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
“有些克己,不過庸人自擾。”
李旒額頭深深叩地,“臣稟奏禁軍首領趙上行居心不軌,勾結西境夷部,意圖犯上謀反。”
衆人無不驚駭。
今夜不可思議之事太多,多到衆人聽到李旒說趙上行謀反時,心中麻了一瞬,驚愕太過,反而沒有任何感覺了。
李成綺居高臨下地看着他,眼神意味不明。
李旒平靜地繼續說下去:“行宮守衛不如宮內森嚴,趙上行曾經暗示臣將於秋狩時起事,請陛下加緊防務。”
周遭一時寂靜,李旒感受得到投到他身上的各種目光,然而他只是深深叩首,一動不動。
謝明月方纔受傷淌下來的血還在眼前。
他慢了一瞬,不然若以身爲李成綺擋刀,他現在處境或許也不會那般尷尬。
過了許久,也可能只過了一瞬。
在皇帝面前垂首跪拜等候發落的時刻永遠都難熬,即便捱了再久,也難以習慣。
趙上行的話時時刻刻迴盪在腦海中。
趙上行說康王沒死,不僅沒死,康王手中還有一份惠帝留下的遺詔,其中新帝人選非是李昭,而是康王。
趙上行說小皇帝受謝明月蠱惑,謝明月同他有舊怨,來日,謝明月必借皇帝的手殺他。
趙上行說此事萬無一失,謝明月必死於亂軍之中,而小皇帝,無論是殺了他,還是關押起來,皆由李旒裁決。
新帝登基不足半年,他恩寵盡失,羽翼被折,數次事宜與他有關,卻並非他主使,可謂無妄之災。
最最令李旒無法接受的是,小皇帝與先帝太像,因爲太像,便讓他更無法接受前後如此大的落差。
說他心中無怨,絕無可能。
但是……
李旒跪着,李成綺不言。
有人偷偷去看謝明月的臉色,謝侯神情淡淡,彷彿根本不將李旒所說放在心上。
殿中有人私語,若有若無地進入李旒的耳朵。
李成綺看了他許久。
昔年秋狩,李旒狩得白鹿,被視爲吉兆。
李成綺贈天子箭,這是李旒獲寵的第一步。
站在高處,他可以清晰地看到李旒臉上的每一個表情,青年人竭力讓自己毫無破綻,實際上處處是破綻。
李旒緊張時喜歡垂着眼睛,明明知道自己會抿着嘴角,所以刻意糾正。
當年少年人跪在他面前,亦是如此神情。
但是……
李成綺忽破顏一笑,這是今夜他第一次笑,非但沒有讓殿中氣氛緩和,反而更加凝滯緊張。
“宣親王,起來回話。”皇帝道。
但是,實在太像。
對於李昭的敬慕已刻入骨中,數年以來,早成習慣。
秋狩他獲帝王稱讚,忐忑擡頭時,看見了一雙漆黑的、美麗的眼睛。
小皇帝的眼睛,簡直同先帝,一模一樣。
看見那雙眼睛,李昭忽覺自己無處遁形。
那頭白鹿,究竟是如何來的,在半夜驚醒時,李旒也會想,先帝到底知不知道?
或許他知道,但當年他需要一個人壓制,提點謝明月,需要一個人告訴謝明月,謝明月並非不可替代,倘若皇帝願意,他可以有無數這樣的寵臣重臣。
李旒撐着從地上站起。
李成綺深深看他一眼,“宣親王爲孤與逆臣虛與委蛇,孤很高興。”
這便是,皇帝的定論。
議論乃止。
李旒的猶豫從此之後都是爲了獲得信息的虛與委蛇。
李旒一愣,不可置信地看向李成綺。
於李昭而言,有一點不忠,便是全然不忠。
李昭不需人心服口服,當真滿腹忠心,但決不可做出悖逆他的事情。
皇帝的反應在李旒的預料之外,後者愣了許久,方倉皇跪下,“臣爲陛下盡忠,不惜肝腦塗地,九死不悔。”
御醫輕手輕腳地給謝明月上藥,不知道碰到了謝明月哪,疼得謝明月悶哼一聲。
李成綺下意識往謝明月那看。
他擺擺手,對李旒道:“王爺,請起。”
目光卻落在謝明月因爲上了藥,紅黑一片交織的傷口上,謝明月本就白,烏黑的傷藥與殷紅的血混做一處,愈發顯得他肌膚半點血色也無。
“如何?”皇帝沉聲問道。
太醫小心翼翼了眼皇帝,決定照實說:“太傅的傷口雖長,但並不深,眼下看着猙獰,其實是因爲用了藥的緣故,陛下不必太過擔憂。”
謝明月面色慘白,半闔着眼睛,烏黑的睫毛輕輕顫抖,壓出了小片淡色陰影。
“果真無事?”李成綺心情稍定,看着謝明月的臉色,心又提起,皺着眉問道。
謝明月這幅模樣,怎麼看都不像是沒事的樣子。
謝明月就勢輕輕往李成綺身上一靠,輕聲道:“臣當真無事,陛下不用爲臣擔心。”
一道皮外傷有什麼可擔心的!
