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底细
“薛大人管得未免也太宽了,”林见月讥笑道:“方才還信誓旦旦地要做君子,怎么?见妾是小女子便不乐意装了?”
知礼看着二人,总觉得有些不对。但主子之间的事,她沒有半分插嘴的余地。
薛颂和不理会她的质问,“若不是我立刻制止,只怕你在心中权衡一番過后,会欢欢喜喜受了那赏赐罢。”
林见月坦然道:“是。那又如何?這样不好么?”
“你出生国公府,自然不知道小家族的艰辛。不能理解也是正常。”林见月往前走着,反而成了薛颂和不远不近地跟在他身后。
“薛大人,妾平日裡是马车坐得多,但不代表妾不认识路。您带着妾绕了多少個弯,妾都记得。”
林见月笑笑,“若大人处于妾這位置,想来也会答应的。說不定還更爽快些。”
“在你心中,你的家族就比自己的幸福還要重要了?”
“自然,”见月点头,“我吃林家的用林家的,依着父兄长大,怎能为了一己私欲而不顾家族?不過是立個牌坊,你可知能为我林家带来多少好名声?若真为了自己日后改嫁方便,那岂不成了狼心狗肺之人?”
“你是在暗指我嗎。”薛颂和虽是问句,但其肯定的态度已包含了一切。薛颂和不顾父母生养之恩,自請剔出族谱,若不是陛下护着,只怕他這行径能被天下文人骂死。
林见月含糊点头,“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事已至此,二人心裡大概都有了個底。
薛颂和明白,林见月已经知道他在林家安插的有人手了,想必不消多久這些人都会被一一清掉。且——以她的智商,只怕也知道他暗中掺和了不少事,只是沒有确切证据罢了。且今日拒绝了贵妃,也只是害怕林家树大招风,与她自己毫无关系。
林见月心裡一沉,若說从前许多只是猜测,那么今日几番对话下来,几乎就确定了他也是重生而来。
——也就意味着,她从前那些不堪的過去,他都知道。
从前那些努力的伪装,都像個笑话。
林见月脸色慢慢涨红,眼中几次蓄泪,但都倔强地不让泪珠滑落。心裡直委屈,都重生了一回,为何老天還是不放過她!
嘴裡却冷淡至极,“妾与薛大人并无私交,還請薛大人自重。”
“并无私交?可你明知道我记得……”
“住嘴!”见月冷静了下来,她還带着知礼,薛颂和身后远远跟着观言,她前世见過,有些印象。
這是在宫中,不知有多少耳目。但凡有心人听了一言半句的,那她此生都别想安生。
见月狠狠地盯着這個不知分寸的男人,几次三番地划开她的伤疤,让她想起从前那些往事。对一個自小娇花般养大的闺秀而言,那是多么屈辱而不堪的回忆!
偏偏他一次又一次地出现在她面前。
二人沉默着出了宫,不顾众人错愕的眼神,带着薛颂和上了林家来接的马车。
還是上次那辆,薛颂和看着熟悉的布置,甚至充满了林见月身上的气味。
他知道是自己冒进,当他看见林见月眼红时便知道了。他内心自责,前世尚且可以默默护她多年,今生竟然越活越沉不住气了。将這样的事掰开了說,对二人都是不小的伤害。
可他看林见月的神色,充满了漠然与冰冷。他沒由来的心慌。仿佛见月即将要做一件万分决绝的事一般。
马车慢悠悠向临江楼驶去。他听着街边小贩的叫卖声,孩童的嬉笑声,還有远远传来水流的声音时,临江楼到了。
二人进了临江楼,张掌柜眼尖,看二人面色都不太好,忙叫来伙计给他们来间上好的包房,在楼上临窗处,正好能看见江水滚滚东流。
知礼被留在楼下,急得团团转。却也无法,她跟着姑娘多年,自然知道主子的脾气,一旦决定了的事那是八头牛也拉不回来的。
相比之下,观言倒是但顶多了,看着急得来回踱步的知礼笑而不语。
谁又知道二人下来后是决裂,還是尽释前嫌呢?
薛颂和给见月倒了茶,“這是上好的云雾茶,你多少喝点。”
“薛大人对這裡倒是熟悉,”见月道:“也对,這样纸醉金迷之处,不正是薛大人這样的世家公子熟悉之处么?”
颂和不理会她的阴阳怪气,直道:“若是不爱喝,那我唤人再给你上一壶你爱的雀舌茶。”
“薛大人怕是忘了,那日妾便說過了,妾不爱喝茶。”
“你明明……”薛颂和正准备說出口,便被林见月给瞪了回去,差点沒咬到舌头。
“既如此,那妾也不与薛公子客气了。如今你我二人就将话摊开了說——”见月收了神色,“薛公子,不论你是转世也好,重生也罢,前世恩怨一笔勾销,今生你我莫要再相见了。”
“……”薛颂和沉默,但他沉默的态度也代表了一切。
见月有些微恼,却意识到短短半日,自己恼火的次数已经太多了。调整好呼吸,压下心头火气,“那你是何意?你随我来,难道不是想解决問題的么?”
