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六零章、溃兵!庸兵!强兵!(七)
江南的气候已步入了初秋时节。
早晨吹来的风已然沒有那么燥热,添了一丝凉爽。
自四月初,朝廷出兵伐北辽夺凉州至今,也過去了三個月。
但无论北面如何乱,西边如何乱,始终都未能影响到江南的安宁。
平州還是那般繁华如景。
早晨依旧会有小摊小贩的吆喝声,中午依旧会有大户人家的小姐乘着马车出游,到了晚上,秦淮两岸的青楼依旧灯火如初,莺歌燕舞之声不绝于耳。
只是唯一不同的,青楼,酒楼,身处其中的江南才子们沒再像从前一样吟诗作赋,谈着那风花雪月的故事,大多的话题都是围绕着如今南楚朝廷面临的局面。
這些才子们往日裡虽然只知道吟诗作赋的卖弄才情,但到了這种时候,其实心中的忧国忧民之心還是胜過普通人的。
最起码会聚在一起,谈论当今大势,甭管是不是纸上谈兵,但起码都会做出一番分析,有鼻子有眼,让旁人听了也会心中暗赞一声。
越秀楼,自元夕之后,這家平州城裡原本平凡的酒楼俨然成为了平州城裡最炙手可热的‘红’楼。
每天基本都客满围坐,来往行脚商,旅客,游玩的才子佳人等等,来到平州听說了此楼,不免都要来此观摩一番。
不为别的,就为了观摩那位传說中才学颇高的高平公主驸马在越秀楼裡留下的元夕词。
特别是二楼,如今已成为了平州士子们聚会的重要场所,都說此楼现在是最文雅的地方。
只要是来到此楼聚会的才子们,說书人等等不免也要围绕這個驸马說上两句。
這不,当下便有一個說书人站在众人之中,滔滔不绝的說着:“要說起我們平州的张驸马啊,那可真是文曲星下凡,才华横溢,去年中秋,一首《水调歌头》一夜之间传遍全城,咱平州人,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就连那每天在街口买菜的大婶也都能唱出来几句,咱平州名士杨仲康杨公子都說此词乃千古以来中秋第一词,直到现在,都未曾有人在中秋词上盖過他…”
“…而到了今年元夕啊,喏,就是大家在這裡所观摩過的《元夕》,這是咱這位驸马今年元夕在此楼所写下的,此词一出,又是一夜之间传遍全城,据說当天晚上,听闻驸马在此楼写下這首词后,這越秀楼的大门啊,都被挤破了,一直持续到第二天早上都未有人散去,而且排在外面等着观摩的人那是排满了整整一條街啊…周逸周公子,大家都知道吧!咱平州城的第一才子,去年的科举探花,如今已去了京城赴职,那晚,就是周公子,吴公子等在此楼一起所聚,也是在這位周公子的游說下,這张驸马才写下了這首词,而且据周公子說,张驸马這首词,当时可是为了自己的夫人,高平公主所作…”
“…大家听听,‘众裡寻她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也不难猜出来,這么美妙的词,可不一听就是为了自己心中所思之人所写嘛!可见咱们這位驸马啊,与咱们高平公主真是夫妻情深…”
“好好好…”
“啪啪啪…”
這說书人說完了這么几句后,周围一干第一次来到平州的那些,第一次听說此事的人纷纷鼓掌喝彩起来。
当下,便有仰慕的外来才子起身拱手问道:“那敢问先生,這位驸马的府邸在何处?此番高才,学生想去拜访一下。”
這說书人因为身材矮小,身形佝偻着,再加上眼睛特小的缘故,說起来话倒有令人觉得有趣:“這位公子来得真是不巧,听說這位驸马如今去了京城,所以是不在平州城内的,不過小老二倒是可以告诉公子驸马的府邸在何处,待他日驸马归来,公子再去拜访也不迟。”
“那便多谢先生了。”這位才子连连道谢。
說书人继续道:“来,咱们接着說這位驸马,俗话說行有行规,商有商道,咱這位驸马不仅才华横溢,写得一首好词,而且经商的本事那可也不小呢!大家可以去打听一下富士布行,明社,這可都是這位驸马一手经营出来的…”
在這說书人的叙說下,整個越秀楼二楼热闹非凡,时不时便有喝彩声响起。
而在其中一张较为靠远的桌子旁,一個年過四十的中年男子和一位二十左右的年轻公子也在聚精会神的听着。
两人衣着华丽,均是绫罗绸缎,一看就是出自大户人家。
這年轻公子举着酒杯喝完一杯酒后,对一旁的中年男子道:“沒想到這张明恒与皇姐成亲后来了平州,在平州城的名声如此远播。”
那中年男子对于公子的态度有些许的恭敬:“二殿下,别說平州城了,就是整個江南,张驸马的名声也是很响亮的,這江南之地本就是文人士子聚集之所,但凡有什么好诗好词一传出,那便会迅速的广为人知。”
年轻公子赞成的点头:“怪不得,怪不得汴京知道這两首词的人也不少,若不是此次来到江南,還真不知道這张明恒的名声如此响亮。”
中年男子道:“這也不怪二殿下,二殿下整日忙碌于政务,這些事也就是民间传得开罢了,公子对此知道得少也沒什么。”
年轻公子突然道:“太子昔日来平州,应该也很钦佩這张明恒的才华吧!”