御醫在心中吶喊。
他聲音輕柔,此刻在李成綺聽來卻無端顯得氣若游絲,“真無事?”他又問了一遍。
謝明月擡眼,彷彿極不經意地看了御醫一眼。
御醫正好與謝明月淡色的雙眸對視,頓時打了個冷顫。
平日裏謝太傅待人接物溫和清潤,御醫此刻卻忽覺身上發冷。
再定睛一看,謝明月半靠着李成綺,規規矩矩的,不知礙於什麼,連靠都不敢實實地靠着,馴順可憐極了。
御醫福至心靈,當即回答:“傷口不深,只是臣恐斷刃不潔,還要勞陛下多多費心,免得太傅傷勢加重。”
“臣有愧。”謝明月聲音輕輕,“臣雖知有欲侯在陛下必然無事,只是看見有人拿着刀刃刺向陛下,怎麼也坐不住,臣令陛下憂心了。”
李成綺明知這是謝明月慣用的手段,對着他蒼白的臉卻什麼也說不出,又想起太醫方纔說的話,無奈按了按額角,然後將謝明月實實按在自己身側,令他靠得舒服些。
謝明月惶恐般地垂下眼睛。
藉着這個微妙的角度,李旒能清晰地看見謝明月的神情。
他脣角微微翹起,是個笑的樣子。
卻不知,是在對誰笑。
李旒面無表情地給自己倒了一杯酒。
滿空來早被拖了下去。
皇帝眼下不讓他死,他便死不了。
長長血痕拖地,但在黑青的石板上,並不很明顯。
唯一顯眼的,只有被李成綺隨手拋下的斷刃。
万俟瀾的斷刃。
滿空來或許是万俟瀾的弟弟,或許是万俟瀾的子嗣,但這都不重要。
滿空來的身份,會由周朝來給。
殿中氣氛沉悶許久,孟淳轉了轉僵硬的脖子,不經意地向外看。
殿中大門不知何時緊閉。
琉璃燈在夜風中晃動,於有些昏暗的門口,灑下一道忽明忽暗的影子。
他眨了眨痠疼的眼睛,忽地意識到,外面有東西。
或者說,許多人。
人影落在窗紙上,被無限地拉長了。
或許是後面太過安靜,他甚至能聽見,甲冑擦磨,拔劍出鞘的聲音。
孟淳大驚,猛地轉頭向前看,皇帝竟毫無反應,猶然在低聲同謝明月說什麼。
氣氛難以言說的詭異。
謝澈不知爲何不在殿中,孟淳沒法同小侯爺說話,硬着頭皮推了推身邊並不太相熟的人,“張郎君。”
對方驚魂未定,被孟淳一推,差點驚叫出聲,待看清是誰後,不滿地瞪着孟淳,孟淳朝門口一點下巴,他順着孟淳的目光看去,亦看見了緊閉的大門。
是什麼時候?!
而坐在前面的老臣們則彷彿根本沒有注意到不對似的,時不時與皇帝說上幾乎話,或者乾脆同身邊的人舉酒聊天,氣氛緩緩地熱絡起來。
戚不器早就注意到了大門緊閉,皇帝神情自若,謝明月臉上更看不出端倪,他就也安安靜靜地坐着。
李旒瞬間想明白了皇帝的用意。
禁軍和大半欲侯皆在外面保護,無論是趙上行、奉謹,還是章逐藪,都不在殿內。
關閉殿門,則任何人都無法給趙上行通風報信。
況且趙上行暗示起事,卻沒有說在什麼時候起事,誰知道他心中所想,秋狩有數天,也許在最後一日,也許,就在今日!
準備如此齊全,想來非是瞬時之功。
所以,皇帝早就知道?
早就知曉,早有防備,皇帝按捺不動,倘若李旒與他言明,則得皇帝一句爲國盡忠,此事輕輕落下,倘若不言,那麼,便是逆臣同黨,其罪當誅!
