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8 不喫豆子的男人(上)

作者:納爾遜勳爵
因爲新面孔不喫豆子,這件新鮮事讓本就容易一驚一乍的半大孩子們差點掀翻屋頂,一羣人過來圍住傅仁涌問原因。

  最後傅仁涌怒了,猛地一拍桌子對小同學們吼道:“我就不喫豆子!怎麼了!”

  “老傅,要團結,要友愛,人皆弟兄,無故發怒乃是愚人。”講臺上喫飯的小白嚇了一跳,趕緊捧着飯碗過來平息事端。

  這纔想起自己的身份,面紅耳赤的傅仁涌終於平靜下來,他伸手抹了一把頭上因爲恐懼而流下的冷汗,強笑道:“對不住各位,我小時候喫豆子卡住過,差點噎死,從此之後看見豆子就流汗甚至做噩夢,老是想到眼球、腦漿什麼的........”

  這番解釋掀起了一陣轟堂大笑,小白都樂了,拿筷子指着傅仁涌笑道:“老傅,要是換了我,一天喫一斤豆子來報仇雪恨!哈哈!”

  這當然不是傅仁涌不喫豆子的原因,他害怕豆子。

  在同學們散開的歡笑聲中,傅仁涌捏着筷子凝視自己碗裏的半截蘿蔔條和米飯,思緒卻回到了十多年前。

  那一天,七八歲的他被父母拉得踉踉蹌蹌的往前跑,那是一條土路,當然那時候只有那種土路,那是一條好像無窮無盡的路,而且坑窪不平,年幼的他跑在上面如同一條顛簸的小船,胳膊好像要被父親的手拉斷了,腿也快跑斷了,他一邊跑一邊哭。旁邊父親背上的弟弟也在哭,他擡起頭,父母的臉已經焦急的快要融化流下來了。

  不止是那兩張因爲劇烈跑動而抖動的臉,路上無數的人,前面有後面也有,洪水一般擁擠着一家四口朝前奔跑,每張臉都變成了和父母一模一樣的樣子,都在融化,因爲恐懼。

  這一幕深深的刻在了他的心裏,無法抹去。

  這段記憶已經變成了黑白顏色。就如同夢境那樣。無論他怎麼努力,也無法回憶出當時的顏色,只是黑白黑白。

  即便很多年後的今天,他依然避免不了對那幕逃難場景的恐懼和刻骨自我厭惡。因爲他作爲軍人。早年就懂了什麼叫做恐懼的潮流。

  那時候人羣喊得是:“長毛來了!”、“短毛來了!”

  兩種聲音交替。讓逃難的狂潮一撥一撥加速,土路上隨處可見倒斃的屍體,偶爾出現的樹木上都懸掛着男女吊死的屍體。那是所謂怕被那些逆賊妖魔追上選擇自我了斷的人。

  很久很久之後,傅仁涌才知道自己和父母那次逃難其實一次光榮的降臨:

  1858年,太平天國楊秀清被殺一年多後,石達開餘黨在海宋京城作亂,怒不可遏的海皇趙闊操縱“北伐軍”進攻天京報復。

  在全面神化、軍事西化、經濟強大、外交得力的海宋面前,自相殘殺、失道寡助、來不及消化“天京事變”影響的太平天國不堪一擊,天京很快失陷,洪秀全被打死,太平天國正式失敗。在一系列複雜的政治和外交較量後,爲了避免太平天國的果子被滿清漁翁得利,天京成爲了明王的戰利品。

  後來大家也知道或者猜到了:不得勝,明王率領的日月軍和天地會勢力也無法迴歸海宋,不勝就死,真正的孤軍北伐。

  那時候全家逃難,就是逃明王的“光榮北伐”,因爲“短毛”大軍勢如破竹般擊破“長毛”天京老巢,周圍的太平軍朝着四面八方逃開,鑑於太平軍的口碑,周邊全部產生了難民潮,在東邊,大家一窩蜂的往上海逃。

  在上海的難民集中地,傅仁涌飽嘗了地獄的滋味,以至於他這輩子都懷疑自己腸胃不好是那時候落下的病根。

  難民營裏沒有水沒有糧食,只有人,你在任何地方閉着眼睛一跳都能踩到人,傅仁涌喫過老鼠,偷過洋人的寵物狗,他直接咬開那隻狗的脖子喝飽了血,只是因爲他兩眼都餓得發紅。

  姿色漂亮的母親開始經常不在棚子裏,但開始有些喫的帶回來,父親默默流淚,終於有一天,母親再也沒有回來,父親天天夜裏哭;

  接着小弟在自己眼前被一個大叔抱走了,他當時在發怔,接着父親瘋了一樣越過自己去追那個紋身大叔的背影,但是幾條黑影手操匕首擋住了父親的去路,他眼睜睜的看着父親對着他們跪地大哭,嚎叫道:“求求你們,各位大爺,各位爹,我親爹,把我崽還給我吧........”

