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命运
那日容与虽然說不生气,但枳繁总感觉他不想理自己。枳繁一向大大咧咧,却对容与的细微变化格外敏感。他待人接物颇为冷淡,最近对自己冷淡程度又加深了一层。如果他不想见自己,自己又何必去晃着碍眼。枳繁只希望可以常常见到容与,就算不喜歡也不要讨厌自己。
又是一個太阳当头照花儿对她笑的中午。枳繁躺在吊床上晃,不由得思念起崇吾来。到涵虚宫已经大半年,从小到大她从沒离开過崇吾這么久。涵虚宫裡有容与,很好。可是像今天這样的时候太多了。沒课的时候只有她一個人在淮舒苑,上武课的时候也只剩她一個在淮舒苑。好像回到了小时候,她把那些坏孩子统统打得闭了嘴,可是也从此沒人陪她玩。枳繁轻轻摇晃着,脚不时点点地。
沒人一起玩,那就创造几個。
枳繁振奋精神从地上抠了几团泥巴。搓一個大团子,再搓一個小团子,拼在一起就是一個人了。
“這個是爷爷,這個是蛮蛮,還有小姨、小姨父......紫绀和锁阳放一起坐着嘿嘿嘿......四姨妈不要了,她好凶......”沒一会儿枳繁就捏了一大堆,摆在石桌上零零散散。玩了会儿她晃着晃着就打起盹儿。
容与进来院子就看见枳繁躺在吊床上睡着了,周围大片大片的向日葵开得灿烂,阳光洒在花瓣上,亮晶晶晃人眼。他走到枳繁跟前,见桌子上摆放着大大小小的泥团子,她的手垂在地上,還沾着泥巴,不知又在玩些什么。
容与坐在枳繁身旁的青石上,静静望着她的脸。脸上還有脏脏的泥印儿,身为一個女子真是大意。容与伸出手给她拂去。
枳繁感觉痒痒的,一扭头差点闪着脖子,惊吓得瞬间醒了。定睛一看,容与就在面前。
“你怎么在這裡?”枳繁赶紧把腿从吊床上挪下来,端端正正坐好。
容与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走到這裡来了,這段时日沒怎么见着枳繁,下课后她也是不声不响,比以前安静许多。好几次他散步都不知不觉走到了淮舒苑,终究沒进去。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竟然也需要有意克制。
“南辰给你捎了包酱鸭,等会儿自己去归来居拿。”
“哦,好啊。”枳繁心想师父他老人家终于想起自己了,還送来酱鸭,太令人感动哇。不過,让七阙送来不就行了,還要两個人都跑一趟?不管這么多,枳繁站起来,道:“我现在就去吧,你们下午要去狩猎,都不在宫裡。”
“不忙,”容与拦着,口气却還是不慌不忙,“你下午同我們一起去,不忙着拿。”
“我可以去?”枳繁很是惊喜,打猎可好玩儿了,她从小就喜歡。
容与点点头,眼又看看石桌,问道:“這些是什么?”
枳繁坐回去,拿起一個,道:“泥人儿啊。你看有我爷爷、蛮蛮、紫绀、锁阳.......”枳繁一個個数完,又拿起一块泥巴,道:“人都齐了。本来還想做我爹和我娘的,可是我连他们的样子都记不清......”
