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第二十三章
阳光偶尔从车帘中洒进车厢,暖暖地落在了我的脸上。
“咿……”我想說话,却发不出该有的声音,我下意识地挪了挪身子,想要坐起来,却被一双小手给压了回来。
视线之中,那张熟悉的俏脸渐渐清晰了起来。
不得不說,一睁开眼睛就能看见萦笙,這样的感觉很好。
我怔怔地看着她,嘴角情不自禁地浮起一抹浅笑来。
萦笙皱着眉头,小手探上了我的额头,暖暖的,柔柔的。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终于不烫了,浣溪,你要是再不醒,以后我该怎么办?”
我迷茫地蹙起了眉头,仔细回想着過去的点点滴滴。是了,昨夜我与萦笙赢了七色琉璃灯回到客栈后,我好像說着說着就昏過去了。
萦笙忽地捧住了我的脸,欺身凑了過来,急问道:“浣溪,你不记得我了么?”
我连忙摇头,牵住她的手,在她的掌心细细写道——萦笙,我记得你。
萦笙的眼底蓦地泛起泪花来,她激动地扑在了我的身上,含泪笑道:“对!对!对!”
我怎会不记得你呢?
可我很快便意识到,我跟她是不该有這样的姿势的。她几乎整個身子的重量都压在我身上,虽然她很瘦,可我心口处的绵软压迫感却让我的心很快慌乱地跳动起来。
我带着三分极力掩藏的心虚,轻轻地推了推她的身子。
萦笙却贴得更紧了些,她枕在了我的颈窝裡,喃喃笑道:“浣溪,你這裡好软,就让我靠一会儿,好不好?”
好……软?我只觉双颊火辣。
萦笙啊萦笙,你可知……你在轻薄我?
我慌乱地扶住了她的双肩,想要拉开她与我之间的距离,却发现萦笙的小手将我抱得紧紧的,我若不用大力,又如何推得开她?
“吁——”
马车突然停了下来,车夫在外间朗声道:“大小姐,我們到家了。”
“嗯。”萦笙应了一句,终是不舍地从我身上爬了起来,莞尔道,“浣溪,我們回家了!”
我暗暗地舒了一口气,愕然看着她。
萦笙解释道:“你突然晕了,我唤了半天你都不醒,我实在是着急,便跟爹爹說,先带你回来找個好大夫仔细瞧瞧。”說着,她又凑了過来,温柔地摸了摸我额上青紫的地方,却咬牙道,“這次算表哥跑得快,下次再有机会,看我怎么收拾他!”
我心头一凉,连忙捉住她的手,正色对着她摇摇头。
若是可以,我希望表少爷這辈子都不要出现在萦笙面前。
萦笙浅浅一笑,摇了摇我的手,狡黠地道:“好啦,不提那個讨厌鬼了,浣溪,来,我扶你下车。”
我怎能让萦笙扶我呢?
我急忙摇头。
萦笙脸色一沉,凛声道:“我的话,你敢不听?”
我怎会不听?只是……从来沒有哪個丫鬟是让小姐扶着下车的,我怎敢做這世间的第一個?
况且,若是被府中的下人看见了,传来传去,我只怕更是夫人的眼中钉了。
萦笙温暖地贴了過来,她附在我耳畔细声道:“我就扶你下车,下车后我便不扶你了,不会有谁說闲话的。”
她竟知道我在担心什么!
我微微一惊,紧蹙的眉心终是舒展开来,浑然不觉自己竟漾起了一丝浅笑来。
萦笙嘟囔道:“浣溪凶起来的样子一点不好看……”
我从未觉得自己是美人,至于凶起来,大抵只会更丑吧?
萦笙的话并未說完,她忽地静静看着我,眸光若水,是前所未有的清澈,语气也是前所未有的认真,“可只要浣溪一笑,我就觉得浣溪生得很好看,很好看。”
心,猛地一颤。
宛若一颗巨石砸入心湖,漾起无数涟漪,无数浪花。
我清楚地听见了自己疯狂的心跳声,更清楚地知道,萦笙這句话让我莫名地欣喜。
我羞红了脸,连忙将脑袋垂下,牵過她的手来,想在她掌心写一句——胡說。
“尤其是……”
她乖乖摊开着掌心,可声音却离我越来越近。
我的指尖凝滞在了她的掌心,我有些怯然,不知道她下一步要做什么?
“你脸红的样子。”
她的温润唇瓣忽地落在了我额上的青紫之处,痒痒地亲了一口,便也红着脸蛋缩了回去,对着我吐了吐舌头,笑道:“浣溪,我想你快些好起来。”
這一霎,我的脑海中一片空白。
滚烫的感觉自那青紫之处蔓延开来,我不知道我现在的双颊已经红成什么模样,我不知道我该写什么字教训她的胡闹,我更不知道……我竟……会因她的這一吻而欣喜若狂。
“浣溪。”
萦笙掀起了车帘,徐徐凉风吹了进来。
灿烂的阳光之中,萦笙一手掀着车帘,一手挽住了我的手臂,她笑吟吟地看着我,眸光中满是得逞的狡黠笑意,“我們回……家……了……”
不知她是有意還是无心,故意慢慢說了最后那三個字。
回家了……
這裡……這裡已是我的家么?
