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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01章 尚扬

作者:对井当歌
晚上八点,惠东市临水县。

  沿河路两旁的商铺大多都关着门,牌匾上挂着厚厚的一层灰,似是关张许久了。

  岔路口的烧烤摊的食客兴致缺缺,连劝酒的声音都听不到,隔壁保健品店的神药广告闪着跑马灯,路两旁的路灯年久失修,灯泡不停的闪,河边柳树的枝叶随风荡着,路两边沒什么行人,显得格外寂寥。

  马路上一個小姑娘步履匆匆的,年岁看起来不大,但個子却是不低,约莫得有一米七上下,她梳着乌黑的马尾辫,洗到发白的背带裤内搭朴素的白T恤,脚踩一双白色贝壳鞋,她的右手拎着的網兜裡搁着两個饭盒,她前面的路路灯坏了,一片漆黑,這让她提心吊胆,越看越害怕,步伐也越来越快。

  “美女,是给人送饭去啊,等等我,哥哥有车,哈雷知道不,大摩托!”

  說话的是一個满脸横肉的短裤男子,他剃着平头,上身光着膀子,下身穿着牛仔裤,裸露的皮肤纹满了刺青,龙盘虎踞的甚是热闹。

  他们一行三人,相互勾肩搭背,脸蛋红扑扑的,看上去是喝了不少酒,尾随女孩的步伐也是歪歪斜斜的。

  “怎么還越說走的越快呢?等等哥哥,要不然哥哥以后可不疼你了…”

  “如果你现在停下,哥哥会爱死你的…”

  他们越說越轻佻,越来越肆无忌惮,還不时发出淫/荡笑声,在林荫大道上响起阵阵回音。

  刚从岔路口小餐馆吃完饭出来的三人一出门就同一時間被门口路過的女孩吸引住,女孩化妆已经成为人之常情、浓妆艳抹更不在少数,反倒是让素颜朝天变得难能可贵,他们又同时想到一個词:初恋!

  是的,這女孩给人就是初恋的感觉。

  光滑的脸上不施粉黛,肤如凝脂,哪怕是在昏黄的路灯下也如让人觉得弹指可破,双眼皮杏核眼,眉目间写满了少女特有的娇羞,仿佛被人多看一眼都会脸红,粉嫩的嘴唇让人一看,就有一种想要亲吻的冲动。

  尤其是走起路来,马尾辫一甩一甩,让人不禁觉得——

  大概這就是心中的那個“她”

  他们同时被迷住,同时决定追上来。

  女孩被他们說的很紧张,微微低着头,眼圈泛红,看起来随时都能掉下眼泪来。

  女孩的胆子很小,有些惧怕喝了酒的人,毕竟自从记得事情开始,酗酒的父亲隔三差五的打骂自己那位任劳任怨逆来顺受的母亲,這让她从那往后的人生观对這一类人极为厌恶和仇恨。

  她听着背后时而急促、时而放慢的步伐,唯一的办法只是把自己的步伐加快,想着赶紧走過這條街,到达人多的地方,那样他们就不敢肆意妄为。

  “妹妹…哎,跟你說话呢,哥哥嘴唇都快磨破皮了,你倒是给個回应啊,到底要去哪,哥哥送你,一個女孩子走在路上太危险”

  “尤其是像你這么漂亮小妹妹,更需要人保护了,快到哥哥怀裡来”

  “小七,你這话就不中听了,到谁怀裡也轮不到你,应该是到我温暖的怀裡!”

  女孩感觉他们与自己的距离好像越来越近,她紧咬着嘴唇,高挺俊俏的鼻尖上沁出了细密的汗珠,原本拎着饭盒的網兜也被她放到了身前,慢慢地从快步行走变成了小跑。

  后面的三人见状,也跟着快步追。

  她行进速度的已经运转到最快,而主干道的光亮就在前方,還有几十米,她紧紧咬着嘴唇,开始昂着头跑了起来。

  终于,跑到主干道上。

  马路变宽,灯光变亮、树木变得高大,行人虽然不多,但大都有說有笑的,看着還算是热闹。

  她终于得到些许心裡安慰,把要流出的眼泪继续保持在眼眶。

  跟在后面的三名光着上身男性并沒收敛,反倒是借着酒劲要与女孩表示自己在這座城市的地位。

  “妹妹,你慢点…哥哥喝了酒头重脚轻,跟你不上你的脚步”

  中间的男性有对路旁的人吼道“都他妈看什么看,沒见過老子追女孩?再敢看把眼睛抠出来,都给我找個地缝乖乖眯着!”

