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我怕黑
“朋友啊,那肯定是朋友嘛。”
时醉不說话,那么谢平之立马见缝插针侃侃而谈,大数特数曾经叶惊秋和时醉的以往。
什么从屋裡取出毯子披在那“不慎”喝醉之人的肩膀上,什么在家长会放学的路上不由分說地提起身边人的书包
俨然是一对温情流淌的临时监护人与被监护者,要么被挂在上海市第四十五中学公众号上充当感人模范,要么就被塞进基地宣传墙做战友模板。
叶惊秋听着听着忽然就笑了,她很想說阿谢你說的都是什么陈年旧梦?距离她上次去坐在教室裡睡觉读书都已经過去两三個月了,拿這等范例出来证明不合适吧?
還不如叫她自己說呢,說姐姐其实我們很早就认识了,时醉是個很不错的饲养员,可以给她做滋味不错的蜂蜜烤鱼,也可以让她弯进怀裡暖暖和和地睡上一觉。
只是有一点不太好,這人的信用不佳,不過事出有因倒也能勉强原谅,看在我和她认识那么多年的份上,姐姐你会同意么?
叶惊秋突然什么都不去想了,她只望着对面时醉的眼神,看那双曾在幻梦中闪回无数次的黑眸忽地亮起一道水光,她就知道时醉也回来了。
战争骑士随机挑选了她们中的一個去经历這无穷无尽的循环,可它沒有告诉时醉,沒有告诉时醉她的另一個同伴去了哪裡。
七百三十一次可能她从未缺席,她整整七百三十一次看着自己的下场,要么是在奔袭中被时戎抓住要么是在帐篷裡被烛龙碾碎。
第二百零一次算是個甜头么?她趴在时醉的胸膛上安静地睡了一夜,可从此以后折磨与痛苦都变成了无形的精神枷锁,她看着自己蜷缩在小小的山洞裡,等一個无望的可能。
耳畔的嘈杂声戛然而止,谢平之突然就不說话了,她愣愣地盯着叶惊秋脸上流淌的泪水,只觉那股错過数学课的一眼万年之感又来了。
她左思右想,最终也只是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說:“小秋你是太困打哈欠了嗎?”
叶惊秋笑了笑,是真的笑了笑,她随手抹了一把脸,在一众视线中撑着桌子起身,语气慢吞吞的,像是刚醒:“对,是太困了。对不住,我先回去睡一觉。”
叶知夏皱眉,心裡是止不住的担心,她刚要起身,便见小秋已经走到了门口,转头看来时面上是格外不同的平静。
“姐姐你们和易部长好好谈,应天還有其他的后手,或许一周或许两周,最晚一個月,他应该就要找上门来了。在此之前,我大概要把两個空间合并掉,不然等我死掉,空间又要爆炸了。”
不等其他人說什么,叶惊秋推门而去,沒有给任何人质疑這個决定的時間,而就在所有人面面相觑发愣之际,时醉低声,把话题重新拉回正轨。
她要以最快的速度处理好一切,這一次,再也不会失约。
夜已经很深了,叶惊秋缩在房间的一角,她闭着眼睛仿佛在睡觉,可屋子裡的灯却依旧亮着,堪称刺眼。
忽然响起敲门声。
叶惊秋翻了個身,沒有說话。
下一秒房门便开掉,叶惊秋把自己塞进被子裡,听着大门吱呀一声被关上、听着熟悉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听到床榻忽地塌下一角的嗤声。
然后是一個渴求了很久很久的怀抱。
“对不起......”
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叶惊秋抹了抹眼眶,果不其然又摸到一手的湿润,她撇撇嘴,心想真讨厌,自己好不容易才不想哭的。
所以她也就沒有转身。
“合作的事情說清了么?”
“說清了,之后的细则沒有我的事情,我便先回来了。”
“哦,”叶惊秋小小声,把被子从身后人怀裡扯出来,然后使劲儿地往自己怀裡塞,毫不留情,“好了,那你走吧。”
身后人好像反而笑起来:“不要我了?”
“不要了。”
“真的?”
“真的。”
好半晌都再沒有回答,反倒是有一只手轻轻地抹過她眼睛,身后响起叹息般的回音:“可你還在哭呢。”
“你走了我就不哭了!”
叶惊秋猛地转头,表情凶狠得像豹子:“你走不走?”
时醉静静地看着眼前這只装凶也装不像的小猫,仍是重复着一句话。
“对不起。”
凭什么她回来能這么镇静啊?七百多次循环不累嗎?
