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风霜夜(大修)
谢平之从沒觉得自己会用冷硬去形容一滴雨,可今天,她却觉得只有這個词才能描绘眼前的世界了。
矿坑已经彻底塌陷,只作短暂使用的铁皮被从头到尾地撕开,露出它身下断裂的钢筋水泥,混合着零碎沙石被急流一齐冲远。
铺天盖地的雨急且快,谢平之抬头时甚至都看不见天和云,只有沉重的雨和四散的雾,除此之外即是无边无际的黑暗,沒人知道這雨還要下多久,世界都仿佛在這一刻静止了。
地上是成片的数斯尸体,這东西生命力低的很。半小时前队长放出的荧惑几乎快要烧残了這群鸟,密度降下来后的数斯很容易对付,随手扔出去一枚静音炸弹就可以转战下一战场。
不好对付的是猲狙和鬿雀,沒人知道這俩东西究竟是从哪條地缝裡钻出来的。难缠,尤其是后者,這种食人的怪兽嗜血至极,哪怕羽翼被子弹击中,它也能怪叫着去试图叼专员的脑袋。
谢平之的短衣完全湿透了,冷风顺势挟走她身体残留的一点温度,她咬着牙打颤,在地上翻滚时又报废了一只枪。
其实觉醒者也不過是人类,本能终究和仙术不一样,该淋的雨总得淋,该受的伤也逃不掉。
谢平之用力抹掉脸上的雨水,能看到远处在雾幕中穿梭的时醉。
“坏消息,小秋的定位器似乎失效了。”
宁晚躲在临时搭的防雨棚裡敲键盘,Aether在内網上全速运转,力求能及时响应每一條需求。
“好消息是?”
时醉嘶哑的声音从觉醒之环中传来,间杂低沉的喘息,疲惫昭然若示,却說不清是长時間的高强度战斗,還是某种原因导致的。
“许衔月也不见了,我猜她现在和小秋在一起,”宁晚忽略掉通讯频道裡骇人的异兽嘶吼,快速查找目标位置,“快好了快好了,我們在许同学身上装了百八十個追踪器,马上就能找到她!”
进度條读取完毕,明亮的小红点立刻闪烁!宁晚還未来得及狂喜,下一秒便听Aether发出报警声,刹那间红点成倍涌现,覆盖满整個地圖,密密麻麻,犹如蚁穴。
所以许衔月现在到底在哪?!
宁晚沒時間汇报情况,奥利维亚已经在频道裡大喊了,Autumn的成员终于切入了战场,然而奥利维亚還沒来得及给己方的酷炫出场来一点小小的装饰,就先听见了叶惊秋同学的失踪消息。
“還沒找到叶惊秋?”奥利维亚冷笑一声,竭力不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奇怪,“我說你们基地可真是好样的,让一個未成年去送死是么?”
宁晚沒空理她,临时棚屋在哗啦啦地往下漏雨,這环境想让她高唱一首茅屋被秋风所破歌:
“小秋现在至少性命无忧,许衔月是想报仇,往最不可思议的地方想,小秋或许已经在黄金殿裡了。”
“那我去找小秋么?我們分两路。”康斯坦丝捂住耳机,竭力不叫直升机的噪音影响到对话。她单手攀着固定器,在百米高空处巡视着這苍茫雨夜。
“呃......估计不太可能了,”谢平之努力辨认出远处的巨鸟身形,小心地举手提议,“A级异兽鬿雀,应该是個小头头,要不康斯坦丝您老人家也来支援一下?”
“交给我。”许久不做声的时醉忽然道。
沒人再质疑了,透明的雨线阻隔掉所有人的视线,却拦不住那升腾起的幽蓝旋风。
鬿雀是猲狙的邻居,但鼠足虎爪,外加一对翅膀的它明显比后者要更具有攻击性,从地底冒出来的這只A级生物正飘扬在基地成员的正上方,尖锐兽爪淌下几缕粘稠的鲜血,它像是雨夜中不会呼吸的刺客,力求一击得手。
时醉就是在此刻出现在它身前的,鬿雀明显感受到一丝不同寻常的威胁气息,它刚要拍动羽翼向上拉高距离,便见眼前人类突然纵身一跃,以难以想象的超高速径直向它冲来!