  “腿长是不一样,妹妹,你先停下,哥哥沒别的意思,就是想跟你比比谁的腿长!”

  女孩沒有放慢脚步,终于敢把头抬起来一些,因为再有五十米远的前方,主干道与另一條街道的十字路口处,有一個水果摊,不大,室内面积不超過五平方米…其实就是一楼的雨搭按了個卷帘门,收摊的时候把水果都放在卷帘门裡,出摊的时候把堆放满满的水果再给有层次的摆上。

  那是她的目的地。

  水果摊外的老板椅上坐着一位男青年,今年二十二。

  大花裤衩配着跨栏背心,蹬着一双价值十七块钱的军版鞋,一手拿着蒲扇老神在在的扇着风。

  他叫尚扬,水果摊老板。

  临水县有很多像他這样营业面积不足十平房米,只是租用楼拐角的固定水果摊,但要說生意好,他這個水果摊名列前茅,已经堪比超市裡的水果档口,但其实并不是他多么会做生意、也不是他卖的比别人家更新鲜。

  原因奇葩到让人想笑:长相比较帅气。

  大妈们說他是德华,即使不买水果,平时也愿意坐這跟他聊聊。

  腐女们說他是彦祖,每次借着买水果的由头,不怀好意的多看两眼。

  至于小女孩,說他长得比明星還小鲜肉,就差要签名了。

  關於這点,险些把气起到吐血,长相是爹妈给的沒办法更改,事实上,假如他有自己選擇的权利,宁愿丑一点,這样卖水果时就不会引起家庭矛盾了…

  而此时。

  他敏锐的察觉到侧面有一道黑影袭来,反应极其迅速的站起来,可還是棋差一招,被這到黑影全方位击中,巨大的力道让他险些站立不稳,他看了看怀裡,怀裡的女孩比他矮了半個脑袋,正牢牢的搂住,已经哭泣到身体颤抖。

  “雨童?”

  尚扬一愣。

  牢牢抱住他的女孩,正是刚才拎着饭盒的女孩,全名叫陈雨童,与尚扬家都在化工厂家属楼,陈雨童家住一楼,开着小卖店,尚扬家住二楼,也就是正上方,两人差了三岁,也算是从小一起玩到大,過家家的时候,一人扮演媳妇,一人扮演丈夫。

  陈雨童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把脑袋埋在尚扬怀裡,哭的像個孩子。

  “别哭别哭,谁欺负…”

  尚扬连忙拍着她后背安慰,他从小就护着陈雨童,或许是心虚,因为和善的王姨、也就是陈雨童的母亲,对他這位“坏分子”总是表现出奇的大度,他敢毫不夸张的說,這么多年来吃雪糕从来沒给過钱,趁着王姨转身的時間,就能拿出一支放到嘴裡,拔腿就跑。

  王姨也从来笑看着他的背影,并不追究。

  他话還沒等說完,就看到刚才尾随陈雨童而至,刚刚刹车,還沒等转身逃跑的三位。

  顿时恍然大悟。

  抬手道“来来来,别走,把問題交代清楚再走,快点,非得等我动手?”

  就看刚才還耀武扬威的三人,顿时变成苦瓜脸,刚才仗着酒精不可一世的样子,也消散如烟了,亦步亦趋的挪蹭過来。

  站在中间的一人道“尚哥…我們不知道這是嫂子,真不知道,如果知道别說是跟着,就是多看一眼就不敢,我們還想着好好活下去,哪能自己找死…”

  另一人身上纹着披肩龙,脸上哭笑不得附和道“对对,都是误会,误会,嘿嘿”

  “别放屁,站一排!”

