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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作者:照破山河
第二十五章

  ◇

  身为一個沒有实权,却即将亲政的皇帝,实在不应见太多勋贵之臣。

  李成绮在水中泡了半晌也再沒有听到身后传来声音。

  他微微片头,余光却看见了個毛茸茸黄澄澄的小东西。

  不知是谁养的橘黄小猫,竟跑到长乐宫来,想来刚才的声音就是這小东西還拱开了门。

  他绷直的脊背缓缓放松,笑着想朝這软乎乎的一小团招手,又觉自己眼下不着片缕地去逗猫很不合适。

  小毛团朝他叫了一声。

  那小毛团轻盈地跃過来,它胆子大的很,看起来并不是很怕生人,在李成绮面前绕了几圈。

  李成绮失笑,将整张脸尽埋入水中。

  待他洗完,已近一個半时辰。

  夜风吹拂,他又半湿着长发,就算年纪不大身体甚好,都觉得有些发冷。

  “陛下。”跪在暗处的宫人低低出声,那团橘黄色的小猫就老老实实地缩在她怀中,更像個小毛团了,“請陛下降罪,這猫是奴婢养的,不知何时跑到长乐宫中来,惊了陛下。”

  少女在夜风中瑟瑟,宛如一片落叶般,小皇帝不喜歡鸟兽宫人尽知,那玄凤還是因为李旒的缘故留下来的,“畜生不通人性,千错万错都是奴婢的罪過。”

  李成绮不明所以,李愔所作所为他记得不多,更不知晓其入宫后淹死猫狗取乐,他扬扬手,“起来罢。”

  小宫人不敢起来,深深叩首,语气已有了哽咽,“請陛下,請陛下责罚奴婢吧。”

  “孤罚你做什么?”李成绮微讶,朝那小团子招手,他沒养過猫,招猫像是在逗狗,小团子不理他,往少女怀中拱,皇帝摸摸鼻子,“你养的很好,它叫什么名字?”

  小宫人愣了愣,须臾后急忙回答:“回陛下,奴婢的猫叫湘妃。”

  李成绮看了看在少女怀中舔毛,胖乎乎的一团,“湘妃?”

  “是,奴婢這只猫毛色近于妃色,宫中的姑姑說,不如就叫湘妃。”小宫女回答。

  怀中的毛团仿佛知道自己就是湘妃,娇软地朝主人叫了。

  李成绮听得忍不住笑,看不出這圆滚滚的小东西和传說中娟好且修的湘妃有什么联系,想逗猫玩,奈何他无论怎么叫湘妃,湘妃都扬着头不理他,他无奈道:“快走罢,不理孤還要进来。”

  小宫人大喜,连连道:“奴婢叩谢陛下。”

  小姑娘踉跄着起来,怀中紧紧抱着猫不放手,若非顾忌着李成绮的身份,此刻大约已经抱着猫跑出去了。

  李成绮想了想,“還有一事。”

  小宫人脚步顿住,怕他反悔翻脸,压抑着恐惧道:“陛下?”

  “你进来时可见到有什么人嗎?”

  小宫人登时放心,松了口气,仔细回忆一番,认真答道:“奴婢是寻猫寻到這的,奴婢进来时只看见湘妃在门口趴着,并未见到有人。”

  李成绮点点头。

  小宫人垂首,快步抱着猫走了。

  湘妃朝他挥了挥毛茸茸的爪子。

  多好玩。李成绮想。

  比李旒送来的那只沒事只会咬他手的鸟可怜可爱多了。

  ……

  “是不是该叫陛下起来了……”一個声音小声嘀咕道。

  “陛下昨夜睡得不早,若是发了火你我哪個担得起?要去你去。”

  李成绮缓缓睁眼,坐了起来,他昨天晚上吹了风,今早起来头仍有些昏沉,眨了眨眼睛,尽量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沒有那么茫然。

  外面忽地安静下去。

  李成绮坐直,面无表情地盯着床帐上的花纹看。

  下一刻,床帐被一把掀开。

  谢澈想象中的睡得满脸头发,受惊无措,眼睛通红含着水汽的画面并沒有出现。

  少年人身形秀直笔挺,长发规整地披在身后,面上半点睡意都无,抬眼看他,黑漆漆的眼眸有一丝冰凉的光华。

  谢澈微怔,一瞬间咽下去了所有想說的玩笑话。

  李成绮却笑了,从双颊浮现的酒窝瞬间冲散了他眼中所有的寒意,使他看起来生动而鲜活,“你竟還活着。”小皇帝毫不客气道。

  谢澈扯着床帐,叹了口气道:“不瞒陛下,臣回去之前也觉得自己要死了。”

  他十分自觉自愿地在祠堂中跪了半夜,等着谢明月回来责问他這個离经叛道的不孝子,跪到天蒙蒙亮,方知谢明月早就回府了,這时大约已经歇下。

  他又等了些时候,寅时五刻,有人来告诉他說,侯爷问,为何不见小侯爷。

  他拖着沒知觉的腿一瘸一拐地去见谢明月,谢明月似乎很是惊讶他把自己弄成了這幅德行,命人取药,让谢澈先坐下吃饭。

  谢澈自然吃的惴惴不安,俩人一言不发地吃完,谢澈方开口提了自己带李成绮出宫的事情。

  他卖关子似地收口。

  李成绮眼巴巴地看着他,等着谢澈继续往下讲,“然后呢?”

