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3 安南幫“志士”
這個簡陋的飯館裏儘管飯菜粗鄙無比、只有方秉生喝了酒,其他二人都是筷子都沒碰過,但食客絡繹不絕的進來,一看就是年輕的苦力或者工人,大約是單身來京城打拼或者還沒娶上媳婦的光棍,以至於無人給做飯,單身的閒雲野鶴又往往花錢大手大腳,總喜歡呼朋喚友的去喫髒兮兮的館子,所以飯館裏的桌椅慢慢的坐滿了。
只不過進來的都是窮苦人,看到李、夔二人那種穿着,都是驚訝還帶點畏懼,畢竟這個時代富人隨意呵斥和毆打下等人,放眼全球也不是大事,因爲精英階層往往是各自文化中的道德的捍衛者,而窮人並非會比富人更有道德,加上貧困這個魔鬼,比起良心,他們有時候怕是更需要餅子。
於是,這個飯館罕見的人不少卻如此安靜,只有離方秉生這桌子遠的地方纔響起酒令的呼喝聲。
“方先生,您看,這個前期投入多少爲好?一下就當頭馬好,還是跟着頭馬後面跑,最後才發力較好?”李晉仁和夔先生還在全神貫注的不停提問,完全被方秉生的見識震住了,他們兩個對着方秉生點頭哈腰的姿勢,讓周圍喫飯的人不停的拿眼角斜瞥這邊,不認識方秉生的都心裏暗想:這戴眼鏡的先生什麼人啊,穿得破破爛爛,卻能讓那種富人如此恭敬,莫不是傳聞中的十里溝風水大師賴先生?
方秉生端起酒碗喝了口。才發現瓦碗空了,一提桌上的瓦酒壺也空了,自己因爲高興,不知不覺喝空了兩壺烈酒,他扭頭看了看四周,說道:“現在是喫飯的點了,耳目衆多,不能詳談;我孩子還要科考,現在得回家給他做點好喫的,今天到此爲止。改天再聚吧。”
這是趕客人的說辭了。
方秉生當然不想趕走這兩位。相反,他巴不得一直黏着人家呢,聽起來,兩個傢伙都是富豪鉅商。自己的前途說不定要着落在這兩人身上了。
聽方秉生這麼一說。李夔二人愕然轉頭。才發現自己聽方秉生指點聽得入迷,都不知道何時周圍這麼多食客了。
兩人對視一眼,都去抽懷裏的懷錶。夔先生身材瘦小,手腳麻利,最先拿出來,看了一眼叫道:“方先生說得不錯!是到了喫飯的點了!這樣吧,借你李兄馬車一用,咱們去七里河的望江閣,城郊沒有辦法,那裏就是最好的餐廳了。兄弟一定要請方先生喫頓飯,聊表心意。”
“我請,我請,這是我的地盤!望江閣老闆也是我哥們!走走走。”李晉仁哈哈大笑,眼睛卻死死的盯着方秉生,好像一個買了新娘的窮漢帶老婆出來,時刻怕她轉身逃走那般。
夔先生想了想,點頭道:“好!今夜李兄請。明日,我請方先生去京城帝國大道霸王樓喫飯如何?那裏的湘菜可是正宗,連外交大臣秦連生都是裏面的常客。”
“別別別,不要麻煩了!我挺忙的,孩子科舉、我也要備考科舉、德昌店也離不了我這個文房。”方秉生連連擺手拒絕。
“哎呀,怕什麼啊?您兒子高才,您一晚不輔導他也差不了幾分,肯定高中啊,就是練跑步拿狀元的事了!德昌店?不行我這就去買他家兩桶馬車燈油,還能不給您放假嗎?走走走,這麼好的朋友,一頓飯總要賞臉的吧?”夔先生抓住方秉生的胳膊,滿臉堆笑,但抓得如此之緊好像怕他飛了。
一個小時前,這個瘦子還拿看騙子的眼神看自己,連個坐下談的像樣地方都不想找,而一個小時後,卻拿求乾爹一樣的態度來死拉自己去喫飯。