  尚扬烦躁的吼道。

  這三人面色更为难看,還是规规矩矩的站成一排,唯唯诺诺的看着。

  临水县不大,常住人口也就三十万而已,人到了一定年纪都有一颗向往“江湖”的心,就临水县而言,除了那些大流氓不能惹之外,還有一個极为特殊的群体,就是化工厂子弟,父辈都在一起工作了多少年,铁打的关系,晚辈出奇的团结,惹到一個人,就看人群如過年赶集似的顺着大院门口往出涌,谁看到都头皮发麻。

  本县著名的大哥疤瘌脸還說過:离這帮牲口远点。

  而在這些子弟中,最不能惹的就是公认的“坏分子”尚扬,从十三岁开始,别人打架是摔跤,他就敢拿砖头往脑袋上砸,突出一個狠字。

  尤其是三年前,在高中即将毕业的时候,更是莫名其妙的一個人一把刀,去了县裡最大的娱乐场所也就是疤瘌脸的利豪酒吧,把场子给砸掉,据說走出来的时候,裡面的保安都沒敢拦着,闹得轰轰烈烈,传得神乎其神。

  這几年沒听過他做什么恶事,应该是金盆洗手。

  但很多临水县人都知道,在中央路的一個水果摊,那個看起来很帅的摊主,正是砸了疤瘌脸酒吧還能太平的尚扬。

  陈雨童听到尚扬发火,缓缓松开他,抬起左手的无名指,勾到尚扬的右裤兜上,与他一同看向這三人,长长的睫毛被眼泪浸湿成一团,不過眼裡已经恢复惊吓過后的清澈,她从小就這样,用左手的无名指勾住尚扬的右裤兜,這样有安全感。

  后来两人上学,走在路上也是這幅姿势。

  为此老师不止找過一次家长說:学校不允许早恋,即使有娃娃亲也得注意影响。

  每次王姨都是苦口婆心的解释:两個孩子沒早恋,也沒有娃娃亲?一個上小学一年级、一個上四年级,怎么可能是早恋?我家雨童命苦,从小就看到不好的场面,被吓得胆小,我跟她父亲吵架的时候,她就去楼上找小扬,习惯了,你還得理解啊…

  确实,這么多年已经养成习惯。

  尚扬对他们的解释并不在意,向侧面走了两步,拿起放在摊子上用来切西瓜的西瓜刀,握在手中,缓缓向三人走去。

  他们三人见状吓得小腿直打颤,脸色比丧考妣還难受。

  “尚哥,尚哥,真的沒敢怎么样,你别动手,有话好好說,我错了,真错了”

  說完,抬手紧忙在自己脸上开始啪啪的扇起嘴巴来了。

  旁边一人也学着他的样子,左右开弓,嘴裡還不忘求饶道“嫂子,你快說說啊,我們真沒敢怎么样,要是尚哥真给我們砍了…多、多憋屈”

  “尚哥,我們总从你水果摊路過,咱们也是老邻居,你還不知道我們什么人?也就是嘴上說說,动真格的我們不敢…”

  陈雨童看到三人的样子,勾着尚扬裤兜的手指用力勾了勾,娇弱道“要不然就算了吧,他们沒把我怎么样,事情闹大了不好…”

  這三人還是第一次听到陈雨童的声音,心脏同一時間停止。

  不是御姐、不是萝莉、不是百灵鸟般清脆、不是撒娇女人般甜腻。

  但就是很好听,仿佛把女性之美都融入到声音之中。

  “算了?”

  尚扬缓缓抬起西瓜刀,在中间這人惊恐的目光下,在他脸上拍了拍,其实這几個人确实都认识,别看穿衣打扮像社会“有为”青年,其实都沒多大能耐,经常在這條街上路過,有一次也尾随個女孩,那女孩不像陈雨童這般胆子小,站在马路上破口大骂,硬生生把他们三人骂的转头就跑。

  要說他们敢对陈雨童下手,那就奇了怪了。

  左边的人又求饶道“尚哥…你看小七鼻子都扇出血了,就放了我們,沒有下一次,绝对沒有下一次,假如以后在街上再遇到嫂子,绝对躲得远远的…你把這东西拿下去呗,看着怪吓人的…”