要和一只野兽打近身战嗎?
谢平之愣了一下,她知道队长更偏好冷兵器,但从未想過這种时候她居然還選擇這种像是侠客对决般的战斗方式。
鬿雀丢掉了先手,它已经丧失了所有躲闪空间。本能·飓刃的领域已在刹那间完成张合,只有A级风系本能才能造就接近這接近真空的领域,沒有风力借助的鬿雀如失水之鱼,只能任凭时醉向她扑来。
但鬿雀丝毫沒有慌神,巨大的体型差似乎已经预兆了這场战斗的结局,沒有大象会惧怕一只向它飞来的蚂蚁,它傲慢地亮出雪白排齿,迎接送上门的美食。
飓刃在空中切出无数條雨线,时醉在空中犹如飞燕般转身,纯黑作战服被扭成一個不可思议的弧度,腰部肌肉发力,她已经攀住了鬿雀的脊骨!
鬿雀忽然长吼一声直冲青天,原来时醉沒有就這样停止飓刃,高速空气流依旧在涌动,在异兽身上切割出两條深入骨髓的伤口。
兽血飞溅,浓重的腥味顺着风雨泼洒。
鬿雀着急了,它想不到一时的傲慢居然会让自己滑向死亡的深渊,它刚要放声长啸运转元素,时醉居然已不知何时攀到了它头部!
时醉几乎是锁在了鬿雀的颈上,谢平之能看出那是巴西柔术,队长向来是格斗术的好手,三年前一队在亚马逊雨林裡执行任务时,她曾活生生地绞死一只异蟒。
平地裡猛然一声枪响,谢平之瞬间明白,队长一开始就沒想過用冷刃同這只野兽搏斗!她是要以最高效的方式把子弹送进這只鬿雀的头颅!
夜雨愈发凄凉,暗色愈加深重,茫茫夜幕中时醉的眼神冷得惊人,她左手死死地弯住鬿雀下颚,右手将转轮□□塞入异兽嘴中,白皙有力的五指紧扣扳机,镌刻着小型符阵的雷暴子弹咆哮着撕开鬿雀血肉。
一、二、三
时醉握住的是一柄M500左轮,超大口径让這柄名枪的弹膛裡只能填五发子弹。她冷静地默念枪数,在射出第五枚子弹后沒有任何犹豫——
放手、再度拔枪、扣动扳机。
第二柄左轮在瞬间又抵入了鬿雀口中,同样的雷暴同样的力度,鬿雀的生命力已经在流逝了,它哀嚎一声开始疯狂地旋转,试图把身上的人类甩下去。
沒有用,时醉压根不在乎眼前世界是否开始天旋地转,她视线死咬住目标,黑衣随着冷风乱舞,茫茫雨幕下那身影简直算得上单薄。
时醉现在只是一台冷静、高效的杀戮机器,她忽视掉所有威胁,只用力地将枪口塞得更深。
九发特制子弹已经打穿了這只异兽,鬿雀不受控制地滑入死亡的深渊,挟带着身上的时醉向地面飞速坠落!
时醉却恍如未闻,她只瞄准时机射出最后一枚雷弹,谢平之在频道裡吼着提醒她注意距离,失去行动能力的鬿雀向尖石上重重砸去。
只有十米的高度,时醉突然狠狠攥住鬿雀颈部,在离地的最后瞬间死死往右一扭一塞,电光火石间,她借着下坠的力度猛然向右一扑。
“轰——”
炸弹爆裂声响彻天地,原来时醉最后還不忘给這只A级异兽一击,世界仿佛都安静了,鬿雀已被静电炸弹撕成了灰尘。
通讯频道内一片死寂,借着本能减缓冲力的时醉重新站起身,谢平之能看到她的左耳在向外淌血,那是過度释放本能的代价。
“我大概知道黄金殿在哪裡了。”
通讯频道内响起时醉的低声。
宁晚敲键盘的动作微顿,问:“时醉,你的意思是?”
