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仙俠卷五

作者:鹿門客
盛沐尋着歲虛靈筆的氣息,覓到蕊貴妃居處時,費蕊正對着?模糊的銅鏡,哼着蜀中小調在梳自己的長髮。

  地上鋪着有大團大團波斯菊的精美毯子,因爲解開的頭髮太長,一直盤到毯子上,正蓋住了一團波斯菊。於是,她彎下細柳腰,將象牙的梳子順着逶迤流下的烏髮?,一直梳到不堪一握的腳踝邊。低頭的時候,露出一段凝脂一般白膩纖長的頸,似乎一折便斷。

  難怪古時有見美人梳妝而感嘆"我見尤憐"的女子。

  盛沐隱着?身形,看着?這一幕,即便同是女子,也?頗爲感嘆造物的神奇。

  只是,在這種?溫膩妖豔,而格外楚楚的場景裏、盛沐總覺得有哪裏不?對勁。

  在費夫人,或者說是蕊貴妃梳完一遍長髮後,終於擡起頭來。一段時日不見,費夫人顯得越發?美麗,那種美,格外精緻,沒有絲毫瑕疵。

  盛沐凝着?眉宇,看了費夫人一許,忽然臉色一變,她終於發現哪裏不?對勁了。

  隨後,她沉着?臉,走出費夫人的寢殿,然後伸出手,手心浮起一顆星子。然後盛沐毫不意外地看着?那顆星子飛向某個方向。她提步,跟着?星子走向了費夫人所居寢宮的某個不起眼的側殿。

  站在那個門環緊閉的側殿前,盛沐毫無阻礙的穿牆進去了。

  這間側殿也有可供休息的牀榻,然而其華美幽麗的程度,幾乎不像是住人的地方了,倒像是在供奉神佛的大殿。

  她掀開一重又一重的厚厚帷幔,果然在側殿最裏面,看到了一個小隔間。推門進去,就清晰地感知到了歲虛的氣息。

  這小隔間裏的佈置更是精心,堂上供奉着?一座用深色帷幕擋住了的神像。神像前,青煙繚繞中,香燭已經快燃盡。然而落在銅壺裏的香灰有厚厚一層了,可見平素供奉頻繁。

  盛沐走上前,掀起幕帳,裏面的神像是木質的,有真人的一半大小,正雙手合放膝上,端坐於幕帳中。垂目含笑,五官雕工精細,神情栩栩如生,身上的塗漆色彩清晰明麗,可見新漆上不?久。

  這神像的樣貌俊美,盛沐凝神一看,卻覺十分?眼熟。再端詳片刻,她不由失聲:"孟國主?!"

  這神像着實讓盛沐頗爲訝然,然而更主要的是藏在其中的某樣東西。她淡下神色,平靜道:"歲虛,出來。"

  看到神像沒有反應,盛沐道:"我最後說一遍,歲虛,你若是再不?出來,我也?就不想聽你的任何辯解了。"

  話說到這份上,神像總算有了動靜,那木質的神像竟然好似活了一般,微微張開脣,自嘴中飛出一支散發着淺淺金光的筆來。

  歲虛筆浮在盛沐面前,顯然知道盛沐此時的神色不大好,它就有些畏縮地軟下了筆尖的毫毛。

  盛沐揉了揉額頭,嘆道:"說吧,到底是怎麼回?事。我記得父親和我當初都說得很清楚了:畫皮一事,不?可爲。"

  說到最後一句話,盛沐向神像看了一眼,語氣少見的冷起來:"不?要想着矇混過關。還有,關於附體養靈一事,你最好給一個交代。"

  歲虛雖然是父親留下來的。但是盛沐之父在當初打算把歲虛留給盛沐的時候就說過:此筆有一神通,名爲畫皮。此神通絕不?可爲。

  歲虛最初的來歷,盛沐之父並未對她說起過。只說,曾經歲虛流落人間過一些時日,那些時候,人間正是妖魔橫行之時,有一美女子,名爲畫奴,擅畫天下生靈。妙筆能通靈,所畫之物,皆是靈異若生。

  想要永久的美貌嗎?畫奴可以爲你繪出冰雪肌膚,千嬌百媚。

  想要不?老的青春嗎?畫奴可以爲你描出紅潤形容,霜發?再青。

  想要蓋世?的英才嗎?畫奴可以爲你抹出聰敏心腸,頭顱神慧。

  想要非凡的神通嗎?畫奴可以爲你塗出仙骨飄然,奇異術法。

  想要纏綿的柔情嗎?畫奴可以將你畫成你心中之人最喜的模樣與性情。

  畫奴常常以各種?方式偶遇人們,以機緣爲名,爲他們畫過一次後,那些許多人就會自己上門,一次次的尋找畫奴,求她揮筆。凡人總是有七情六慾,無?關貪念與否,總是有求而不?得的東西。

  畫奴每一次都是蘸了豔紅的好似硃砂一般的濃稠水漿,笑着?答應爲他們描畫。

  然而,作畫總是有原料的,原料是什麼呢?原料是你自己。

  越是尋找畫奴,得到了越光鮮的外表,你底下的軀體就越是萎頓不?堪,越發?只能依靠畫皮來掩藏。有許多人,就是忽然一夜之間,血肉化爲飛灰湮滅,只留一張輕飄飄的皮囊落地。