中年男子微微一笑:“张驸马的才华实属罕见,别說平州了,就是臣也很欣赏。”
“是嗎?看来李大人知道的比本殿下要多得多,既然来了平州,那李大人可否把知道的都告诉本殿下,也让本殿下去拜访皇姐的时候,心裡有個数。”年轻男子笑了笑。
那中年男子微微点头:“臣定当知无不言。”
年轻男子随即起身道:“那酒也喝完了,故事也听完了,我們也便离开吧,自去年皇姐离了汴京后,就再未见過,倒是挺想念的。”
說罢,這二人也便起身离开了越秀楼。
這楼中无人认识這二人,两人的来去在旁人眼裡,也不過是路人罢了。
可谁知,這二人,一人是当朝参知政事,也就是副宰相李典,一人是当朝二皇子,赵岐。
两人此来平州,都是秘密奉皇命而来,均是便装打扮,未对外透漏身份,所以也便无人知晓二人是谁。
自五月初,江南军粮沉江,作为督运官的太子被禁足东宫思過后,皇上便把原本属于太子的诸多政务都交给了二皇子。
此次下江南的事情原本是早就要来的,但是朝廷中适逢遭遇了西金东进夺了颍州之事,也便耽误了下来,直到宰相刘祯提出让朝廷大军从凉州撤军先平定西边之乱后,這才有時間南下而来。
李典来平州,一是为了江南土地屯田一事,這事由皇上点头,刘相坐镇,他来主导,数月前,李典便派出了大多人前往全国各地巡查,因为此土地屯田一事干系重大,其中不知有多少大家族的利益網,所以也都是秘密进行的,不敢声张,只敢派出人先做巡查,先提取各地土地资料,来平州的便是刚刚被工部升为屯田员外郎的柳进。
柳进在六月初就向政事厅呈上了自己在平州巡查所得到的土地资料折子,其中有诸多东西特别复杂,柳进也不敢自作主张,所以只是把情况汇报上去,李典第一時間得知折子內容后就想亲自来看看。
二来也是因为元都府前楚余孽谋反后,朝廷也才知道江南军粮沉江一事是這些前楚余孽所造成的,经過刑部和御史台下江南调查的人取证之后,那些参与谋反的鸿胪寺使者团的家人身份也浮出了水面,這不查不知道,一查才得知,参与谋反的不仅有這些鸿胪寺使者团的家人,還有诸多地方官员也参与了其中。
只不過事后才得知大多人也是被利用的,因为這些人也并不知道這些鸿胪寺使者团的家人会谋反,所以间接的对他们都使用過关系,這才让他们在行事之中有了诸多便利。
這其中,平州厢军指挥使庞泊的下属冯铮便是這一类,這冯铮原本就是夏定和推举入军的,所以這冯铮便对夏定和心中感恩,而夏定和和庞泊的关系平时又挺不错,在平州出现乞丐偷粮的事情后,冯铮也便按照夏定和的指示,把夏定和的人全部安插进了押粮队伍中。
虽然后来這冯铮被发现死于淮南东路的江上了。
可发生了這么大的事,皇上岂可善罢甘休,下令清查江南与军粮有关的人和所有关系網,务必把与此事所有有关的人全部找出来,类似于冯铮這种知情的共犯,也被视于谋反罪,抄家灭族,而那些不知情的,只是被利用的,严重的杀头,轻者革职流放。
总之,对于這件事的后续处理,皇上表现出了很愤怒的铁手腕,宁可错杀也不要放過,所以,在五月,六月這两個月裡,江南官场动荡不安,刑部和御史台的人整日都出现在江南各地,到处抓人,也不知抓了多少,江南为官者,在這些日子裡,整日都活在惶惶不安之中,都害怕与那些鸿胪寺使者团家人沾上一点关系,但凡沾上,那下场可真是难以想象的,哪怕只是认识的,都会异常的心惊胆战,害怕哪一天御史台的人来找上了他们。
因此,原本的鸿胪寺使者团家人,被皇上封为忠门的這一群人也瞬间被江南民间人士钉在了耻辱柱上,整日的唾弃和谩骂。
是他们,才导致了江南数十万石的军粮被毁,要知道,那可是江南数万万百姓辛辛苦苦筹集起来的,是用来给朝廷大军夺凉州打仗用的,沒想到就這么被這一群人毁掉了。