想及此,忽地一身冷汗。
李旒無比後怕,也無比慶幸,慶幸自己尚存着對先帝的敬畏。
不然明年今日,便極可能是他的忌日。
山下,一隊近萬人的人馬在建安道內往行宮逼近。
這條甬道太長,上面也太高,若是在上面用火攻,當無法抵抗。一人仰頭向上看,忽然如此想。
令人微微發麻的恐懼席捲全身,連他自己也說不出來爲什麼,他晃了晃腦袋,將這不吉利的想法甩了出去。
前面忽地響起一陣碰撞聲,彷彿有人在甬道中跑馬。
這人橫眉,低聲呵斥道:“怎麼回事?”
上面的守軍雖已都換成了他們的人,但他小心謹慎慣了,聲音還是不由得放輕。
跑過來的人正是前隊的參將,來不及下馬,急急道:“大人,出口銅門緊閉,我們無論如何招呼也無人開門!”
這人怔然須臾,頓覺一陣惡寒,他馬上反應過來,喊道:“傳我的命令,後隊便前隊,撤出去!”
甬道狹長而窄,綿延數十里,又有高低不一的階梯與緩坡,爲了迅速行軍,甬道里人挨着人,能跑動已十分不易,何況轉身卻難了。
本就名不正言不順,衆人心底膽氣不足,忽逢變故,宛如驚弓之鳥一般,推搡着人羣向外走,退得忙亂,便有幾人被衆人踩在腳下,站不起來,又被鐵甲靴踩着,疼得哀嚎,在狹長的甬道中迴盪,顯得分外可怖。
風聲呼呼,混雜着人的哭聲喊聲,噩夢一般。
令一道一道傳過去需要時間,前面在退,後面卻還在向前行,兩方撞到,纔將軍令傳下去。
足足有一刻,那邊有人高喊着回來,“將軍,入口的銅門也關上了!”
衆人大駭,整個建安道登時亂作一團。
這人拔劍,正欲振臂高呼令稍微安靜,等待馳援時,有什麼東西落到了他臉上。
他下意識用手一擦,黑漆漆,黏糊糊的,散發着一股難以言喻的味道。
不止落到了他臉上,也落到了許多人身上。
不知是誰喊了一聲,“是火油!”
這人霍然擡頭向上看,一隻豔色的箭在他瞳孔中無限放大。
那抹豔色,是火。
數千只火箭從上射下,夜放花千樹。
更吹落、星如雨。
剎那間,建安道內亮如白晝。
而另一邊,則一片漆黑。
“兵者,詭道也……攻其無備,出其不意。”孟星馳的話猶在耳邊。
站在陡崖邊,謝澈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他不知道自己即將面對什麼,耳邊鼓譟,心中砰砰作響,奇怪的是,他並不很害怕,握劍的手微微顫抖,但並非因爲恐懼。
“小將軍,這裏真的會有人來嗎?”身邊人突然開口。
謝澈看過去,說話是個圓臉的青年人,看起來也就比他大一兩歲,眼神鮮活而稚氣,站在漆黑一片崖邊待命,他雖服從,但仍有些不解與恐懼,忍不住和謝澈搭話。
謝澈點點頭,這座山處處險要,除了建安道似乎就無處可走,但章逐藪派了數十老兵丁一處一處地尋找,終於找到了這樣一個地方。
他往下指,對着那人輕聲道:“此處亂石凸出,多有平臺落腳,旁邊生得草木繁茂高大,既可借力,又能遮擋。若亂軍不走建安道,那麼唯一的選擇就是這裏。”
青年人敬畏般地點點頭,撓撓頭髮,道:“小將軍,你懂得真多。”
謝澈道:“我不是將軍。”
下面忽有響動,謝澈朝他搖搖頭,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
火光大作。
趙上行向上看,緩緩點了點頭。
這裏只埋伏了一小隊人馬。
此處並不適合打仗,只適合伏擊。
章逐藪走時千叮萬囑,千萬不要戀戰,滾石一落下立刻就跑。
章逐藪當真不明白謝氏父子到底在想什麼,謝澈放着好好的小侯爺不做居然跑來行如此危險之事,謝明月非但不阻止,反而讓章逐藪不必優待謝澈。
若非這對父子感情尚可,章逐藪都要以爲謝氏出了什麼父子相殘的慘劇。
兵丁向上。
謝澈靜靜地等待着。
他不是一個很有耐性的人,這次卻出乎意料地耐心。
他彷彿回到了小時候學箭術時,謝明月雖忙,但閒下來時常常教他射箭。
他心急,對不準靶心就將箭射出。
謝明月一次又一次不厭其煩地糾正他,要有靜氣,心要靜,手要穩。
他就安靜地等待着。
等待着放箭的那一刻。
“謝……”有人沉不住氣,忍不住去叫謝澈。
謝澈搖頭。
“再等等。”他無聲地說。
已經快上來了,再等什麼!