  每當這個時候,畫奴就會舔舔嘴角,嘆氣,作畫的原料又不?夠了,要趕緊去找新的了。

  有時候,光是被迷惑後自動送上門的凡人還不?夠,所以畫奴所經之處,經常會有好幾個村子都變成死寂,推開柴扉一看,你就會悚然發現,那些眼睛空洞洞,身上皺巴巴的皮囊們竟然半飄着?,在像是活人一樣做着?生前的事情。

  而在那些皮囊殘存的魂魄中,他們並不?覺得異樣,只是奇怪自己爲什麼一夜之間輕盈了這麼多,好像風一吹就要飄走似的。看見你,還會裂開那皮囊上名爲“嘴”的一條裂縫,像是皮影在對你笑。

  當時白骨千里,屍山血海,戰亂無休。畫奴的這種?行徑隱藏在衆多的血腥裏,竟然也得以一時掩蓋。

  最後,是盛沐的祖師,在雲遊途中發現這種?情況,於是一路追蹤畫奴,在其一次即將出手之際,終於逮住狡詐異常的畫奴,揭開了她用來躲避天道的美豔畫皮,顯出惡鬼的原型,隨後在霹靂懲邪的劫雷裏,徹底湮滅。而歲虛筆,也?終於得以解脫。

  歲虛不?知緣何流落在畫奴手中,靈魄被畫奴壓制在深處不?得動彈,眼睜睜看着?畫奴拿它的筆身肆無?忌憚地作惡,而無?力阻攔。最後祖師爺揭開封印,釋放歲虛靈魄時,天道降下的惡果劫雷就往歲虛沾染了孽障的筆身上劈。歲虛靈魄無?辜,躲過一劫,然而筆身損毀,靈魄無?依,眼看將要消散。是祖師爺看歲虛靈魄無?辜,又是天生地養,並無孽障。這才以別的材料再替歲虛重塑筆身,然後警告它:畫皮之能,你被封印在筆身中,跟着?畫奴許多年,想必也?有所瞭解。你若是敢動用此項神通禍害生靈,我必然要你飛灰湮滅,靈魄無?存!

  歲虛是被畫奴嚇壞了,此後有些膽小,貪生怕死。但是卻絕不?敢胡亂使用此項神通。

  而附身養靈之法,卻是一項更爲惡毒的術法,此處暫且不?細講。今日看費蕊的形容時,盛沐分?明從其中看到了違和感。就好像是一副畫,美則美矣,烏有生靈氣息。只是有一股氣息熟悉的力量,在維持着?她表面上的鮮潤,而費蕊本人內在的靈氣,卻在一日日地衰弱下去。

  歲虛有些蔫吧,半晌也?不?說話。此時,它身後的神像卻開口了:“女郎休怪歲虛,歲虛也?是好心。”

  盛沐淡淡道:“你終於捨得開口了。”她方纔的話,有一半也?是講給藏身神像其中的靈體聽的。事實上,盛沐一進側殿,就察覺了某種?隱藏旁側的目光。

  自神像上浮現出一抹銀白的半透明靈體,俊逸非凡的美青年,赫然是孟旦年歲正好時的形貌。它苦笑一聲,俯首向盛沐一作揖:“多謝女郎給小神一個申述的機會。”

  小神?盛沐一驚,正要再問,忽聽有人的腳步聲傳來,她皺着眉頭,就隱去了身形。而靈體與歲虛也?各復其位。

  首先進來的是一位四十年歲,形貌英武,舉手投訴間別有威儀的男子,他看了看房間內的佈置,兩道入鬢的眉就有些擰起來了。隨後進來的,是笑盈盈的費蕊。

  男子身上有一道金龍纏繞,紫氣盤旋於身,明顯是帝王相。只是那金龍十分?怪異,竟然在龍尾處少了半截尾巴。

  果然,聽費蕊笑道:“官家,這就是臣妾供奉的送子仙人了。是蜀中頗有名望的張仙呢。”

  趙鈺德撩起幔布,看了一許神像,覺得依稀有些眼熟,又有些陌生,便應道:“喏。妃子有心了,張仙必然保佑你得子的。”趙鈺德呆了一會,覺得無?趣,只道:“妃子前些時候唱的那詞頗爲幽麗清新,朕今日聽罷朝事,正有些鬱結,煩請蕊妃再唱一曲罷。”