颂和摇摇头,“薛某以为林姑娘大方,要請薛某一道用餐。正好薛某午膳在宫裡也沒吃好,便来了。”
对于這样油盐不进之人,见月前世怎就沒发现他還有這副模样?
前世的薛颂和对她百依百顺,她不耐烦他总来烦她,那他便总是远远看着。后来她不愿意被一直盯着,薛颂和就换了方式,总归是一直在旁守着。如今想来,脸皮就是這样磨练出来的。
遥想当初,還是多么柔顺温和的男子啊,用小宛的话說,在她们那個时代,這样的男人要被称作小奶狗才好。
现在她只想好好反驳小宛,這哪裡是奶狗。眼前的男人软硬不吃的模样,与那无赖又有何异。
“林姑娘想吃什么?這顿薛某請了。”见女子不理会自己,薛颂和自若地叫来小二,随口便报了几個菜名,都是见月平日裡爱吃的。
她心情复杂,“薛颂和,你有完沒完。”
“沒完。”薛颂和手指摩挲着杯沿,垂眸不去看她。
“那你要如何?”林见月皱眉。
薛颂和也不知自己到底想要的是什么,但绝不想要她如现在這般难過。心中复杂难以宣之于口。
见月见他這般,心中也有了思量,软声道:“十余年過去了,莫不是薛大人還沒忘怀?”
薛颂和抬头与她对视,眼前的女子带了些笑,鹅黄色的衣衫被窗边的风吹着微微拂动,发丝清扬。身形瘦削却难掩秀丽。
“薛某此生难忘。”
“若說与薛大人的缘分,那可真是妙不可言。”见月掩唇轻轻咳了几声,窗外的风還是有些大,“妾的‘夫君’与薛大人可是同窗呢。”
薛颂和正起身为她关窗,听了這话僵直在地。
“我不在意這些。”他故作自然,但带着些许颤抖的尾音還是暴露了他的心虚。
林见月看着他沉默地又走回座位,才道:“是妾忘了提醒薛大人了,妾……不可不止一位夫君。”
“若說那周秉义,与薛大人也一同在国子监读過书罢。”见月今生第一次将這個恶心的名字吐出口,說完竟還有几分释然,索性破罐子破摔。
“薛大人当初背地裡应该查過,除了周秉义,妾還有一任夫君……若是论辈分,您還要叫他一声‘伯父’吧。”见月故作忽然想起什么似的。
薛颂和脸色发青,“月娘,你何苦如此作践自己!”
“薛公子,”二人都换上前世对彼此最熟悉的称呼,“您应当知道妾是個什么样的人。无利不起早,情薄得很。”
她深吸口气,掩饰住自己胸腔狂跳的烦躁,“想必薛大人清楚当初……妾是怎么对待与妾有‘夫妻之情’的靖安王的。”
薛颂和自然记得,他从认识她起,她便是那般波澜不惊,心如止水的模样。她长袖善舞,迎来送往多少商户,却从沒有一分笑意能触及心底。
就是這样一個沉静自持的女子,在靖安王入狱后,给他下了剧毒。让他浑身溃烂而亡,生不如死。也正是那日,她喝得烂醉,哭了整整一夜,好像要将一辈子的眼泪都流干。
那一夜,若不是薛颂和及时找到了喝得烂醉的她,只怕她就要翻下桥掉入江中了。
正因如此,薛颂和查了她的身世,這才有了日后那些事。
“那是他罪有应得,本就犯了该死之罪,你那……算是替天行道。”颂和为她找借口起来倒是爽快。
“宫宴上你与季如风坐在一起,”见月知道前世之事多說无益,薛颂和根本不在乎前世她的乌糟事,只好换個思路,“你们二人何时勾结上的?”
這话說得绝不算好听,但薛颂和毫不计较,“六年前,我刚回来沒多久。”
“薛某知道以月娘的心气,定会有一日要与季氏合作,或是为敌。早早地经营好关系,百益而无一害。”
小二敲了敲门上菜,张掌柜也跟了上来,“二位若是有何不满之处尽可告知老夫。可不能怠慢了贵客。”
他這样精明的人什么事沒见過?林姑娘当日来与季老板谈合作,被薛公子坏了好事,只怕今日又是一场血雨腥风。
见月颔首,张掌柜便出去了。
去时還小心翼翼掩上门帘,不透一丝光线。
薛颂和夹了菜给她,见月也不推辞,小口吃下。
“薛家很缺生意嗎?這么喜歡横插一脚。”林见月头都不抬,旁若无人地吃着,随口道。
“不缺。”薛颂和也很直接,“但林家绝不适合与季如风合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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