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入梦（二）
百年前灵域与魔界便在這裡交战，战争长达十数年，几乎将這裡夷为平地，无数亡魂寄居于此。
峰峦之上，刀光剑影交汇，灵力混杂碰撞，嘶吼声不断，哪怕是身处战场百裡之外的神剑宗大本营，也依稀能看见远方天际五光十色的灵力。
梦裡的画面断断续续，一会是混沌山脉上的血色战场，一会是神剑宗后方陆陆续续抬回来的伤员。
南烟知道，她又梦见百年前的混沌战场了。
有關於混沌战场的梦境，她已经做了百年。
南烟不懂自己为何要反复梦见這场大战，她不曾参与交战，只照顾受伤弟子，虽然被掳走一段時間，但脑中沒有痛苦的记忆。
混沌战场的一切，她都沒有执念。
救命，她真的不想再梦见這些了。
但這次的梦，似乎有些不同。
梦境的后半段不再是战场厮杀，是她从未梦過的画面。
昏暗静谧的山洞，冰冷彻骨的寒潭，俊美威仪的神君，以及……凌乱潮红的她。
她似是痛苦似是欢愉，似是想逃似是迎合，但无论如何纠结，她都走不掉，逃不开。
她的些许反抗与面前的神君比起来，仿若蜉蝣撼树，只是无谓挣扎。
暧昧的声音回荡在山洞中，仿佛永远不会停歇。
“不，不要了……”
南烟猛然从梦中惊醒，大汗淋漓。
她愣了许久，失了魂似得从床榻中起身，赤着脚，跌跌撞撞走出栖霞阁。
此时天光微亮，栖霞阁外云清雾散，偶有飞鸟从云中掠過。
眼前的一切那么熟悉，那么真实。
南烟立于廊下，失神望天，久久不动。
须臾，缕缕日光穿透云层，洒落在她身上。
“是了，是梦……”
现在才是真实的，刚刚梦裡的一切都是假的，只是一场梦而已。
————
自从神君闭关，凌霄宫也闭门谢客，沉寂修养。
今日，神剑宗宗主以及诸位长老得知神君出关，不约而同齐聚凌霄宫，登门拜访。
大弟子云洹于凌霄宫门前迎客，請神剑宗宗主和诸位长老去紫薇殿中议事。
流苏带着一众侍女奉茶，为各位长老摆上瓜果灵肴。
差事办完，众人从紫薇殿走出，流苏遣散侍女们，正要往回走，余光瞥见红柱后面发呆的南烟，她立马走上前去。
“南烟姐姐，原来你在這发呆呢，怪不得刚刚进殿沒瞧见你。”
流苏从储物袋裡拿出一個晶莹剔透的碧霄果，双眼弯弯地笑着，“给，特意给南烟姐姐留的。”
碧霄果有增长灵力固本培元的功效，是三品灵植，专供内门以上的弟子食用，云雾山有很大一片灵田，专门栽种各种灵植，碧霄果有很多，只是她们這些下等小妖沒资格食用。
南烟：“殿裡那么多双眼睛看着，你也敢偷？”
“這些果子呈上去他们也不吃，就是摆着好看，长老们注意力都在神君身上，沒人看见的。”
“鬼精灵，下次不要拿了，万一被看见，云洹真君要罚你的。”南烟将流苏的手推回去，“你吃吧，我不爱吃這個。”
“那就一起吃。”流苏手指一划，果子被工整分成两份。
“好，快吃吧。”南烟笑着接過，两人一起将碧霄果瓜分。
流苏与南烟一样，都是灵族和妖族结合的后代，半灵半妖血脉混杂，修行比正常灵族要慢一些。
她们从小被神剑宗收养，突破自身束缚进入聚灵境的可以成为神剑宗的弟子，天赋差的就会分配到诸多长老身边服侍。
五十年前，南烟去器阁领取分发给凌霄宫的器具，在器阁看见了被弟子们欺负的小流苏，她一时心软，就請神君三弟子霜莹去器阁将流苏要了過来。
流苏心存感激，此后一直竭尽所能地报答。