方秉生肚裏得意,腦子裏卻沒停擺:喫飯的時候,就告訴他們,選舉這個東西突發情況太多,再好的策略在選前講都是白扯蛋,自己就算諸葛亮也得先入蜀軍當個宰相拿官俸再說;就套住這兩人,讓他們拿錢買自己的師爺服務。
“多少錢好呢?工資一月十元,選上議員再給我多少花紅?特麼的,都被水火街的窮丁帶得連工資都不敢開了!十元哪裏打得住?得按零的個數算酬勞!對了對了,是一個僱傭還是兩個人僱傭?這個得算清楚。”方秉生想得自己哈喇子都流出來了,嘴上一個勁的“太麻煩了......”、“真的有事......”、“孩子那邊走不開......”、“不必喫飯了.......”的虛僞客氣,腿上卻被兩個豪商拉得踉踉蹌蹌的出了店門朝他們馬車走去。
沒想到一出店門,就覺得氣氛不對,滿街的人都匆匆往西邊跑,臉色都是驚喜;旁邊那些店子裏的人如同洪水到來時候的鼠洞,探頭探腦出來,接着也開始喜形於色的跟着狂奔。
“這出什麼事了?”方秉生的不解的問道。
“看那邊!”夔先生一指西邊,大家扭頭去看,只見不遠處的小樓那裏黑煙滾滾而起,就在這條街上。
“失火了啊!看看去!”李晉仁也是大喜過望,和街上那羣人臉色無什麼差別,畢竟大家都喜歡看熱鬧,而着火可不是天天能看見,尤其是不是自己家着火的時候。
“那是皮氏成衣店啊,就在我工作的德昌水火店不遠,我順路給老闆他們帶個話,晚上不會去了。”方秉生說着,和兩個客人一起朝那邊走去,連車伕都嬉皮笑臉的跟了上來。
“皮氏成衣店”的名字挺霸氣的,不過既沒有皮草也只是個爛糟糟的賣粗布和袍子的小店,前者是因爲老闆姓皮,後者是因爲海宋現在不管什麼玩意,哪怕街頭縫補衣服的小攤都管自己叫做“**成衣店”。風氣如此;
所以這個店面其實非常小,但是比德昌水火要大很多,也是一座木結構小樓,假如和方秉生租住的地方比,這裏算個一般化的商住木樓,方秉生住的算腳手架。
這裏一樓是賣布賣衣服的地方,二樓愣是被房東切開租給了三戶人家居住,現在冒出滾滾黑煙遮蔽街道就是二樓,樓下的布店夥計和老闆們正從黑煙裏竄進竄出,老鼠搬家那樣把布匹、衣捆、縫紉機搬出來;二樓的住戶一家下來了。呼喝上樓上的老婆在黑煙裏把值錢的東西直接扔給他。但是他們值錢的東西太少,一會功夫,樓上就被褥、鍋碗瓢盆全扔下來了,主人如馬戲團裏的疊碗小丑下面左衝右突接住一個個碗、鍋最後甚至還有個煤球爐子。
每接住一個或者打碎一個。周圍就爆發出一陣陣的歡呼。現在四周密密麻麻的圍滿了人都在看熱鬧。可謂人山人海。
就在這時,擠到人羣前面的方秉生就聽到背後傳來一陣急促的鑼聲以及叫罵聲,其後還傳來被痛揍的哀嚎聲。堵塞街道的人羣如同被一隻看不見的大手推搡着開始朝兩邊不情願的挪動,閃出中間一條窄路來。
方秉生、李晉仁和夔先生都踮起腳尖朝身後看去,異口同聲的說了一句:“救火會來了。”
不過,方秉生是“地主”,他跳了幾下,補充了一句:“是安南幫的救火會。”
這時,一隊“驃騎”如鐵釺撬開岩石般駛過了人山人海的內圈:最當先的是四個赤膊壯漢,他們手裏拿着棍子大聲罵着,肆無忌憚的抽、砸、頂着擋在面前不張眼擋路的看客;
緊隨其後是一輛騾子拉得老式兩輪地排車,車上面放置着一個橢圓形巨大木桶,足有半人高,桶裝備有兩個銅活塞缸以及一根橫木杆組成,這就是救火會的頂級配置:使用時啓動橫木帶動活塞,用壓力將水從輸水帶中噴出;
在騾車旁邊跟着一個瘦小的少年,不停的敲鑼,用含混不清的粵語叫着:“救火爲先,閒人閃避!”
