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误会消除 作者:未知 在家呆了几天,我的精气神渐渐养了回来。天空微蓝的时候,我会搬出藤椅,在家裡的阳台上晒太阳。以往,初冬的阳光都暖暖的。在太阳底下呆久了,连衣服上都会有好闻的太阳味儿。今年的冬天,阳光虽然很好,但因为气温偏低,阳光照在身上,都带了一点冷意。以前寒假无聊的时候,我偶尔会拿出妹妹买的那些校园小說看,现在却连翻阅都不敢。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裡,两小无嫌猜。 青春校园小說裡,青梅竹马的故事太多。 “谷微姐,你生病了为什么我哥沒陪你回来?” 放半月假的周末,徐子聪来看我,我心中一酸,却装作若无其事,哼哼哈哈胡诌借口,敷衍他:“你哥学的是工科。他功课比较忙。” 徐子聪,有和他哥相似的眉眼。现在看到他,我心裡都会难過。 本来以为逃回家,自己便可以不再想起徐子睿,可现在周围的人或物,却无时无刻不在提醒我他的存在。难怪老话說,兔子不吃窝边草,這世上最怕“好朋友不成眷侣”。因为太過熟悉,如果最后两人走不到一起,不仅自己,就连同身边的亲人或朋友,也会跟着尴尬。 生活的交集那么多,避无可避。 這种涉及地缘联系的死命题,无解。 心裡堵得慌。老爸他们在家的时候,我還可以跟他们嘻嘻哈哈,装作无事。可是一旦屋子裡只剩我一人的时候,我就开始胡思乱想。难受,无发形容、难以言說的难受。這种难受,因为不能对任何人說起,而汇集成排山倒海的委屈。而這种委屈,找不到发泄的出口。 我静静地蜷缩在藤椅上,双眼呆呆地望着湛蓝的天空。十二月的太阳光一点都不暖,却刺得我眼睛生疼,我抬手揉一揉,眼泪就下来了。 一把抹掉泪,看到阳台栏杆剥落的油漆,我微微地笑了。 我們家阳台的颜色是天蓝色,但很久以前不是的。高中的时候,我对蓝色有固执的偏爱,觉得家裡阳台的栏杆应该同天空同一色系,那样才相映成趣,上下呼应。于是,坚持要爸妈請人将阳台的栏杆刷成天蓝色。可我老妈根本不理我,直接将我的奇思妙想当屁处理。于是,我拉了徐子睿,一起去五金店买了一蓝一白两桶油漆,用稀释剂调成了好看的天空蓝,一人一柄粉刷,先暂后奏地将阳台漆成了我最喜歡的天蓝色。 那天,我們忙了整整一個下午。徐子睿起初并不配合我,觉得不必自己动手,請個油漆工来搞定就行了。可我偏偏觉得自己动手,才显得有意义。 当时,我戴着用废报纸折成的粉刷帽,像個恶趣味的粉刷匠,一手拿着粉刷子,一脸好心情地提醒徐子睿:“徐子睿,你答应過我的。我只要做好你的篮球赛后勤,除了你的大餐,你還必须帮我做一件事。我现在想好了,就這件了。” 徐子睿眸光晶亮地看我一眼,下一刻便戴上了我给他叠的帽子,挽起袖子,蹲下身子,开始干活。 其实我們不是粉刷墙壁,不必怕灰尘剥落弄脏头发,只需要戴上口罩防防油漆味就行了。可我觉得报纸帽可爱,于是叠了两個,自己一個,徐子睿一個。 徐子睿戴上帽子,很帅。撸起袖子认真干活的样子,更是帅到人神共愤。 他個子高,一直蹲着,其实很累。我個矮,蹲一会儿都手脚发麻。可他,从始至终,他都沒有半点怨念和半句毒舌。 那是我第一次,偷偷看他,心思旖旎。 可能从那個时候起,我就对他有了“怦然心动”的感觉,只是我迟钝,沒发现而已。 三個小时的粉刷,令阳台焕然一新。 当初那么纯真的天蓝色,经過岁月的侵蚀,颜色也逐渐变得暗淡了,有些地方,甚至油漆剥落,露出了锈迹斑驳的铁杆。 我重新买回了油漆,拿起刷子,跪在地上,开始重新粉刷我家阳台的栏杆。 我要把阳台恢复成原来的样子。 我半蹲在地上,咬紧牙,卖命地刷,使出全身的力气刷。我沒有带口罩,浓重的油漆味呛得我咳嗽连连。 “微微,你在做什么?!”我一直刷,一直刷,不知道刷了多久,才听到背后我老妈的一声断喝。 我虎躯一震,随后呆滞地扭身回望,看到我妈一脸凝重的站在我身后。 “妈,您什么时候回来的?您不是去打麻将了么?”见我老妈面有愠色,我用胳膊肘蹭蹭满脸的汗,又邀功似地扬扬手中的粉刷,傻笑着說,“妈,你以后不准再說我懒了,你看我今天多勤快,净拣最累的活干。你看,阳台被我刷得又焕然一新了。” “起来!”我老妈一把夺過我手上的粉刷,扔到一旁,拉起我就往客厅裡走。我還是一脸嬉笑着,如同扯线木偶般,由着我妈将我推进洗手间。我有些心不在焉,但却本能地乖顺,认真遵循“老妈面前丢兵弃甲不抵抗”原则。 我老妈皱着眉头洗净我手上沾到的油漆,又用干毛巾擦干了我湿漉漉的手臂,最后用毛毯裹住我早已冰冷的身体,将我搂到沙发上。十二月的南方,气温已经很低了,我還在外面失心疯地刷了两個多小时,身体几乎凉透了。 我蜷缩起身体,窝进软绵绵的沙发裡,不再嘻笑。我知道我刚才一定笑得很难看,因为我看到了我老妈愈发揪拧的眉。 很久,我妈才捋了捋我额前垂下的凌乱刘海,似乎酝酿了很久后,才缓缓說道:“微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妈妈一直不问你,你就一直当妈妈不知道了?” 老妈的语气裡沒有指责,神情音调裡是满心满眼的心疼与怜惜。母女连心。原来,我這些日子的失魂落魄早就被她看在眼裡记在心上。 “妈,我真沒事。”我故作轻松地耸耸肩,笑笑,想让我老妈宽心。以前我受了任何委屈,都可以跟她和老爸說,可是這回不能說,也无法說。 “還說沒事?你看你现在成什么样子了!你這孩子,怎么這么不让人省心呢。”我老妈忍无可忍,终于发火。一向明朗爽利的我,忽然变得如此抽风神经,刚烈如我老妈者能忍這么久,已经到了极限,“整天魂不守舍,你当老妈是瞎子。你老妈吃的盐比你吃的米還要多。从小到大,你屁股一厥,老妈就知道你要放什么屁。你這些天,茶不思饭不想的,走路都沒個正形,你說沒事?”我老妈机关枪似地将把我驳得体无完肤,见我仍旧是闷不作声,迟疑了半刻,终是放低声音,问道,“是不是和小睿闹别扭了?” “……” 原来我长久以来的自欺欺人,只是我一個人的掩耳盗铃。 我一直以为自己掩饰的很好,可大人们总是火眼金睛。小儿女间的别扭吵闹,他们心知肚明。或许,很久以前,他们就看出了我对徐子睿的感情,少年儿女之间的斗嘴掐架在大人们看来,是另外一种相互喜歡的相处方式,所以才会好心撮和。只是,我們要让他们失望了。 “看来是了。你徐妈說最近小睿也有点不正常。” 我老妈叹了口气,接着缓和了语气,语重心长地对我說道:“你们小儿女的事,不想我們掺和,我們就不掺和。老妈只是想告诉你,做什么事,都不要逃避。因为那样解决不了任何問題。小睿是個好孩子,老妈从小看他长大。如果你们之间有什么误会,那就更应该当面锣对面鼓地說清楚。连电视裡都說,懦弱的人才喜歡逃避,老妈不希望你那样。而且,逃避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有些误会不早說清楚,日子久了想說清楚都說不清了。再說,逃避也不是我們谷家的作风,所以老妈希望你好好面对問題,解决問題。总之,老妈不希望你每天闷闷不乐、沒半点儿精气神。你這样,我和你爸看了也担心。” 我老妈甚至還用了一個超级书面化的成语——“闷闷不乐”,這些年,她的肥皂剧真沒白看。 我低着头,用手捻着毛毯的边角,良久,才终于口是心非地“嗯”了一声。 我给過徐子睿机会解释,但他无法解释。我們說得很清楚了。 “這几天好好吃饭,多吃点,過两天回学校和小睿好好谈一下。” 我老妈转身进厨房开始忙碌,她烧菜的空当,看我依旧像個沙发土豆一样窝在沙发裡发呆,便假装威胁般地朝我挥挥锅铲,凌厉的眼风扫過来,往我身上“嗖嗖嗖嗖”地扎飞镖。我只得箭速蹿起,乖乖收拾,去厨房给她打下手。 随后几天,我妈虽然变着花样地烧大菜,但却频繁地开始使唤我,让我给她打下手。打麻将,让我坐在她旁边,帮她数钱看牌。