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后悔的陈新民
1635年,在莱州地区生产建设兵团服役了五年的陈新民,面对的是三個選擇。
第一個選擇是不退役,直接转到铁路生产建设兵团服役。对于這一点,沒有什么上进心,而且觉得当了五年的兵已经当够了的陈新民并不喜歡。
第二個選擇是直接转业到一個农场的武装部上班。对于這一点,深知所谓农场的武装部其实就是民兵部队,這個工作其实和在部队裡当兵沒有什么太大的区别的陈新民也不怎么喜歡。
和大部分的生产建设兵不同,在部队裡只是通過了扫盲教育和算术考核的陈新民,觉得自己在部队這個环境裡已经毫无出路了,所以陈新民也不想去。
最后一個選擇,则是直接从部队完全转业,彻底的从士兵变成百姓。而且這個選擇還可以让转业后回到原籍的陈新民当一個基层干部。对于這一点,盘算了一下自己五年来攒下的工资和津贴之后,陈新民觉得很好。
按照他的想法,回到家乡的自己靠着三万多块钱的存款,再加上個基层干部的身份,可以娶到一個很好的媳妇,過上相当舒服的日子。所以即使在老家已经沒有一個亲人了的陈新民,最终做出了這個選擇。
陈新民的想法是好的。陈新民的目标也是容易达成的。
因为陈新民的老家属于地形环境较差的丘陵地带,所以复兴党并沒有把這個区域变成国营农场,而是根据当地的情况在当地建立了人民公社。
陈新民的老家莱州府招远县阜山镇龙王沟村,在陈新民回去的时候,已经变成了莱州地区招远县阜山人民公社第七生产队了。
因为這一地区属于地形條件较差,农业生产落后,沒有任何矿产资源的非重点区域,所以除了多了一條从阜山人民公社机关驻地阜山镇到龙王沟村的一條两米宽的三合土小路以外,龙王沟村和当年陈新民离家参军的时候相比较,几乎沒有任何的变化。
当然,也不能說沒有任何的变化。
当陈新民回到龙王沟也就是现在的阜山人民公社第七生产队的时候,他发现整個村子的人口结构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像他這样十几二十来岁的年轻人,在龙王沟几乎绝迹了。
陈新民知道,当初组织上到龙王沟征兵的时候,因为向往着每天可以吃饱饭,动不动就可以吃到午餐R的生活,整個村子裡所有十五岁以上三十岁以下的人,几乎都是拖家带口的一起离开了。
所以当他回到家乡的时候,发现整個村子裡几乎都是中老年人的时候,他也明白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和自己不同,自己的那些老乡们在外面见了世面,過上了新生活以后,几乎沒有人想要回到龙王沟重新過那种死命的在土裡刨食也混不饱肚子的生活了。像他這样即使在家乡已经沒有任何的亲人了,但是却仍旧想着衣锦還乡的人,陈新民自己也知道,那是真正的不多的。
回到了家,凭借着三万多人民币的存款再加上一個“干部”的身份。陈新民倒是快速的解决了自己的個人問題。
和在部队裡组织上介绍的那些对象非常关注陈新民的文化水平、技术等级水平和军功奖励,因为自己的不思进取动不动的就会遭遇嫌弃不同,在如今只剩下两百多人的阜山人民公社第七生产队裡,十多個二十岁以上三十岁以下的未婚妇女,是随便陈新民挑选的。
虽然在已经是见多识广的陈新民眼中,這十多個年轻妇女的样子都土的掉渣,憨的可怕,但是陈新民也不敢接受一個远的不能再远的亲戚把自己正在招远少年军上学的十四岁女儿嫁给他的提议。
要知道在部队服役的时候,陈新民可是参加過好几次有关违犯《婚姻法》的公审大会的。其中最让陈新民记忆深刻的一次公审大会,就是有关一家人强迫自己正在参加少年军的女儿嫁给一個本村富户家的傻儿子的事情。
在那次公审大会中,强迫自己女儿退学结婚的两口子被判处了无限期劳改(无期徒刑劳改至死)的处罚。那家有傻儿子的家庭,因为组织人手到少年军裡强抢学员,七個参与事件的亲戚被少年军警卫部队当场击毙。其他五個被警卫战士枪击致残的倒霉家伙也被判处了死刑,当场执行。