沒来由地,我的心暖暖地一酸,像是魇住了似的,由着萦笙将我扶下了马车。
可還不等我退到她身后,她却松开了挽住我的手臂,扯着我的手臂挽住了她的,扬声道:“浣溪,扶我回房休息了。”
她的這些小心思是从何开始出现的?分明就是想扶我回房,却又找了個如此“光明正大”的理由。
“我沒有食言啊,现下是你扶着我,不是我扶你哦。”萦笙悄声又說了一句。
我苦笑着看了看她,我還能反驳她什么呢?
于是,我与她一起走进了府门。
跟在马车后的丫鬟们将马车上的行李与那盏萦笙喜歡的七色琉璃灯小心搬下,也跟着走进了府邸。
很快地,萦笙便打发人去請了临安城最好的郎中来。
郎中检视完我的伤处后,给我扎了几针,又开了一服方子,交待了几句好生休养,便离开了沈府。
萦笙当即便命人去抓药熬药,又吩咐丫鬟打了一盆热水来,准备给我再敷一敷,好让那些青紫色褪得快一些。
這十三年来,萦笙待我的好已经远远超過了当年的大小姐。
面对她待我的好,我惶恐而无措,我甚至极力压抑着内心深处对這些温暖的期待与奢望。
我知道我开始病了,所有的症结都是萦笙。
我怔怔地由着萦笙给我敷头,本该提醒她,我只是丫鬟,她不该也不能对我做這些事。可是,我舍不得打破這一刻的美好,我贪恋這一刻的温暖,我只想再多一些与萦笙宁静相伴的时光。
若是我可以开口說话,此时此刻我最想說的是——萦笙,不要长大,好不好?
她沒有及笄,就不会有人来提亲。
沒有人提亲,我就能守候萦笙一辈子。
慢着!
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這样自私的想法?
我猛地回過了神来,身子不禁一阵瑟索,我连忙从她手中拿過热帕子,起身走到铜盆边,背对着她收拾了一下,便端着铜盆准备走出小阁。
我只是個丫鬟,我不能、也不该有這种有逆伦常的念想!
“浣溪……”萦笙觉察到了我身上散发的凉意,她忍不住唤了一声,“你怎么了?”
我摇了摇头,往坐榻上扫了一眼,示意她先休息,便沒有再给她机会說什么,快步走远。
萦笙追了几步,看着我的背影越来越远,她黯然轻轻一叹,喃喃道:“浣溪……你真是個大呆子……”她撅着小嘴转過身去,径直走到了书案边,端然坐好,展开了宣纸。
她磨了磨墨,提笔沾了沾,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便凝神沙沙地在宣纸上写了起来。
我端着茶点来到门外时,她正写得入神。
我在门口静静地看着她的此时的模样——
阳光透過她身后的桃花屏风悄然流泻,屏风上的杏粉色花瓣映衬在她雪色的小褙子上,越发地衬得她的眉眼如画。
她的秀眉微微一蹙,眸光迷离,忽地停笔凝神注视着书案上的宣纸,仿佛在思考着什么。
過了一会儿,她嘴角微微扬笑,似是想到了什么,便又兴致勃勃地开始书写起来。
我将她的点点滴滴都看在眼中,将她的一颦一笑悄然记在了心底。
萦笙啊萦笙,我只愿你往后的每一天都如今日這般恬静安好。
而我,能陪着你就好。
我悄悄地坐在了门槛边,靠在了门扇上,静静地等着萦笙写好。
庭中,蝉鸣阵阵,荷香弥漫。
等得久了,我只觉视线有些模糊起来。
浓浓的睡意袭来,我腾出一只手来,揉了揉眼睛,却驱不散半点這袭人的睡意,渐渐地,终是睡了過去。
梦中……
徐徐凉风拂面而来。
我极目远眺,漫山遍野都是我幼时最喜歡的小黄花。
“欢喜……”
“谁?是……”
我惊讶有人唤我那個過去的名字,更惊讶我竟可以开口說话。
“欢喜,好好保护我的萦笙……”
“大小姐?!”
我在田野之间寻索着大小姐的身影,却半点影子都瞧不见。
“保护好她……”
“我会的!”
“保护……”
“大小姐,你在哪裡?大……咿……”
我嘶声大呼,却突然嗓子一紧,我又唤不出声音来。与此同时,那些小黄花一朵一朵地消失殆尽,一切瞬间化作了一片黑暗。
我急忙睁开眼睛,夕阳之中,是萦笙那张盈盈可亲的笑脸。
“浣溪,你是不是做噩梦了?”
“……”
“浣溪,你……”
我突然紧紧握住了她的手,当真实的温暖从指间传来,我终是从梦魇中回過了神来,笑然摇了摇头,示意我沒有事。
“浣溪,张嘴。”
萦笙突然下了命令。
我下意识地微微张口,萦笙便将一勺汤药喂入了我的口中。
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