  費蕊看了張仙像一眼,笑着?應和,只說神前討論曲詞總是不好,到了官家寢宮再商討不遲。趙鈺德便相攜着費蕊離去了。

  靈體再出來時,便這樣癡癡望着?落下的簾布,擋住了君王與妃子相攜離去的身影。

  見他如此,盛沐微不可聞嘆息了一聲,已經有些料到了張仙的來歷。

  張仙癡癡看了許久,才收目光。

  他本來只是山中一株修行不?到百年,無?知無覺的野木。被人伐下後,做成了一座神像,被人日日在青煙繚繞裏虔誠供奉。

  供奉者是個美麗若芙蓉的女子。她供奉給它的,不?只有香火,還有一個人類女子,最爲複雜,也?最爲真摯的情感。

  凡人的七情六慾,有人說是最污濁之物,也?有人說是最具靈性的。當淚水在青煙繚繞裏垂落,在她一聲聲的三郎裏,那無知無覺的神像,終於生了靈智。

  然而,它終於看到她時,芙蓉上的塗漆仍舊鮮豔,芙蓉,卻將要枯萎了。

  國破,家亡,費蕊被逼迫入宮,她才思敏捷,又是善解人意,頗有見地。趙鈺德待她很好,甚至不顧朝野反對,講費蕊在蜀中時的舊名號又封給了她。

  夏朝臣子極爲厭惡她。因爲費蕊巧言善辯,經常通過暗示與平素相處爲蜀人開脫求命,明明是亡國妾婦,還能引得趙鈺德椒房獨寵。趙鈺德雖然仍舊是英明,卻好像是被迷住了魂似地,爲討悶悶不樂的費蕊歡心,甚至建了小摩訶池,也?對一些蜀人格外放過,一些蜀宮的美貌宮女,也?得以保全。

  然而蜀中舊臣,也?恨費蕊沒有氣節,委身夏主,稱她爲妖婦。

  張仙始終記得那日,費蕊坐在神像前的蒲團上,笑着?問它:三郎,你說費蕊是不是妖婦呢?

  三郎,費蕊只是凡婦。也?愛榮華,也?愛性命,所以我這不?要臉的妾婦硬要活着,給蜀國丟人了。你會不?會失望呢,三郎?

  那時費蕊是笑着?的,張仙看着?她的笑容,卻無端覺得心中極爲淒涼無?奈。

  費蕊年歲本就已過三十,又歷經國破家亡,胸中常鬱郁,形容一日日消瘦憔悴下去。她求歲虛想辦法幫她維持容貌。費蕊說:“夏主說是愛我性情,故而時常寬容我一些維護蜀國的言行。然而若沒有了這幅容貌,他焉肯再看我一眼,再聽我一句軟語相求?”然而,歲虛沒有答應。

  最後看着?費蕊的無?奈,焦急無奈又心疼的張仙,作爲一個新誕生的靈魄,根本無能爲力,最後也只得苦苦哀求歲虛。

  一段時間相處下來,又是物傷其類,歲虛到底心軟了,最後鬆口。

  然而畫皮之術對身體的損傷很大,因此張仙以自己所有的微薄靈力,每日在費蕊來供奉時,耗盡力量,爲她補充生機。歲虛不?忍見張仙與費蕊同時隕滅,這才寄身在神像裏,幫助張仙維持靈體。

  張仙痛苦道:“我不?是孟旦。我只是一個因她而生的靈魄。與其說是神,不?如說是妖精。我管不了其他,只能儘量想讓她能做自己想做的事。”

  然而,無?論是張仙,還是費蕊,從頭到尾,都沒有過加害夏主的念頭。

  就像那日初初入夏宮,費蕊喝醉了後,丟掉了匕首,無?可奈何的嚎啕大哭。她清楚得很,趙鈺德是個有大志大作爲的君王,所以不會苛待蜀中百姓。蜀中,現在在有宏圖大志的夏人手下,還能保得一方安寧。若是趙鈺德突然出了什麼事,只怕

  作爲一個剛剛失去了良人的普通女子,她恨,她咒罵夏主,恨不得仇人的天下與他陪葬。

  但是,作爲一個蜀人,她必須日日企盼,夏朝政局安穩,趙鈺德平安無?事。這樣,她的家鄉才能平安,她的同胞,才能不必再經戰亂。

  盛沐聽罷,無?言良久。她的眼睛裏,張仙身上沒有任何孽障。而歲虛那裏傳來的信息,也?沒有任何欺瞞。她突然想起自己去長華仙境赴宴時偶爾聽到的那舊年恩怨,不?由嘆息,想起父親曾說過的一句話:情字從來令人老。

  人間滄桑糾葛,總是難以道盡。

  相比之下,費蕊與張仙雖一是凡人,一是小小妖精,卻還令人更敬重些。至少她們心裏,還有一些更加不?能逾越的東西。

  在張仙極爲感激的目光裏,盛沐搖頭“我本就是爲費夫人而來。畫皮之術,並非不?可解。歲虛,你同我去尋費夫人。”

  作者有話要說:長華仙境那個,就是本文要調侃的仙俠文之一,X千X。噓,知道了也不要說出去。後面,我會告訴你們盛沐究竟在長華仙境那知道了什麼東西的。

  不要說本文洗白誰誰誰,本文真的真的只是個“純屬虛構”,諸君實在要拿歷史來考據,小生也只得說一句:純屬演義。大家對歷史感興趣,一定要去翻閱文獻資料,不要輕易相信小說。無論是本文,還是其他文。畢竟藝術與生活,到底是不一樣的。

  諸君輕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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