  這種哀求對於流氓是沒有用的,他們不會把別人當人,因爲他們都不知道人是什麼,這是個需要定義的東西,每個文化都不一樣。

  這樣可怕的地獄不知過了多久,有一天父親回到棚子裏,叫出了自己,收了一個人幾十文銅錢,然後對他說:“兒啊,我們回去家鄉吧。”說罷,拉着他的手就走,都沒有回頭再看自己那棚子一眼。

  後來,傅仁涌聽老爹說才知道,那時候明王在天京站穩了腳跟,鑑於自己領地飽受戰火蹂躪、田地荒蕪的無奈事實,頒佈了著名的《大明給田法案》:任何人回到明國勢力範圍內,直接領取土地房屋,人滿爲止。

  在上海難民營根本沒法活下去,傅仁涌老爹帶着還剩下的兒子,以及一個破碎家庭的傷心再次順着逃難來的原路回到了天京郊區。

  在那裏,他們分到了一些田地和住房。

  住房還不錯,是個曾經老爺的堂屋,當然,除了這間半邊屋頂塌了的堂屋,其他曾經有建築的地方都變成一片黑焦的荒地,畢竟這裏是大兵來去如水洗的地方。

  就算是座屋頂塌了半邊的房子,傅家父子也歡天喜地的住了下來。畢竟這裏和上海相比,提供的有田地、食物還有治安,再也不用擔心那些如狼如虎的同胞了,這就是秩序。

  但是,明王提供的福利是有代價的,很長時間,明王都自居爲海皇麾下的一個騎士而已,對臣民的管理也秉承明太祖朱元璋那套,非常嚴格,甚至繼承了太平天國的嚴厲戶籍和宗教制度一部分。每個聚居點都有伍長帶領。即是五戶到十戶組成一個緊密聯繫的教會組織,由伍長傳道並組織宗教活動,這其實是海宋軍隊內的軍牧團制度,只不過明王擴大爲自己領地即是一個大軍營。

  相對於無法無天到白晝殺人綁架的上海難民營自由。傅家很歡快的接受了明國這一套。畢竟生存與治安是最基本的權利。假如你連這個都無法給予,你的制度自稱再自由又有什麼意義呢?

  就算明王治下耶穌爲強制信仰,其他一切宗教都被砸爛趕走也無所謂。因爲只爲了喫和性活着的弱信仰在強信仰面前只是坨泥,想怎麼塑它都可以,難點僅僅是強的有多麼強,能把爛泥煅成磚變成牆?還是牆被反噬的邪靈腐成泥?這是綿延到末日的戰鬥。

  塌掉的房屋被同伍的同志弟兄們一起修葺完畢了,傅仁涌很快就融入了這個教會般的大家庭,接着明王又派來了老師,教授基本的隊列與服從,以及對基督、明王與本民族的崇敬。

  他是全東亞第一個執行義務教育的君王,動機也許只是恐懼遠方的海皇,但事實是他給予了自己子民較好的教育,當然這種教育會讓子民從小就成爲一名合格的軍人,忠心並且善戰。

  很快,傅仁涌就有了自己的小夥伴。

  一位杭州的富商家庭也來到了這個伍,他家也是因爲綿延不絕的戰爭而家破人亡,也是在上海受盡折磨,爲了塊田地也就是活命,爲了獨子,也選擇投奔短毛賊。

  因爲住房不夠了,兩家又都沒有女眷,還算方便,於是就住在同一個屋檐下,中間用葦蓆布簾子隔開,共用一個屋門,傅家來的早,算睡在“裏屋”了,新來的那家等於睡在“堂屋”。