“依照你的水平,就算记得,做了也看不出来。”容与看着那堆看不出模样的泥团儿,评价得十分中肯。
“......”枳繁承认他是对的。
容与拿過她手裡的泥块,细细捏起来。
枳繁双脚轻轻点地摇着秋千,看着他的手,节骨分明,手指修长,捏泥块的动作很轻柔。目光一点点上移,他的神情很是认真,睫毛垂着,一动不动。只看那神情,不像是在捏泥块,倒像是在做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枳繁跳下秋千,蹲在容与旁边看着他的动作,道:“我从沒见人玩也能玩得這么认真,你是不是从来沒有不正经過啊?就像我师父那样。我师父和你完完全全是反的,他就沒有正经的时候。”
容与也沒說话,過了一会儿头一转,看了看枳繁前襟,道:“衣襟开了。”吓得枳繁连忙掩住,低头一看明明好好儿的。
容与若无其事,仍旧一脸肃然。
枳繁惶恐地明白了,容与也可以不正经,且不正经得很认真、很超脱。枳繁掐着前襟站在一旁手足无措。
容与手一伸,泥人已经捏好。身着战甲,眉眼间透着顽劣英气,栩栩如生。
“我爹?”枳繁小心翼翼拿起来,泥人還沒干,她怕弄坏了。枳繁细细看着,那泥人的神情似乎和记忆中重合。
“辛夷。”另一只也完工。枳繁看着辛夷的泥塑,果然和她长得很像,但眉裡眼间都是温柔沉静,和她迥然不同。
容与将两只泥人儿放回石桌上,抬起手,指尖火焰缠绕,沒一会儿泥人儿就都烧制完成。
枳繁看着容与的缠着火焰的手,十分之羡慕——如果自己会這项技能,以后就能手烤鲜鱼了,连火都不用生啊!
转眼人间已是深秋。神界的光景却是亿万年不变,月亮永远圆满,四时之景亦可同存。
容与一行人御风而行,飞往荒丘。那裡多异兽,是個驰骋畋猎的好去处。
郁垒今日沒见七阙,问一旁的枳繁,道:“你可瞧见了七阙?往日就算师尊不来他都不会缺席。他可是打猎的好手。”
“沒见着。”枳繁左左右右瞥几眼,注意力就完全被飞来飞去的大鸟给吸引住,拉了飞在前面的神荼几下,“這都是什么东西?還能瞬移。”飞行速度极快,时隐时现,似乎也懂得瞬移之法。
“暗礁灵鹫,依靠黄泉恶鬼魂魄碎片为食。速度快,不是瞬移。你自己当心些,這些家伙攻击力很强,你那半桶水功夫悠着点。”說罢神荼飞身上前,手中长剑一晃,剑气堪堪从灵鹫头顶晃過,一大撮毛落下来。
枳繁淌了几滴汗,神荼为人不厚道啊,好好的灵鹫现在成了秃鹫......很快她就发现身边個個是這样,尺度之大。他们不是来打猎的,倒像是特意過来调戏這群看起来威风凛凛的灵鹫。灵鹫好歹是灵兽,对此种侮辱行径明白得很,但又打不過,只得立即惊恐逃窜。逃的速度极快,颇有阵法,掩护,前锋一应俱全。看来应该不是第一次
郁垒御剑狂斩,剑气汇聚为一道巨屏,分散射去,四面八方环绕剑阵。剑影间一只只沒毛的灵鹫扑腾其间,犹似那待烤的山鸡。
卒不忍视。
“郁垒,你们来這就是为了拔光它们么......”枳繁凑到郁垒旁边,一边躲避着在惊恐中发癫乱扑腾的灵鹫。
郁垒满不在乎道:“谁那么无聊?這不還沒到目的地么?今日难得碰着它们一回,百八十年沒见着了,叙叙旧。”灵鹫凶悍,作为灵兽出征时颇为神采奕奕,最初郁垒他们也只是利用灵鹫的高闪躲练练手,后来,发现了其中的乐趣,就盛况空前,千年不灭。
据說灵鹫一族的帝君還因此找上门来過,无奈涵虚宫裡都不是省油的灯。某日他带着一群刚被拔光毛的小朋友们围观完二十八星宿阵后,悠悠然道了句:“兄弟们省下一笔理发钱也该知足,就不要求天雷按摩了,告辞。”
這便是神族的气量。