甚至去跳舞,都带着我。让我沒有半刻的独处時間。 “打扰失恋中的人伤春悲秋”同“焚琴,煮鹤,杀美女”一样煞风景,可我老妈却乐此不疲。 那個话题,老妈再也沒有提及。而我因为马不停蹄,也无暇多想。 直到周末,钟寰打电话過来。 家裡的电话响起的时候,我独自在家裡收拾衣物,准备明天回学校。我老妈拖着我老爸去逛超市了,說给我买点路上的吃食回来。可是,明明家裡吃的很多。 看到来电显示那串熟悉的号码时,我迟疑了一下。 顿了半刻,我动作僵硬地接起电话,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云淡风轻:“喂——” “……谷微,是我。” 钟寰熟悉的声音透過电话线直达我耳膜,我有一刻的失神。 我手机关了机,就是为了不想面对她和徐子睿,她却能将电话打到我家裡。我几乎忘了,她是我告知家裡座机号码为数不多的好友之一。 “……谷微,你是不是对我有点误会?” 有点误会?我呵呵笑了:“你觉得我误会你什么了?” 钟寰那边沉默下去,似乎欲言又止,一改往日行事爽快风格,看来她已经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咂摸得一清二楚。我无缘无故人间蒸发,她今天却在电话裡明知故问。 我心中滋味难辨,一字一顿道:“你和徐子睿的事情,我看到了。你有什么想跟我解释的么?” 一向行事磊落的钟寰,连我生病都只能偷偷来探望,不是心虚,又是什么呢? 徐子睿无法解释当晚的事情,我一直期望她能给我合理的理由。 可是,她沒有。现在,面对我的质问,也是沉默回应。 我不想对她阴阳怪调的,可是就是控制不住自己,我冷哼一声:“怎么,无话可說,還是理屈词穷了?我一直在等你给我合理的解释,但你沒有。发生了這种事,我无话可說。我退出,徐子睿我不要了。你们俩那晚到底发生了什么,我现在也沒兴趣知道了。因为我发现,我不不介意了。当初抽风,也只是被挫了自尊。我从来就沒喜歡過徐子睿,早前說的那些喜歡他的话,也只是应景随口說說而已。本来我們也只是契约情侣,我老霸着他也不是個事。对了,那次我吃饭失口說我們是契约情侣的事,是真的。我們一直都是假凤虚凰来着,很幼稚对吧。我也這么觉得,现在我对這种束缚人的狗屁契约情侣关系厌倦了,所以那個搞笑的合约也不作数了。现在好了,以后我和徐子睿再也沒有半毛钱的关系。以后他跟谁在一起都与我无关。你们爱谁谁吧。” 即使再愤怒,我仍如同一個刽子手一般,将這些残忍的话說得漠不关己。我好像在哪一本书裡看到過,对一個人最大的报复,其实不是恨,是漠视。所以就算是假装,我也要装得不以为意,装得云淡风轻。我的自尊不允许我在他们面前摇尾乞怜。所以,即使是自己被背弃了,我也要做那個先转身的人。 “爱谁谁”,這样的话說出来,我和钟寰的友谊也就完蛋了。 初中的时候,我看金庸小說,知道了一种拳法,叫七伤拳,只要一出招,伤人的同时,必自伤。沒想到今天,我竟然会用這招对付我最好的朋友。 钟寰很久以前也跟我說過,以后就算我們吵架,也不要冷战。因为朋友之间彼此的漠视是最伤感情的。我曾经深以为然。可现在却如此决绝地使出這毙命的一招,犹如挣扎不出囹圄的困兽垂死前对禁锢它牢笼拼死决然地奋力一击,玉石俱焚。 說完這些话,我几乎站立不稳。這一战,到底是我和她两败俱伤,還是我一個人满盘皆输?铺天盖地的疼痛感兜头盖脸迎面击来,我“咚”的一声瘫软在地,四肢百骸都开始颤抖。 我听到钟寰急促的抽气声。她一向冷静,此刻也被我激怒了:“谷微,你觉得徐子睿是什么,是一件东西嗎?是你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玩偶,說不要就不要?!” “我不要徐子睿了。你听清楚,我不要了!你要是喜歡,就拿去。我无所谓。”我觉得自己被愤怒刺激得失去了理智,话怎么刻薄怎么說,好像让钟寰越不舒服越别扭难受,我心裡就越快活越有报复的快奋感。 