而車上水桶邊站着一個青年,他個頭不高,穿着一身絲綢長袍,還帶有懷錶和金戒指,穿着上來看是極爲體面的人;然而袍子後襬卻被撩起塞在褲腰裏,身後腰帶上斜插着一把斧頭;
他身材健壯、留着平頭,顴骨凸起、額頭扁平、一雙小長眼睛、緊緊抿住的嘴脣,表情兇惡,加上露出袍袖外的拳面上一層下等人的老繭,彷彿給拳頭帶上了一層銅拳環,這給人一種猙獰可怕的感覺。
在他身後,則是十個壯漢挑着十擔河裏打上來的黑臭水,跟着騾車魚貫而行,這就是爲了輔助前面水龍的人力救火隊,挑夫後面還跟着一羣跳躍嬉笑的衣衫襤褸的小孩和年輕人,整個隊伍看起來,如同站在車上的那體面青年將軍帶着千軍萬馬的將軍那般。
“這位是查志清,廣西人,安南幫的二當家,救火隊的頭目。因爲受不了歧視,加入了外地人、外國人組建的幫會,他最喜歡聽講道中‘神造衆人,人皆弟兄’的部分,也以人皆弟兄掛在嘴上教訓別人,以平等志士自傲,大家都叫他‘志士’。”方秉生指着那矮個的背影朝兩位貴客解釋。
只見那救火隊走到皮氏成衣店的木樓下,忙碌起來,有的調試水龍,有的在放下水桶,從車上拿出斧子鐵釺等救火用具,但卻沒有一滴水滴到黑煙滾滾的成衣店樓上。
成衣店皮老闆一看就救火隊來了,立刻衝了過去,一把拉住查志清胳膊大叫道:“查先生,您可來了,我給錢!救救我這店吧!”
“滾邊去!”查志清不悅的一把把皮老闆推坐在地上。
然後,這位救火隊隊長指着黑煙裏開始吐出紅色火舌的木樓叫道:“水火無情,誰敢發財,進去拿!上帝保佑!”
話音未落,人羣響起一陣呼哨,只見剛剛跟着救火會而來的一羣半大小子就衝進了濃煙滾滾的水火店,他們年紀都不大、全衣衫襤褸、頭髮都是髒成綹的、大部分人還是赤腳,如同一羣小乞丐,然而行動起來卻如水銀瀉地、餓虎出洞,在幾乎睜不開眼的黑煙中,爭搶店裏還能搶到的任何值錢的東西:布匹、衣服、鞋子、椅子,乃至於努力拆開組裝成櫃檯的木條,甚至捲走賬本和算盤。
“上帝啊,給我留一點吧,我這店開了八年了才積存下這點東西......”皮老闆淚流滿面的去阻止抱着東西從火場裏跑出來的那些人,但是沒人理他。
大家把從火場裏拿東西,不叫搶劫,而叫做撿。
因爲沒有救火會會救正在着火的房子,除非業主特別開了大價錢,一個着火的房宅在大家眼裏已經算死屍了。
就好像一頭獅子腐爛的屍體,假如徹底爛掉,不過是重歸塵土;而禿鷲鬣狗食掉可以喫的部分,卻是沒糟蹋這部分。
所以有的火災是場盛宴,另外一種是火勢太大進不去拿,或者死的不是獅子而是螞蟻,沒有腐肉可以喫。
唯一理皮老闆的人把他當胸一腳踹倒在街面上,任由他伏地痛哭,眼淚沃溼了水火街全是油味的泥土,而他身邊一羣羣成功‘撿’到東西的人歡聲笑語的扛着戰利品跑離了水火街。
“他媽的!我們安南幫的場子你也敢混進來?!”與此同時,兩個救火隊隊員用棍子砸倒了一個試圖跟着那羣乞丐想衝去火場撿便宜的混混,當街痛揍起來,打得對方哭爹喊娘在地上滿地打滾。
“你們看吧,這火馬上就燒過來,你們打算付我多少錢?”身邊黑煙翻滾、火光毒蛇吐信子般在裏面開始亂閃,查志清抱着膀子對面前拍成一排的三個戰戰兢兢的人說話,口氣如同巡視的欽差大臣,透着一股的從容與自信。
在查志清面前的這三個人分別是開竹器店的王老闆、小喫店的房主小李和職業介紹所的劉先生,唯一的共同點就是三家和起火的皮氏成衣店連成一排。(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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