最重要的,以康家为首的這群人,還逃到了元都府,参与到了前楚余孽,大楚的新朝廷裡面,不将他们抓回来惩罚,朝廷的脸面,百姓的怒气真是难以洗刷。
李典接到的皇命,便是为了這些被封为‘忠门’的鸿胪寺使者团,当初這鸿胪寺使团一行二十八人死于崇关谈判后,皇上封赏,导致他们在南楚民间拥有了很高的名望,特别是被赏赐了‘忠门之家’牌匾的康家,這两年,不知有多少趋炎附势的人攀上了康家,康家虽沒有了权势,但名望高了,也不知有多少人通過康家的名望从其中得利,這些人都是需要处理的。
该收押的收押,被查办的查办,该革职的革职,而出于康家特殊的地位,有些人也是刑部和御史台這种明面上的人查不了的,比如江南东路转运使方泰的夫人,這方泰的夫人往日裡就与康老夫人来往密切,方泰在這次事件中,可谓是除了督运官以外,最严重的,再加上事发时孔傅在他府上任先生,漕运水路的路线孔傅也有参与其中,這样一来,他更是有一百张嘴也說不清,如今他虽被御史台收押了,但他整日都在大牢裡叫冤。
现在也還未到提审的时候,所以他的這夫人也未动,类似于方泰夫人這样边缘一些的人物在诺大的江南之地還有很多,而這些人往往是最容易被忽视的,這就得需要李典這种暗中接了皇命的大员来办了,拿了尚方宝剑而来,先斩后奏。
总之,不把這事翻個底朝天,皇上是不会善罢甘休的,江南官场在這一场动荡之后,或许也会洗一场大牌。
而至于二皇子赵岐,此来平州一是为了跟随李大人学习政务,二是奉皇命为了皇姐高平公主而来。
相比于四五六月朝廷所遇到的诸多乱七八糟的祸事,张翔在颍州守城,撤离百姓這件事是朝廷唯一能听到的好消息。
张翔在颍州守城阵亡的消息传到汴京后,父皇痛心的同时,也很替這個皇姐担忧。
皇姐知道這個消息,不知该有多伤心。
所以父皇便派了他前来慰问和赏赐。
小时候,在皇宫裡面,也就是這個皇姐跟他的关系要好一点,他被太子欺负的时候,這個皇姐往往也都会替他出面,导致他一直对来,对這個皇姐都挺敬重。
李典和赵岐走出越秀楼后,两人乘上了马车离开。
“怪不得這张明恒在颍州,能做出守城如此的壮举,他在平州民间的口碑与本殿下在汴京时所听到的完全不一样。”
“不错,因为张驸马的父亲,所以汴京民间其实大多都還在說他是個奸臣之子,汴京的骂声居多,但這平州就完全不一样,几乎沒听到有人会說张驸马的坏话,大都是称赞之言,其实在臣看来,祸不及子女,张将军当初虽然有失,可他自己也因此甘愿领死付出了代价,而那时候的张驸马皆被世人认为是個傻子,他根本什么都不知道,不应该为自己的父亲去承担這些骂名,如今张驸马有此壮举,跟张将军当年可真是一模一样。”
“說這么多,人都死了,又有什么用,张氏一门皆为我南楚忠烈,李大人,你看楼中的那些人,還全然不知,他们口中的驸马已经阵亡在了颍州城。”
“世人只知那是個姓张的将领,并不知他是朝廷驸马,若不是颍州知州秦傅大人把消息传到汴京,我們又岂可会知道?谁能想到,当年汴京那個看起来傻傻的将军之子会在今日救下我南楚七万百姓。”
“李大人,张明恒如此壮举,足以为他父亲张将军平息這祸国奸臣的骂名了吧?”
“那得看皇上愿不愿意把此事公诸于众了。”
“……”。
马车内,两人說着话,然后话音渐远。
這七月江南的第一天,就這样過去了…
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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