那個有個傻儿子的家庭裡,除了傻儿子被收归劳改营劳动教养以外,傻儿子的父母因为触犯《婚姻法》和《刑法》,组织和策划犯罪行为,也被判处死刑当场执行。
就因为一個正在参加少年军的女娃子,政府就几乎把两家人都给杀光了。别說陈新民這個刚刚转业的大头兵了,就是在兵团裡,排长连长之类的首长,在這次公审大会之后,也对少年军裡的女学生们看都不敢看一眼了。
陈新民就是在亲眼目睹了這次公审大会之后,才树立了《婚姻法》是至高无上的法典,国家对于妇女的保护和关注是玩真格的的观念的。也是因为這個经历,陈新民彻底的绝了娶一個“城裡”女人的想法。
正是因为這個原因,陈新民才对所有的女学生都敬而远之。所以即使第七生产队的十几個未婚妇女根本就不符合陈新民的审美标准,陈新民還是在這些妇女中矬子裡拔大個,选了個個头最高,卫生习惯最好的妇女作为自己的妻子。
不過陈新民回到老家之后的好日子就到此为止了。
在第七生产队裡工作了不到半個月,陈新民就明白了为什么同为兵团转业兵出身的公社党委书记,当初在和他谈话的时候脸上露出来的那种不忍的神色了。
在只有两百多人,大部分都是老弱病残,几乎沒有办法和大家进行任何有效的沟通和交流的第七生产队裡,陈新民体会到的是一种空前的不适应和不舒服。
在這個交通极为不便(其实和几年前比起来已经好多了),沒有任何现代化设施(其实生产队已经普及了压力井和蒸汽抽水机了),几乎沒有任何组织和纪律的散漫生产队裡,已经完全适应了干净卫生的环境,整齐有序的市容,快速便利的交通,丰富充足的物资的陈新民真的感到非常的难受。
不提别的,光是买牙刷牙膏這個過去在兵团裡再普通再轻松不過的事情吧。陈新民就得自己骑着马走上二三十裡路的土路到公社去才能做到。
他想要自己盖的红砖大瓦房,也因为只有在三十多裡地外的公社才有一家砖瓦厂的缘故,到了一年多后也沒办法落实。因为砖瓦的价格虽然不贵他自己完全可以负担,但是生产队裡面几乎沒有一個人会盖這种红砖红瓦的水泥房子。更何况,运输那些砖瓦的事情,也得是陈新民自己负责。
盖一座三四十平米的红砖房子,要是有一個十人左右的半专业的小团队的话,這個工程在材料准备齐全的情况下,最多半個月就能完成了。可是同样的工作,让一個人承担起所有的材料采购,运输,建设的所有环节和過程的话,陈新民光是想一想就浑身发抖。所以陈新民回到龙王沟之后,一时半会儿的還就真的建不起一座小砖房来。
陈新民在龙王沟觉得自己事事无力,但是龙王沟的两百多老弱病残却并不觉得這裡有什么不好的。
因为陈新民在兵团裡学会了全套的C作、维修和运转蒸汽机的本事,所以当陈新民回到龙王沟,让生产队裡长期趴窝的蒸汽抽水机和蒸汽磨坊重新恢复了运转之后,生产队的队员们可是发自内心的欢欣鼓舞的。
毕竟对于這個两百来人的以中老年人为主的生产队来說,在有了良种和化肥,家家户户都分足了土地的情况下,只要能够保证灌溉和粮食加工,他们的生活就可以变得非常的“富足安康”。
每亩地只需要上缴三层的“皇粮国税”,沒有任何的摊派和劳役。在人均土地七八亩,亩产六七百斤的情况下,交完了“皇粮国税”,再把口粮留足,把剩余的粮食都卖给“朝廷”之后,第七生产队的队员们,就可以在吃饱喝足之余還能存下“不少”的钱来。他们甚至可以高高兴兴的买到不少的“奢侈品”(最多也就是糖果罐头之类的东西)用来“享受”。
在這种充满了小农经济特征的懒散和安逸的环境下,即使不追求进步如陈新民者,也对队员们的小富即安感到不可思议。对于在外面已经生活了五六年的陈新民来說,這种温饱生活,在外面任何地方都可以满足。在现如今的世道裡,只要出力气干活,认真努力一点,就可以過上比這种温饱還要好的多的生活。
陈新民自己就知道,在莱州地区生产建设兵团的营区周边,那些卖包子卖馒头的小贩们,就可以轻松的過上天天吃R的好日子。那些营区周边卖烤地瓜烤土豆,修鞋子理发的小贩们的生活,都要比阜山人民公社第七生产队的队员们好的多。