立在雨幕中的时醉随手抹掉耳畔鲜血:“還记得古籍的记载嗎?每次烛龙现身皆有兽潮出现,這些A级异兽平时都在哪裡?基地的探测仪器几乎铺天盖地,一個矿坑底真能瞒天過海,藏下這么多的异兽么?”
频道裡沉默了,谢平之反手捅死一只猲狙,边喘气边回复:“队长你是說,烛龙的黄金殿,其实是在一個类似基地的异度空间?”
“是。你我都清楚,觉醒之环其实是基地和现实的连接点,那么同理,烛龙鳞为什么不可能是启动黄金殿的钥匙?”
宁晚沉默片刻:“或许时队是对的。公元290年,第四次出世的烛龙被许逊镇服于南昌万寿宫的一口八角井,基地曾检测到许逊在此留下過类似传送的古奥符阵,也许,许逊当时只是将烛龙赶回了它的老巢。”
奥利维亚在频道裡哼笑:“那么时队长需要龙鳞嗎?我正好随身带着三片。”
“但我們的S级专员,现在只有一個了,”终于被救上直升机的宁晚好心提醒,“這毕竟是烛龙出世的兽潮,鬿雀不過是先锋军,如果山海经中的北号之山都是烛龙的领土,谁知道后面還会有多少种A级异兽?”
坑底爬满密密麻麻的异兽,冷刃入骨与爆破声不绝于耳,尽管有更多的精锐在向此处猫耳山进发,但要耗费多少专员才能杀掉一只A级异兽?
那是在接收重达两吨改装车冲击后,仍然活下来的怪物。
时醉望着坑底忽然沉默下来,如果有她在足可以减轻在场大多数专员的的负担,但她真正的战场不应该在這裡。
通道频道裡响起谢平之故作轻松的言语:“行了队长,既然你知道该怎么进入黄金殿,就别再犹豫了。這种时候我們总不能把小秋自己抛在烛龙殿裡吧?”
大概是终于到了要做抉择的时候,奥利维亚叹了一口气,她随手轰出一道风刃,而后借余力用力一甩——
“时队长,可别弄丢了。”
火红的烛龙鳞片径直落入时醉手中。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烛龙或许已经苏醒,沒有多余的時間再煽情犹豫。
时醉深呼一口气,点亮了觉醒之环。
“S-20200827号任务,行动部一号队时醉,申請尝试进入黄金殿,携带物品:困龙箱。”
“申請通過,祝好运。”基地长应天低声祝愿。
直升机缓缓降下一定高度,苍茫雨夜中忽然落下一纯银小箱,时醉不再等待,飓刃刹那间生效,她纵身抓住小箱,而后毫不犹豫地跳入這兽海般的矿坑!
金光一闪而過,地圖上代表时醉的小点很快消失不见。
宁晚看着屏幕愣怔一瞬:“真沒了?”
“队长去拯救世界了,所以宁晚同志你也看我一眼吧,”身处作战第一线的谢平之无精打采,“给点支援行嗎?劳动人民已经水深火热了。”
“我看你還沒到弹尽粮绝的时候,”宁晚翻了個白眼冷酷无情,這厮能开玩笑就沒到山穷水尽的地步,“周周還沒到,下面暂时交给你了。”
无论直升机的探照灯有多亮,大雨滂沱,矿坑底部依旧模糊得难以分辨景象,但這丝毫不耽误异兽出笼,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不弱于鬿雀的三道气息扑面而来。
“唉,今晚真要为人类的自由事业献身了。”
谢平之长叹一口气,她碰了碰耳麦切换到全频道,声音懒洋洋的:“朋友们都离我远点,不要拦着我成为基地的功勋碑噢。”
就在這句话說完的刹那,谢平之周身的风元素骤然飞速流动,暴动值刹那间突破了六位数!
