯涼侵扇。

  處處過端陽,家家共舉觴。本書首發來自,第一時間看正版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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