這人再心中喊道。
但軍令如山,他不敢開口。
趙上行眯起了眼,在下面仔細地觀察着。
直到第一支小隊平安無事地上去,他方稍稍定心,命令大部隊跟上。
大批人馬向上。
謝澈知道,現在已經到了射箭的最佳時刻。
他猛地站起,一劍朝走過來的兵士脖子刺去。
血如注。
“放!”他高聲道。
崖上響聲隆隆,下面的人馬猝不及防,只能絕望地看着滾落的山石在眼前放大,再放大。
箭入靶心。
“快撤!”
呼聲一片。
然而滾石之後卻無人馬下來,趙上行猛地反應過來,此處人馬不多,“傳我命令,全軍向上!”
副將大驚失色,看趙上行就彷彿在看一個瘋子。
“去!”他大喝道。
副將領命而去。
皇帝所帶兵將不多,除卻他手中大半禁軍,能調動的不過欲侯數千人。
正因爲如此,方用陰損手段而不敢正大光明一戰。
守在行宮的人必然不多,待上去,與建安道內的大軍匯合,定勢如破竹!
趙上行此刻已經無暇顧及爲何此處有伏兵了,事已至此,進有一線生機,退則必然死無葬身之地。
謝澈向下看了一眼,已無山石,人馬快速向上來,揚聲道:“回防行宮!”
百人策馬,朝行宮而去。
最後一塊巨石墜下,亂軍終於全部上來,站在崖上,即便未死,也有活着的人被砸得斷臂斷腿,被夜風吹着,難免有些不真實感。
月光千里,柔和地落到身上。
師出無名,死裏逃生,有人竟忍不住淚如雨下,被身邊人踹了一腳才止住,想起葬身崖底的同袍,心裏涌起陣陣難以言說的悲涼。
趙上行沉聲問:“方纔他們走時,都說了什麼?”
有人站出來,不確定道:“彷彿說了句,回防行宮。”
被巨石擾得心神不寧,下面千人埋骨,趙上行露出一個帶着血腥氣的陰鷙微笑,“好,好,果然不出我所料。傳我令,全軍整隊,火速前往行宮!”
不足半個時辰,已能望見行宮內高聳的危樓。
不遠處,漆黑一片,盡是甲士。
是從建安道行的……不對!
倘若出於建安道,何必在這裏等候?莫非行宮早已被攻下?
不可能,不可能這樣快,皇帝和謝明月不可能一點反抗都沒有。
火光亮起,照亮了爲首者。
章逐藪豔色袍服在火光下愈發奪目,青年人舔了舔尖尖犬牙,“恭候多時了,趙大人。”他道,眸子中倒映着趙上行因爲方纔巨石侵襲,狼狽晦暗的面容。
這不可能!
怎麼可能會有這麼多……趙上行一滯,咬牙喊出:“奉謹!”
多年上司,趙上行已算得上奉謹半個老師,不想今日,竟被自己學生算計了個徹底!
行宮外,殺伐聲不止。
火光沖天。
照得行宮裏人面影影綽綽,時明時暗。
孟淳聽不遠處傳來兵戈交接的聲音,嚇得都要藏到桌子底下了,在心中哆哆嗦嗦地罵爲何謝澈不在,氣得老國公忍了又忍,終於沒忍住,過去狠狠踹了他一腳。
孟淳驚叫一聲。
回神時發覺衆人目光竟一起落到了他臉上,連皇帝都饒有趣味地看着他。
孟世子再厚的臉皮這時候都撐不住了,把頭深深地埋進了袖子裏。
旁人心中緊張爲了轉移注意力開看他,他心中理解,怎麼皇帝的眼神那麼微妙啊!
現在是看這種熱鬧的時候嗎?陛下!
孟國公恨鐵不成鋼的情緒壓過了恐懼,拎着孟淳的耳朵罵到:“看看你這沒出息的樣子。”
又想起在家養傷的女兒,倘若女兒今夜在,就算亂軍打到行宮裏,他也不怕!