即使像陈新民這样缺乏经济理念的人也知道,在农闲時間搞些副业,到县城裡做些小生意,就完全可以有效的改善大家的生活。即使不這么做,在农闲時間搞一搞农田水利的基础设施建设,也能有效的增加生产队的粮食产量。
可是在第七生产队裡,那两百多個老弱病残虽然充分尊重作为生产队长的陈新民的权威,但是对于他号召大家在农闲時間搞生产增收,开展农田水利建设的事情,几乎沒有任何人呼应。
面对陈新民的无奈,阜山人民公社党委书记,曾经的生产建设兵团排长的沈大山也表示沒什么办法。他对来請教办法的陈新民說道:
“咱们都是在兵团裡呆過的人,咱们对于农业生产也好,工业生产也好,都有一個直观的认识。在咱们国家裡,无论是农业生产還是工业生产,讲究的都是一個规模化和机械化的思路。越是规模化,越是机械化,农业生产的水平,工业生产的水平就越高。但是无论是农业生产還是工业生产,无论是大农业生产還是小农业生产,都有一個核心的問題,那就是人的問題。”
“搞农业生产也好,搞工业生产也好,都是需要人去劳动的。有了能够掌握设备和技术的人,才有了成倍增长的工农业产量。但是无论如何,我們先得有人才行。”
“你看看报纸就知道了,国家目前的粮食生产主要都是国营农场来承担的。光是国营农场每年生产的粮食就能充分满足全国将近一亿人口的粮食需要,甚至有巨量的盈余了。所以从农业生产的角度讲,我們這些作为补充单位的人民公社,其实是处于一個比较郁闷的位置的。”
“搞工业,我們搞不過人家作为工业中心的县城。搞农业,我們搞不過进行专业化机械化生产的国营农场。而且在随着工业和农业的发展,无论是作为工业中心的县城還是作为农业生产主力的国营农场,他们還要不停地从我們這些偏远地区的人民公社裡面抽取劳动力。”
“你看看這份报告。光是去年从咱们公社出去到县裡和矿区干活当工人的就有四百多人。两個生产队直接就黄摊子了。”
“沒有人,我們什么事情也别想干好。沒有人,我們什么设想也别想实现。当初我到县委和郭书记反映這個人口流失的問題的时候,你知道郭书记是怎么和我說的嗎?”
听了沈大山的提问,陈新民下意识的就接口道:
“郭书记是怎么說的?”
看了已经沒有什么精神头的陈新民一眼,沈大山說道:
“郭书记明确的告诉我,我們這些人民公社的任务,就是在今后的一段時間裡,对人口向中心地区集中造成的影响进行处理和解决的。也就是說,我們今后就是专门负责维持人口越来越少的地区基本秩序的。”
“郭书记這话我回来之后仔细的琢磨了一下就明白了。說到底,我們就是做善后工作的。什么时候公社裡的年轻人走光了,什么时候公社裡的老年人死光了,什么时候我們這個公社的存在也就结束了。”
“所以你也不要想着总要用那些根本就做不成什么事情的中老年人,搞什么扩展性的生产和建设活动了。维持住现状,保障這些中老年人的生活稳定,就是你這個生产队长的核心工作。”
听完了這话,陈新民的脸都绿了。他回到老家确实是想過相对轻松的日子不假。可是他也沒想到自己居然是要回来承担一個养老看坟的工作的。
看到陈新民的脸色不好,沈大山有些戏谑的笑了起来。他对陈新民說道:
“小陈你也不要太消沉。其实你完全可以和今年那两個转到县城工作的生产队长学习学习嘛!别管是用什么手段,别管是以一個什么方式,只要你能把你手底下那两百多人都介绍到工矿企业或者农场去,你這個生产队长的任务就结束了。到时候国家就会给你重新安排工作了!”
“其实你要是仔细想一想,這個办法其实比你领着那两百来人在小山沟子裡苦熬好多了。现在各地区的人手多紧缺啊!”
看着书记脸上的笑容,陈新民突然产生了一种掉到了人口贩子的陷阱裡的错觉。
彻底的搞清楚了状况的陈新民不禁想到:
“早知道是這样情况,我直接留在兵团多好。何必這么折腾一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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