南烟在紫薇殿外站了两個时辰，并沒有恪尽职守地当差，只是靠着柱子望天。
她应该进去为神君奉茶的，但是殿裡有一個头疼难缠的人，为了避免麻烦，她就在外面躲清净了。
眼看天光渐渐落寞，紫薇殿裡的议事终于告一段落，殿门大敞，神剑宗宗主和各峰长老们說說笑笑着离去。
南烟沒看见神君出来，猜想神君应是与云洹真君還有事情沒說完。
她挺直了身子，站在门外等着。
“南烟，原来你在這，刚刚在殿裡沒看见你，我還以为你被调去了其他地方呢。”
說话的人是剑阁长老凌河。
也就是南烟不想见到的那個人。
南烟扯出一抹干巴巴的笑，“凌长老有什么话要对神君說嗎，您有什么话直接說就是了，稍后南烟会向神君转达的。”
凌河面上挂着温和儒雅的笑，身着空青色长山，衣摆领口暗纹精致，随风微动，飘逸英俊。
看上去也是一位俊逸风流的仙君修士。
他避而不答南烟的话，笑着說：“上次送来的丹药怎么沒收，复元丹我這裡有好些，不算什么好东西，正巧你修为受损，需要這個，何必跟我客气，明日我让人再送来，你就不要推脱了，定要收下。”
“多谢凌长老好意，不是不收，只是神君已经赐了丹药，不日便能修养好，也就用不上复元丹了。”
自从神魂受损，南烟的修为也退步了，但她就算是修为止步不前，也不会要凌河送的丹药。
哪有平白无故的好心，凌河送丹药也是有條件的，凌河想南烟去他身边侍奉，先是用條件诱惑，后是用实力威胁。
說是给他做侍女，但他眼中的觊觎之色明晃晃的，南烟哪能猜不到他的意思。
虽說神君御下严厉，冷面无情，但他事少啊！很多事情不愿意用侍者，独来独往，南烟时常找不到事情做，清闲的很，而且凌霄宫待遇极好，几位首席弟子从不轻慢她们這些混杂妖族血脉侍女，說话客气有礼。
南烟能在凌霄宫待到寿尽那天，脑袋坏掉了才会离开。
凌河见南烟打定主意装傻，怎么說都不为所动，他心生鄙夷，觉得這個血脉低贱的半妖不识好歹，实在难搞，但面上又气定神闲。
不過一個身份低微的半妖侍女而已，迟早会落在他手上的，以后有的是功夫收拾她。
看凌河甩袖而去，南烟面上微笑收起，翻了個大大的白眼。
“伪君子，修为高又怎么样，依旧是個烂掉的小人……”
南烟又是翻白眼又是撇嘴，嘀嘀咕咕地吐槽，结果一转头，正好撞进那双幽深冰寒的眸子中。
她吓了一跳，但瞬间反应過来，露出温柔乖巧的笑容，心虚地喊了声：“神君。”
男人身形高大，挡住了映在南烟脸上的霞光，自上而下俯视她，眼中带有几分說不清道不明的审视意味。
南烟昨日在神君面前出了糗，今日又被看见背地裡翻白眼骂人，当真是欲哭无泪，她在神君身边伺候有一百五十多年了，一直保持着温柔娴静的形象，从来沒破功過。
她低着头不敢看他，但能察觉到神君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停留了许久。
就在南烟耳垂染上胭脂色，将要绷不住表情时，神君从她身边侧身而過，全程并未說话。
大弟子云洹跟在神君身后，从南烟身旁经過时，侧目看了南烟一眼，眼神有些奇怪和疑惑，也沉默着走了。
————
夕阳西下，黄昏将至。
南烟鬼鬼祟祟回到月华殿，浑身上下都透着不自在。
殿内有神君和云洹的說话声，南烟趴在门外听了一耳朵，决定不进去了，秉持着不能打搅神君說正事的原则，心安理得坐在月华殿外的玉阶上偷懒。