孟淳委屈道:“兒子年歲小,哪裏比得過您們這些久經大風大浪的老……”他本來想說老狐狸,又生生嚥了下去,“老大人。”
孟國公又要扇他,一巴掌打在了後腦勺,“你怎麼有臉說年紀小,殿中比你小比你有出息的有多少!你姐像你這麼大的時候都軍功等身了,你再看看陛下,今年才十八!”
孟淳趁着被打的間隙看過去,皇帝似乎正在和謝明月說傷口的事情,亂軍都打到門口了他居然關注的還是謝明月的傷,孟淳一時不知道是該感嘆這位陛下冷靜非常,還是太不務正業。
不知過了多久,久到孟淳心中恐懼微微褪去,甚至有些昏昏欲睡,門外忽傳來一陣響動。
瞬間,目光凝在了那扇門上。
李成綺示意打開。
他甚至連拆人問一聲都不問,彷彿篤定了外面的人是誰。
勝券在握。
兩侍衛走過去開門。
一股濃烈的血腥味撲面而來,膽子小的面色已然蒼白。
若非他身後還跟着沒把自己弄得跟從血裏撈出來一樣的謝澈,很多人大概會把他當成厲鬼。
一身橙紅色衣袍已成了豔紅的章逐藪快步進來,雙手奉上兵符,道:“陛下,臣不辱命。”
李成綺起身,道:“好。”
他看向謝澈,少年人猶在喘息,彷彿累極了,眼睛卻亮。
“有卿等如此,江山方能永固。”
衆臣叩拜,聲音震耳欲聾,“陛下萬年!”
這場驚心動魄的筵席至夜半方散。
建安道內燃了大批香木驅散臭味,草木灰和屍骨碎渣一併被掃走。
衆臣走進建安道,天近破曉,隱隱有雞鳴山中。
石壁上猶有餘溫。
……
行宮內。
李成綺事先吩咐過,殿中高燭一律不必點燃。
故殿中只寥寥數根蠟燭燃着,光線黑暗。
案上一壺酒,一小巧酒杯。
先前謝明月說靖爾陽一定不會殺他,李成綺也做此想法,卻很好奇靖爾陽買通宮人換酒的用意,所以命太醫來看這壺酒究竟加了什麼東西。
宮人已被屏退。
操勞到了半夜的皇帝卻沒有早早歇息,而是隨手給自己倒了杯酒,仰頭飲盡。
夜半飲酒,明日醒來定然頭疼,何況李成綺酒量不好,謝明月半跪在李成綺面前正要開口勸阻幾句,皇帝便看穿了他的用意,不耐煩地仰頭湊過去堵住了謝明月的脣。
溼潤冰涼的觸感涌來,謝明月下意識張口,將李成綺渡到他口中的東西嚥了下去。
是酒?
甜,烈,幾乎不像是酒液,淌入喉嚨中彷彿燒起了一把火。
謝明月熟識藥理,瞬間就嚐出了這究竟是什麼東西。
李成綺與他親密無間地貼着,自然看得清,謝侯驟然睜大的眼睛。
李成綺還從來沒見他驚訝成這樣過,戲謔地挑了挑眉。
二人放開,李成綺又倒了一杯,這次沒有渡給謝明月,盡數自己飲了。
謝明月頃刻間明白了李成綺的用意,謝明月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陛下可知道這是什麼?”他的聲音比自己想象中的還要沙啞。
李成綺答非所問,笑眯眯地迴應他,“孤問過太醫,無毒。”
“只是無毒?”
謝明月居高臨下,陰影幾乎將李成綺覆蓋在其中。
皇帝彎眼一笑,那種熾熱燒得他眼角都發紅,“孤大約知道這酒是拿來做什麼的。”
知道,便怒。
靖爾陽當真是不想活了,敢把這樣的東西用在他身上。
靖爾陽隨時都能死,但眼下,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李成綺去做。
皇帝手指劃過謝明月被繃帶紮緊的傷口,被勒住的手臂線條愈發鮮明用力,這雙手臂拉得開硬弓,李成綺知道其中所蘊含的力量。
“孤今日見你受傷,忽然想到一件事。”
那種熱,幾乎要將人吞噬了。
謝明月垂首,溫和地問他:“陛下想到了什麼?”
他在等,等待着李成綺說出答案。
然後,將他心心念唸了許久的獵物,一口吞入腹中。
“孤在想,人生在世,如白駒過隙,忽然而已。”隔着繃帶,謝明月猶能感受到李成綺炙熱的吐息,溼漉漉的舌尖略過赤-裸手臂隆起的青筋,“有些克己,不過庸人自擾。”
作者有話說:
一更。感謝在2022-05-2821:45:59-2022-05-2902:27:19期間爲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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