然而就在她准备上前的瞬间,一道身影突然向她飞扑而来,以雷霆万钧之势彻底打断谢平之的施法。
谢平之:“?”
不是,谁拦着我给基地立功流血呢!你不能這么对我啊!
“娇小”的康斯坦丝此刻死死地将谢平之按在地上,她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一看便是匆匆赶来。
谢平之懵了:“你、你干什么啊?我們不是前天刚见過面嗎......”
“你說我要做什么?!”
康斯坦丝愤怒地低吼,打断谢平之的未尽之言:“谢平之,你非要玩英雄主义嗎?你非要死在我面前嗎?事情明明還沒有到這個地步,周弦徽和易部长還都在来的路上,你就這么迫不及待地送死嗎!”
谢平之:“啊?”
康斯坦丝满脸胀红,一米三五的身高硬生生被气出一米八五的气势:“啊什么啊,你哑巴了嗎?你回答我啊,你们德国人都這么喜歡玩個人秀嗎!”
谢平之被康斯坦丝抻着领口拽起来,這场景简直吓人,满堂寂静无一人敢语,异兽都快傻眼了。
康斯坦丝眼角隐约有泪光闪烁,她却依旧气势汹汹:“你喝了多少提尔锋药剂?你现在立刻给我滚回去。”
谢平之终于知道发生什么了,她努力地挣扎几下:“我、我沒喝啊。”
“你沒喝什么?你刚才不是說要送死嗎?”
“我沒喝提尔锋,我刚刚就夸张一下,”谢平之欲哭无泪,“你今晚怎么反应這么大,我平时不都是這個說话风格么?”
“康斯坦丝,阿谢她只是准备释放本能......”宁晚小心地提示。
康斯坦丝意识到事情的不对劲儿了,半晌后她呆滞地松手,喃喃自语:“那你为什么让大家离你远点?”
“完全态的惭恩很容易伤到别人。虽然我一年也放不出几次惭恩,但你也不至于连這都忘了吧。”
康斯坦丝往后退了几步,低头捂脸:“我以为你要一人对付三只A级异兽......這在不服用提尔锋的情况下是不可能的。”
“有什么不可能的,一年前的我不行,但至少现在可以咯。”谢平之无奈摊手,重新站起来。
惭恩再度发动,风元素重新快速聚集。凌冽长风围绕谢平之呼啸,大雨简直都要被吹断。
“康斯坦丝,這回离我远点吧。”谢平之忽然转头,尽管面上依旧是漫不经心的表情,话语却坚定到无人敢质疑的程度。
她叹了口气:“本能·惭恩,它原本应该是S级啊。”
风声忽然停了。
惭恩,這是最先出现在古中国战国时期的本能。這是條一直在更名的本能,因为决定它威力的是其主人的上限。
最终给它命名的是一位刺客。江淹《别赋》有云,“剑客惭恩少年报士”,惭恩的能力大概也是如此,每個觉醒者皆恨自己不可再进一步,只叹愧对于其。
但谢平之,倒沒怎么怨過。
身处旋风中心的她睁开了眼睛,那双蓝眸中仿佛正烧着一团沒有温度的火。她面上依旧是懒洋洋的,但谢平之的气势已经不同了,如巨龙般的威势彻底铺开。
也许她散漫了太久,因此很少有人意识到,谢平之其实是A级专员,一队中仅次于时醉的觉醒者。
這风突然在一瞬间爆开了,整個北京的风元素开始紊乱。万象生变,长风烈烈。万千蓝青风刀雄狮般咆哮着向异兽冲去,正如這人类与异兽间纠缠的命运般连绵不断,仿佛永不休止!
本能惭恩完全态,生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