  他家姓陶,傅仁涌的小夥伴就是陶家僅存的子弟:陶益能。

  和傅仁涌年紀相若,身材高大、皮膚白皙、一表人才,早年受的優良教育讓他溫文爾雅、出口成章。

  傅仁涌很崇拜這位睡在一個屋檐下的朋友,覺得他識文斷字、能言善辯、待人和氣,真像個大哥一樣。

  結果,那一年,明王力挫滿清北方新軍的光榮時節,出了大事。

  那時,油菜花盛開,這個伍的一羣小孩在田野裏狂奔嬉戲,享受着將要到來的豐收季節。

  路上升起一路煙塵滾滾而來。

  “看!騎兵隊!”身材高大的陶益能第一個看到了路上的情景,轉頭朝夥伴們大叫起來。

  大家跟着陶益能手搭涼棚去看,果然一隻軍隊正氣勢如虹的開過來。

  “這一定是咱們明國討伐滿清小丑的軍隊,大家列隊!準備敬禮!”陶益能叉腰對夥伴們大叫起來。

  “yesir!”大家興高采烈的呼應着班長的命令,傅仁涌第一個擠到陶益能身邊,以他爲標杆立正,他盡力的昂首挺胸,把自己和對方差半個頭的身高縮小一點。

  很快,一羣衣着襤褸的明國少年,在路邊排成整整齊齊的一排,目光盯着那越來越近的旗幟海,盼望着能行出最好的軍禮。

  “準備!立......正!”拖着長長的音調喊出顫音,就如同無數次在學堂隊列做得那樣,陶益能看着旗幟過來,把頭轉向正前方,耳朵聽着馬蹄頓踩地面的鼓聲,越來越近,越來越近,到了,他大吼一聲:“全體都有!敬禮!”

  七八個孩子同時擡頭挺胸,眼睛盯着蒼穹,右手過耳行禮。

  他們的努力沒有白費,在陶益能的指揮下,大家剛剛行禮,就看到雄壯威武的龍騎兵舉着戰旗一排排的行過自己面前。

  大家屏氣凝神,在騎兵掀起的土浪中,把胸脯擡到最高,閉着氣產生的窒息感讓所有人都有了神聖的感覺,彷彿自己就是面前那支雄軍中的一員。

  經過的軍隊饒有興趣的看着路邊朝他們行軍禮的鄉村孩子,都報以笑容。

  傅仁涌一直在憋着氣,他想要超過旁邊班長的身姿,接着他聽到了一陣笑聲,面前行進的整個軍列慢慢的停了下來,一輛四輪敞篷馬車停在了他的眼前,上面坐着一位全是西洋樣式軍服的大軍官,面容是中年人的,還很精神,但沒有戴帽子的他露出的卻是滿頭白髮。

  “孩子們,你們是哪裏的?”那位軍官在馬車上朝他們問話。

  傅仁涌想回答自己是“龍脖子山村的”,但是斜撇了一眼旁邊的陶益能,沒敢吱聲:接受長官問話,只能隊長回答。

  果然耳邊響起了陶益能雄渾的聲音:“sir!卑職隸屬龍脖子山村下關聯隊林五花伍!報告完畢!”

  一聽班長說話,傅仁涌行禮的手都軟了,又是不服又是佩服,自己怎麼就不能想起這麼大人氣的回答呢。

  軍隊隊列響起一片大笑聲,馬車裏的中年人也是大笑,指着陶益能他們對周圍的軍官和騎士說道:“看,這就是咱們的未來。”

  接着,馬車裏的中年人揮了揮手,大聲說道:“士兵們,天氣炎熱,你們解散吧。”

  “爲耶穌服務!皇漢萬歲!全體都有,解散!”陶益能再次行了一個軍禮,大聲吼出了口令。

  看到陶益能那麼威武帥氣,馬車的中年人笑着叫住了他們:“那個大高個孩子,願不願意加入軍隊,爲耶穌爲民族興亡效力呢?”

  “我的榮幸!謝大人!我是陶益能!”陶益能跑到馬車邊,興奮的都喘了粗氣。

  “哈哈,小陶,你想加入什麼兵種?”那中年人問道。

  “騎兵!馬踏北京!”陶益能握拳大吼起來。

  “很好,你去天京的童子軍學校吧,讓你做最好的騎兵將軍!拿着這個!”白髮中年人在小孩子們的豔羨眼光裏,把自己帶檐羽毛圓桶帽從座位上拿起來,遞給了陶益能。

  “大概兩週後回來,到時候,去找你,這個帽子就是信物。”中年人拍了拍陶益能的肩膀,笑道:“別忘了你的誓言,等着你來兌現!”

  沒想到一次野外遊玩有這樣的奇遇,孩子們圍攏在陶益能身邊又跳又叫的回到村裏,把大家遇到一位軍官,給了陶益能一頂軍帽的事四處宣揚。

  伍長聽說了這件事,笑着找到了大家,要來看看陶益能拿到手的帽子,但是一見那帽子,這位老兵嚇得一屁股摔在地上,指着那帽子顫聲道:“純金日月同心十字軍徽?帶羽毛?這...這...這是元帥帽啊!”(未完待續。。)(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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