  尚扬瞥了眼右边那人,确实很实惠,鼻子被自己扇出血了。

  中间這人也被吓得快尿裤子。

  收回西瓜刀,随口道“行,既然雨童为你们求情,也不是不能放你们一马,兜裡有多少钱,拿出来…”

  就看這三人顿时开始在裤子兜裡翻找,三個人,掏出两张粉红色的票子,還有几张散钱。

  “看你们這流氓当的…”

  尚扬无语的摇摇头,還以为這些家伙纹的起几千块的纹身,兜裡至少也得有四位数字,伸手把這钱全都给抓過来“二百七十七块,我是生意人,不能干抢劫的事,都是公平买卖,西瓜一块八一斤,你们能买一百五十四斤,我這裡西瓜每個二十五斤左右,每人拿两個,再抓一把瓜子,大家谁也不吃亏,谁也不占便宜…”

  “啊?”

  三人呆若木鸡。

  “啊個屁,拿着…”

  尚扬已经捧起西瓜递過来。

  每個人两個,都抱在身前,脸比西瓜還长。

  “滚吧…”

  尚扬摆摆手,三人转過身,彼此对视一眼,還沒走,胳膊已经酸了。

  陈雨童看他们走路滑稽的样子,很快忘记刚才的恐惧,又捂嘴笑出来。

  尚扬见状微微的摇头,小时候她父母经常吵架,喊声大的整個家属楼都能听见,经常在一起玩,小丫头就粘身上了,沒有反感,心裡一直当成妹妹看待,只是大院裡都說两人一对儿,久而久之也就懒得解释。

  陈雨童胆子小,很小,见到一只老鼠能吓得晚上做噩梦。

  尚扬胆子大,自打懂事开始就是孩子王,上了学之后更沒把心思用在学习上,走到哪都是叱咤风云的主,要不是三年前一时冲动去了酒吧,或许還在大学沒毕业。

  不過這样也好,至少有他在,沒人敢骚扰邻家有女初长成的陈雨童。

  重新坐回椅子上,问道“今天去学校报考,报哪了?”

  “省师范”

  陈雨童简洁回道,同时开始整理饭盒,要把饭拿出来“赵姨单位加班,晚上沒来得及做饭,我妈就让我给你送来…”

  卖水果不是体力活,来回搬就是体力活,吃得太早晚上饿。

  十一点钟收摊回家再吃,睡觉不健康。

  每天大约都是八点钟左右送到。

  尚扬的关注重点显然不在這上面,夸张开口道“你是傻子?考了六百多分,省师范虽然是重点,可毕竟在省内,你得去省外,去京城!”

  他毕竟是拿到高中毕业证的人,還是了解一些,本省内师范招生,五百六七就可以进去,她足足高出六十分,去师范太可惜。

  小丫头只是笑,不說话。

  她经常是這個样子,遇到不愿意回答的問題就保持沉默,别人都說好看、漂亮、美,可尚扬觉得跟傻子一样。

  尚扬无语道“這丫头真是沒救了”

  “饭收起来吧,给我妈发信息了,今晚早点回去,正好人少,拿着回家再吃…”

  他說完,站起来开始收拾,只需要把摆在外面的东西都放进去,把卷帘门锁上就可以。

  做完這一切,两人踏上回家的路,還是刚刚陈雨童来的路。

  本想着再聊聊报考的事,她就是不回应,尚扬也懒得說。

  两個人影的小路不再如来时那么萧瑟、冷清。

  有满天繁星、有月光、有路灯、有垂柳,倒是诗情画意。

  尚扬走在前。

  陈雨童跟在旁边,嘟着嘴,两手交叉在身前生闷气,就在刚刚尚扬把她的手指从裤兜裡强行拿出来。

  “无论你怎么样,从今以后不可以再用手勾我裤兜,小丫头,你已经成年了,要跟你哥之间足以尺度,還有,上了大学,哪怕就在一個省裡,我也沒办法管你,在县裡還行,在省裡谁知道我尚扬是谁?你得自己坚强,不過嘛,实在解决不了了…那就挺着!”

  陈雨童不满的看了看,她对什么事胆子都小,唯独从上小学开始,任谁教育都沒办法改变的一件事是,对身边的男孩,从来只直呼大名。

  现在嘴裡又倔强的嘀咕“尚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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