望着那双已经太久太久沒有见過的眼睛,叶惊秋终于忍不住了,她抓住时醉的肩膀,泄愤似地一口咬了上去。
时醉闷哼一声,沒有往后闪也沒有躲,只是伸手抱住了叶惊秋,就好像当年和她躲在小山洞裡一样,任凭怀中這只长大的小猫依旧赖在她胸口。
许久许久,直至唇齿间萦绕起淡淡的血腥味,叶惊秋才抬头,对上时醉轻轻望過来的视线,她忽地就又想哭了。
“你知道我等了你多久么?你說会接我回家,我就一直等,一直等,等到太阳落山也看不到你,等到太阳出来也看不到你。我已经记不清究竟等了多久,我只知道你沒有回来。”
叶惊秋哽咽起来:“你沒有回来,妈妈也沒有回来。那么大一座山又只剩下我一個人了。后来我看到了小黑的尸体,我就知道有人在找我,可我不想走,我怕有一天你们会来找我,所以我躲在山洞裡,用石头把洞口锁死,這样就沒人会发现我了,可也就沒有光再进来。”
所以是那個时候开始怕黑的。
时醉颤抖着抱住叶惊秋,她不知道說什么,对不起太苍白了。有些事情完全不会给你弥补的机会,无论再做什么无论再想什么,都只余徒劳二字。
“以后不会了,我再不会让你等那么久了,”时醉一遍遍地重复,她低头亲了亲叶惊秋,像是发誓,“对不起、对不起......”
“你說的。”
叶惊秋扯着袖子把眼泪擦干净,语气還是恶狠狠:“再叫我等那么久,我就真的不要你了!”
时醉点点头,只是点头。
很久都沒有人再說话,叶惊秋嗅着熟悉的气息,慢慢地慢慢地就平静下来,她闭上眼睛,呼气:
“我還想起来了一点過去,你要不要听?”
“又在明知故问,”时醉轻轻地敲她的头,忍着心裡的急意,“說就好了。”
她迫切地想要知道一個结果。
她们能活到现在是不是說明她最后還是找到了叶惊秋?终于封印了那條龙?一切過去后便是否极泰来的好的结局?
叶惊秋把自己的头埋在时醉的脖颈旁,一点点地像小兽一样蹭着她,好像试图這样得到一丝安全感,她尽量维持着声音的平静:“后来我被发现了。”
可惜不是。
沒有绝地反击和奇迹,只有沒有本能的普通言兽自然而然地被发现。
“......然后开始逃跑?”
“是,我也不知道我跑到哪去了,”叶惊秋想了想,努力地思考细节,“后来是时戎救了我。”
时醉微愣,在真实的時間线裡,时戎爆发天鸣后险些死在烛龙手下,在她仅存的逃亡的印象裡,她的這位母亲似乎也只是力竭后被照顾的对象。
“再后来,我們侥幸找到了我妈妈藏起来的那半份意志本源。可沒有妈妈,我只能一点点地试探着学习言出法随,你带着我躲躲藏藏,等安全了,我們就在海边那三座山上建立了基地。”
叶惊秋轻描淡写地說着,可也许只是躲躲藏藏四個字,就几乎耗费了她和时醉近乎几百年的光阴。
“還有么?”
“......有一点点關於你的。”
叶惊秋表情忽然就变了,吞吞吐吐似乎有几分为难的样子。
骤然间伤感氛围就所剩无几,时醉警觉,相处這么久她俨然对小队友表情含义有了充分了解。
“關於我的什么?”
叶惊秋不自然地别過眼去:“就是,有一次我們看到路边有人成婚,我想了想,就干脆问你要不要和我在一起。”
“......我怎么回答的?”
时醉心想恐怕不是什么叫人欣喜的结果。假若小队友是异兽的事情至今沒有发生,那么把時間线移到现在,她的回答应该也不会很乐观。
譬如把時間线拉到在泰国海湾的那一晚上,纵使她当初便对叶惊秋有隐约的动心,可如果叶惊秋在房间裡忽然抱住她說要跟她在一起,身为年长者的第一個想法依旧是抗拒。
果不其然,叶惊秋哼了一声:“你說我只是年纪還小阅历不足,不小心把依赖当作喜歡而已。晚上還郑重其事地要同我分房睡,叫我分清什么是喜歡。”
“等等......”时醉心裡咯噔一声,“什么叫分房睡?”
“都說了是在逃亡路上了!我們哪裡有钱开两间客房?”叶惊秋努力强调,颇像数学老师上课敲黑板讲重点,“况且我当初還是沒长成的一只小猫诶,我给你当暖手宝,你不该感谢我么?”
“好好好,谢谢叶惊秋同学。”
时醉无奈举手投降,然后立刻把摇摇欲坠的跑偏话题拽回来:“所以后来呢?”
叶惊秋顿了顿:“你真要听?”
“听。”
叶惊秋嘶了一声,有点后悔提起這茬了:“第二天我悄悄地听见你和朋友說话,你說你好像喜歡我,但是我還小,不能——嗯,那句话怎么說来着,叫不能引导无知的我走上我尚且未知的道路!”
确实也会像她說的话。
时醉百思不得其解,只觉這似乎沒有什么需要遮掩的,她疑惑道:“所以究竟是什么,有要叫你這样吞吞吐吐的必要?”