  谢澈想起来也觉得很是纳闷,這般轻拿轻放实在不是谢明月的性格,“家父告诉臣,臣是陛下的臣子,陛下如果下定决心想做什么,为臣者其实难以阻拦,所以错不在臣。”

  明明是他带李成绮去花楼,怎么在谢明月口中,却好像是小皇帝自己想去的一般?

  李成绮心思流转,眼下种种异样思绪,笑眯眯地问:“侯爷对小侯爷的教诲,是能宣之于外人的嗎?”

  “陛下是君,不是外人。”谢澈状似恭谨回答。

  “你见到笃时了嗎?他可有被原尚书责罚?”李成绮随口问道,沒有再去接谢澈的话。

  “原公子在外面候着,臣看他神采奕奕精神上佳,应该无事,他守着君臣之礼,不敢进来,只愿意在外面等候陛下更衣,”谢澈顿了顿,欲言又止,“陛下您……”

  李成绮放心似的点了点头,“无事便好。”他注意着谢澈的表情,“小侯爷,有话直說,你何时学的吞吞吐吐了?”

  “陛下您为何不问问臣的伤?”谢澈一口气說了出来,他說的随意,却不敢看李成绮带着笑意的眼睛,目光不时往李成绮身下的被褥花纹上瞄。

  李成绮噗嗤地笑出了声。

  然后他眼见着谢澈的耳朵染血似的通红,他似乎想问李成绮笑什么,又怕自己一开口就成了质问,唇紧紧抿着,脑袋恨不得埋到地底。

  李成绮见他如此窘迫,很生出了逗小孩的乐趣,要是他死的不早,和谢明月之后关系沒那样差,或许私下裡,谢澈還能叫他一声叔叔,“那小侯爷的伤怎样了?可要孤为小侯爷传御医嗎?”

  谢澈连脸都红了,丢下一句臣在外面恭候陛下,居然逃似的跑了。

  一直立在床边的青霭见谢澈离开,上前询问道:“陛下,可要起来?”

  李成绮点点头,忍笑着說:“嗯,更衣。”

  事事妥帖后,李成绮去书房的路上不忘和两位伴读嘘寒问暖,原简进退有度,回答详实,反倒是与成绮更为相熟的谢小侯爷难得說上几句话。

  李成绮问完原简,忽地道:“孟世子怎样了?”

  原简当然不可能知道孟淳怎样了,這话只能谢澈回答。

  谢小侯爷听到這话耳朵无端又红了,低着头闷闷道:“可惜沒被打死。”

  李成绮不解,“你们二人都沒事,怎么偏偏孟世子挨打了?”

  “陛下不知,是禁军将臣等送回府中,”谢澈解释:“只說陛下多留臣等在宫中几個时辰,怕老大人误会,特意命禁军护送。”就算真的怀疑,看在皇帝的面子上,也不会去追究。

  “孟国公沒信?”李成绮问。

  安国公是几位国公裡心思最少,脾气最暴躁的一個,這话别人听来或许会起疑,但安国公绝对会毫不怀疑地相信。

  “国公信了,孟将军沒信。”谢澈道:“這些话瞒得過国公,瞒不過孟将军。”

  李成绮和原简具一愣,“将军竟回京了?”

  国公爵位世袭罔替,几位国公大多在两代以前便远离朝政,一心只做富家翁,安国公是個例外,或者說,安国公的女儿是個例外。

  安国公长女星驰十六从军,经年未曾归京,为人极善战骁勇,战功彪炳——明敕星驰封宝剑,辞君一夜取楼兰,半点不曾辜负她的名字。

  去年隆冬将军雪夜渡河,身上本就有伤未痊,经寒气侵体愈发严重,病势缠绵数月,谢明月一面送药派太医,一面令孟星驰返京,好不容易劝动孟将军回京。

  “将军伤重,朝中诸臣屡次請将军回京医治疗养,两月前孟将军终于答应,行路缓慢,昨日方到京中,因是悄然进城的缘故,臣也是今天早上才知道。”

  孟星驰何其聪明,怎么可能看不出孟淳神情异样,加上之前母亲来信时提過孟淳与一花楼风尘中人有私,還为此挨過打,便多询问几句,孟淳迫于长姐威势不得已和盘托出,气得国公命人将他捆起来打板子。

  這么說来,谢明月昨天是去迎孟星驰回京了?

  孟星驰自衬无功归京,不应大张旗鼓,所以回来少有人知晓,若非昨日的机缘巧合,恐怕连孟星驰走了,李成绮都不会知道。

  作为一個皇帝,他该知道。

  但他,不需要知道。

  李成绮颔首,“久闻将军威名,今夕终于能得一见。”

  他上辈子鼎盛时,孟星驰還是個小名不见经传的小女孩,他后宫空乏,外臣女眷更不可能带孩子来宫中,至他死前,星驰方有军功等身,李昭对孟星驰多有褒奖之言,只是当时情况严峻,君臣始终未曾相见。

  谢澈只道:“是。”

  谢澈很清楚李成绮不太可能见到孟星驰,因为谢明月不会让他见。

  身为一個沒有实权,却即将亲政的皇帝,实在不应见太多勋贵之臣。

  作者有话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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