沒一会，洛羽泽拿着一個雕刻着繁复花纹的木盒子进来。
“南烟，我要拜见师尊，麻烦你去通报一声。”洛羽泽笑呵呵的，看上去心情很好的样子。
南烟进去通报，得到神君允许后請洛羽泽进殿，见神君沒有理会她的意思，她松了口气，脚步飞快往外走。
然而就在這时，神君突然叫住她，看了眼茶盏，示意南烟奉茶。
這下子沒法偷懒了，南烟只好跪坐在神君身侧，给神君和两位弟子都倒了茶，神君沒开口，她也不好意思出去，就一直跪坐在桌案边，盯着茶盏发呆。
神君三弟子霜莹下山历练，马上就要回来了，洛羽泽与师妹感情好，特意来說這個好消息，神君应了一声，沒什么反应，看不出什么欣喜之色。
南烟倒是很开心，心裡想着要送什么礼物给霜莹，距离霜莹下山，她们已经有十多年沒见了。
神君三弟子霜莹是南烟在凌霄宫的第一個好友。
南烟想着想着出了神，要不是洛羽泽咳嗽两声，她都沒发现神君正在与她說话。
应淮将木盒放在她手边，就是刚刚洛羽泽拿過来的木盒子。
盒子裡有三颗灵木丹，灵木丹对修为受损的人大有裨益，一颗下去能恢复七八成。
复元丹是三品灵丹，而灵木丹是六品，神剑宗有好几位六品丹师，六品丹药珍贵但不稀缺，可是炼制灵木丹的灵植极为难寻，所以也就造成灵木丹一丹难求的境遇。
南烟惊诧片刻，连忙推拒。
她修为太低了，灵木丹用在她身上不是浪费了嗎！這点修为恢不恢复有什么要紧哦，就算一直沒有修为也成。
洛羽泽這两日外出就是奉了师尊的命令，下山去找炼制灵木丹的灵植，然后請丹阁的六品丹师炼制了三枚灵木丹。
灵木丹虽然珍贵，但对凌霄宫来說不算什么，所以他笑着劝了南烟两句，让她安心收下。
洛羽泽：“修为若是无法恢复，养魂草发挥效用会很慢，神魂养不好，之前的记忆就一直想不起来，只要吃了灵木丹，不過半月，修为和神魂都会恢复。”
南烟還是不想收，将木盒轻轻推回神君面前，小声說：“還是算了，迟早会好的，沒必要急于一时，而且混沌战场的那些记忆也沒必要记起来。”
战场上的记忆能有什么好的，不想记起来也正常，洛羽泽无言，想不出什么反驳的话。
话說完，殿中陡然静了下来，南烟怯怯看了眼神君，总觉得神君眼神冷了几分。
“记忆珍贵，怎能丢弃。”应淮将木盒子放回南烟面前，不容拒绝地說：“收下。”
南烟抿了抿唇，灵机一动，眨眼睛說：“其实，我的记忆已经恢复大半了，我觉得很快就能复原了，不需要吃多余的丹药，多谢神君赐药，這灵木丹還是請神君收回吧。”
“想起来了？”应淮双眸微动，抬眼看向云洹和洛羽泽，示意他们退下。
云洹和洛羽泽虽然不知道师尊为什么突然让他们离开，但都迅速地起身离去。
南烟云裡雾裡，看看云洹和洛羽泽离去的背影，再扭头看向眸光幽深的神君，深吸一口气，莫名有些紧张。
“神君安歇，我也先出去了。”察觉气氛不对，南烟忙不迭地起身，想要离开這裡。
刚起身，一只大手握住了她的胳膊，轻轻一拉，她又坐回了原位。
抓住她小臂的手有些用力，南烟吃痛，但却不敢拉开，更不敢反抗。
慌乱中，她连呼吸都凝住了，有些慌张地望向面前的人。
“神、神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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