渐渐飞离灵鹫田,前方是片广阔的大海,泛着鳞鳞波光,远处浮游山隐隐绰绰。荒丘,顾名思义,为荒凉之境。海外有害,山外有山,皆漂浮不定,沒有神仙会在上面居住,灵兽丛生,凶险万分,却因此别有一番景致。
容与不知何时手裡已握着一柄剑,剑刃泛着银光,即使在白日也寒意逼人。他举剑直指苍穹,往下一劈,海面绽开巨大裂痕。裂痕越来越宽,掀起龙卷雨击,风暴一時間笼罩浮游山,空气都变得灰浊。容与缓缓落在苍竹林上观看,随风微微摇晃,那裡依旧一片清明,阳光下竹柏影子斑驳。
郁垒神荼等人负手抽箭,却不是拉弓射箭,而是以灵力为弦射出,将指定的细小水滴击碎,接着往箭裡灌注灵力,比试持久度。
枳繁立在海面上,裙摆随着海水浮沉。神荼的箭从她眼前划過。她目光跟随而去,突然圆睁,伸手飞身急急随箭而下。
枳繁身体重重撞到地上,百年松树枝断裂砸下,她眼睁睁看着,本能转過去朝着地面俯身弓背。
“嘭”地一声巨响,松木撞在另一棵古树上,那树撞裂倒下,落在大泽中激起水花一片。
枳繁害怕得顿了一会儿才转過身来。她直起身子,身下是個脸色灰黄,一身泥泞的男孩子,约莫十来岁。
“枳繁你怎么样?”郁垒跑上前扶起枳繁,還好只有点擦伤。她方才突然飞身追箭,直直坠到凡间,若不是容与将巨木震开恐怕骨头是免不了断几根了。
枳繁站起来拍拍衣服,觉着一疼——左肩处衣裳都磨破了,還出了点血。
“沒事。”她探探那孩子的鼻息,還有气。
“神荼你太過分了!你难道沒看见下面有人嗎?”枳繁见神荼走来,不满责怪道。方才海子开裂,可看见下面隐隐约约阡陌交通,是为人间。神荼的箭正对一人。枳繁勉强追上那支箭却难挡气势,只使它往旁偏了一分。情急之下只好推开那孩子,不料箭已经射在古木上,生生劈裂砸下。若不是自己拦了這一遭,這孩子肯定已经被砸死。
“枳繁,你记不记得,凡间有种說法,叫‘命运’?”
神荼不回答她,反而问了一句。
“什么?”枳繁皱眉看着他,有点发冷。
神荼谈谈小孩的碧玺,漠然道:“凡人不可控之事,被他们称作命运。可是,对于神而言,這些都是注定的,你明白了嗎?”
“什么意思?”枳繁扯了一下唇,干笑道:“你是說他死了也是应该,這就是他的命运?可是這明明就只是你们的一個游戏!为什么你们的一场玩乐就是他注定了的死亡。這算什么命运?”
“砸死的命运啊。人之一生短暂如蜉蝣,不就是梦一场。”郁垒耸耸肩,“在這,不只是凡人,神仙不也一样。我們也不能把握一切,天行有常。”
“诶~”郁垒坐在大石头上,伸伸腿,“不過這小子被你救了,本来应该死的呀......”
“你要干什么?你不会想杀了他吧?”枳繁心裡惊恐,她糊涂了。为什么她一点都看不明白,难道這就是神界的规则?
“他本应被砸死,這是命运。你救了他,也是命运。他的命格已经改变,于人间而言意味着未知的变动。”
枳繁见容与說话,走到他面前。
“你不会杀他?”
“這是他的命运,与我无关。”容与淡淡瞥了那個消瘦的孩子一眼,他病得很重。
枳繁舒口气,放下心来。
容与凌空走了几步,身形已远。其他人纷纷跟上。枳繁走几步看到那個孩子躺着一动不动,跑過去蹲下,把身上带的零食全放在他手裡。
“我也帮不了你什么,你要活下来啊。”
說完就跟上众人。
迷迷糊糊中,那孩子微微睁眼,纤细的身影在面前一闪而過。他再次陷入昏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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