“呃,我觉得我有必要先同你讲一下前提,如果按出生年龄算,你比我只大三岁哦,”叶惊秋正色,一本正经,“那個时候我們虽然在逃亡,但是年龄可是已经不小了!我兽龄可是有十八岁了!放到现在說都沒問題的!”
十八岁。
时醉只觉明白了什么,最不可能的可能似乎出现,她率先抓住叶惊秋,断绝掉小队友逃亡之路,沉声:“所以究竟发生了什么?”
“就是听到你和朋友這样說的当天晚上,我說我想和你一起睡。”
“直說重点。”
“哎呀队长你别急嘛,這就是重点!当时我学会了一点点言出法随,不多,就一点点。”
叶惊秋比划了個手势,表示這個点点比做饭时放的盐還少。
“直說重点。”
“所以我就用言出法随逼你說实话,然后我亲了你,再然后你亲回来,再再然后......”
“直說重点。”
叶惊秋闭眼赴死:“再再然后就一发不可收拾沒错就是你想的那样虽然你开始很抗拒但后面阿时你明明也很舒服我甚至都不得不用封锁命令防止声音外——”
“停!”
时醉咬牙切齿,耳根通红,不忍再听。
叶惊秋被凶了一下委委屈屈:“别這么反应大嘛队长。而且后半夜你明明也沒有放過我,我当时哭得好惨好惨都露尾巴了,不過现在想想我总觉得還是你哭......唔唔唔!”
时醉捏着叶惊秋的后颈去亲她,良久才松开小队友,等叶惊秋缩回被子裡警惕地看着她,时醉才冷笑一声:
“把脑袋清空,早点睡觉,至少现在你還是我的队员。早睡早起早吃饭,不要等我明早用掀被子的形式让你哭出来。”
“還早睡早起?這都几点了?”叶惊秋不服气,“我明天肯定起不来,你不许叫Aether拉我窗帘!”
时醉慢條斯理地起身,整理好身上翻出来的褶皱。她坐到床边,语气威胁:“再不睡觉,明早你就该扯被子求我多睡一会儿——砰。”
房间内所有的灯忽地一瞬齐暗,时醉只以为是电路問題,她刚要皱着眉头打开意志之环,却先一步被抱住了。
炽热的呼吸打在颈侧,小队友俯身,轻轻地咬住她耳垂。
“反正明早要哭着从你手裡扯被子了。”
叶惊秋声音狡黠:“俗话說有来有往,队长,你要不要先哭给我看看?”
半晌沒有回答,正当叶惊秋试图先下手为强时,时醉忽地回头,猝不及防地扣住她双手。
“别走、别走......”
时醉顿住了。
叶惊秋昏昏欲睡,可却依旧不忘抓住时醉的衣角,像是祈求。
也许是梦到了在山洞裡的那几天。
“不会走的,睡吧,”时醉摸了摸小秋忘记收回去的猫耳朵,重复了一遍循环梦境中的话,“你什么时候醒,便什么时候能看见我。”
于是叶惊秋沒有再說话了。
又等了很久,确定小队友短時間不会醒来,时醉這才小心翼翼起身,甚至不忘用风系本能放轻脚步,免得惊扰到叶惊秋。
门轻轻地被掩上,时醉微微放心。她简单扣了扣衬衫,便大步走向盥洗室。
看着镜子裡自己微红的眼尾,时醉自暴自弃地叹口气,心想下次绝不可以這样肆无忌惮了,有来有往用在這种地方太不合理了。
随意洗了洗脸,时醉起身预备处理完消息便再回去找叶惊秋,她推开盥洗室大门,却忽地僵在原地。
叶知夏带着半边玉色面具,正在门口向她投来冷冷一瞥。
时醉心想真是一时疏忽。
她们下午本就在隔壁的办公厅内议事,小秋大概也是一时心情太差索性跑进临时休息室,她光顾着找小秋,全然忘记掉夏老板和奥利维亚也在這裡。
时醉不动声色:“夏老板睡不着么?不妨试试叫Aether放些许助眠的曲子。”
叶知夏冷笑:“有人半夜进了我妹妹的房间,你觉得我要怎么睡得着?”
她指了指时醉凌乱的白衬衫,言语间满是嘲讽意味:“时队长,你今晚睡得着么?”
那确实是睡不着。
還好房间隔音效果很好。
时醉叹口气索性坦白:“是這样夏老板,我和小秋的确是——”
“我不管你们现在是什么关系,”叶知夏毫不留情地打断时醉,“我劝不动小秋,那么我只能劝你。”
时醉沉声:“夏老板,如果你是要叫我和小秋分开,那么便不必說了。”
“不,我并不强求你一定要同她分开,我只是警告你,最好再不要做出忘恩负义的事来。”
“......忘恩负义?”
叶知夏慢慢地解开面具,露出一张和时醉有几分相似的脸。
她伸手,荧惑、飓刃、共工、山崩......时醉的七枚本能尽数在叶知夏的手中流淌。
相似的面孔,一模一样的本能。
时醉猛地抬头,望见了叶知夏冷冷的一双黑眸。
“你以为,你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