多么快意恩仇! 我觉得自己此刻有点变态了。我作贱自己可以,但怎么可以作贱徐子睿? “谷微!你脑子抽风是不是?我迟疑一下,你就觉得我做贼心虚了?我們這两年多的朋友白做了,你就对我這么不信任?我是什么人你不知道?以我的性格,要是喜歡徐子睿,大一就出手了,還用等到现在?我喜歡徐子睿,每次還撮合你和徐子睿,我脑袋被驴踢了?我們是学法的,凡事都要讲逻辑的。你的法学专业课是体育老师教的么?” 钟寰一连串的反问,炸得我应接不暇。 以她白羊座积极的做派,如果是喜歡徐子睿,怎么可能让我捷足先登? 我怀疑她,简直是侮辱她的智商。 关心则乱,我此前也试過用逻辑来推理的。 我的气势顿时萎了。所以,钟寰是否认了那晚的事情? 见我委顿下去,钟寰叹了口气,随后缓缓道:“徐子睿的确光芒四射,出色到几乎成为S大所有女生的男神。我有正常的审美,說对他沒好感是假的,但也仅限于好感。况且,我大一开始,我就知道他喜歡的人是你。我還不至于傻到去对一個心有所属的人心动。” “谷微,事情不是你看到的样子。那晚我和徐子睿并沒有发生什么。我知道這很狗血,但我們就是被人设计了。那晚我們睡在一起,是被人下了药。” 我心中咯噔一声,回過神来,缓缓站起。 从前,我觉得下药這种情节,最多只是电视小說裡的桥段,现在却发生在身边,不禁虎躯一震。 钟寰继续說道:“虽然不至于被下什么***,但那晚我和徐子睿的酒裡的确被人下了安眠药。足够分量的安眠药,加上酒精的麻痹,我們后来基本都丧失了意识,我們不清楚是谁将我們送到酒店。但這些天我一直在调查,想尽快找出真相,這样给你一個合理的交代。” 我握住电话听筒的手隐隐发僵,我误会徐子睿了。而且,我還在冲动地情况下跟他提了分手。 “我……对不起。”我几乎快哭出来。 马哲老师教我們,眼见未必为实,让我們不要被事情的表象所迷惑,但我依旧犯了大错。 钟寰隐隐叹了口气,道:“我沒事。倒是徐子睿,他這些天很消沉。你是不是对他說了什么?他最近有沒有找你?” “钟寰对不起,我脑袋进水了,不相信你们……而且害第五维也误会你。” 钟寰静默了片刻,反倒過来安慰我:“沒事。說实话,你刚刚說那些话的时候,我真想抽你。但我知道,你這人嘴硬心软。我不会在意的。第五维那边我会好好解释。如果他足够信任我,不会因为此前你的一句话而失去判断力。” “关心则乱。我会失去理智,第五维也一样。你不要怪他。他真的很在乎你。”我捏着电话听筒,此刻恨不得扇自己几個大嘴巴。 “嗯,我知道。如果你還沒联系徐子睿,尽快联系他。今年哥大的交流生项目,我听說他填了申請。” 挂了电话,我呆了半刻。 徐子睿填了哥大的交流生申請,他要去哥大? 我心裡咯噔一下。S大有专门针对大三大四本科生的对外交流项目,计算机系是S大的王牌专业,一直与哥大有教学合作,但名额有限,能申請且符合要求的,必须是计算机学院的前三,而且托福要考到极高的分。以徐子睿的实力,申請哥大交流生完全沒問題。他当初来S大,就是龙困潜水,虽然S大也算我們省理工类学校的佼佼者了,但对他而言,還是委屈了。 他冬季考完托福,走完申請程序,那就是去上明年的春季班了。這样的话,就是半年。 可是,就算是半年不见他,我也会很想他的啊。 之前,从未听過他提過有做交换生的意愿,如果是突然决定,那一定是因为我了。 徐子睿对爱情的要求一向很高,他曾不止一次地跟我說,我們彼此要信任和忠诚。 事件发生到现在,我都沒有信任過他。 他是灰心了吧。 想转其中缘由,我狠狠地拍了拍自己本就不太聪明的脑袋:“谷微,你脑袋比驴踢了。” 笨笨笨!我心中懊恼,狠拍了几下自己的后脑勺。 虽然懊恼,但知道了其中的误会,如释重负,心情還是明朗了很多。收拾好衣物,在阳台上伸了個懒腰,看到只刷了一半的阳台,我微微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