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二章. 制衡 作者：Poinya 死了。 要死了。 死亡邻近的崩溃感令少年几近窒息，虽然他有着坚硬的身躯，有着自然之心带来的恐怖的回复能力，他现如今所处的位置更是逼近诺拉回廊，那蓬勃的自然气息已经可以予以他足够的支援。 但是此时他的脑海中，却只有一個鲜红的字在不断地放大闪烁着： 会死会死会死会死会死，這次真的会死！ 他在双手锁住丹亚的污秽的同时，却代表着他也被对方所牵制住。而這张膨胀到足以将他整個人都吞进去的大嘴，并非只是单纯地要将他吃下去，那其中在孕育着的黑色雾气，赫然是方才令半截阔勒兰芬山的存在都被抹去的攻击的雏形！ 這個距离下，他沒有任何躲开的可能；唯一可取的方法是铺开自然之力，通過异次元之门逃生，但就如同之前数次的失败一样，丹亚的污秽将他身周所有可操控的魔力空间都彻底封锁，他根本无处遁逃！ 那对苍绿色的眼眸在這一刻收缩到了极点，原先因为身躯锤炼而绽放出的神采，也逐渐被黑暗吞沒。 他无神地看着那张大嘴将他缓缓罩入其中，黑色的雾气悄然缠上他的身躯，开始解析他的成分，自源初将他的存在抹去—— 结束了。 一切都已尘埃落定。 這样的死亡的窒息感似乎曾经有過一次，但从程度上却根本无法和這一次相提并论，一幕幕穿越至今的画面在眼前瞬闪而過。 他的脑海浑浑噩噩地，在污染的侵蚀下，他的灵魂已经濒临破碎，只能看着那一幕幕闪過的画面。那些自己来到這個世界后所做的事情，似乎已经是非常遥远的事情，可真的掰开手指头去数，至今满打满算才一千来天—— 一路倒退，一路倒退，看到那個拉着女孩手的单薄少年走出破败的村落，看到那死尸遍地的村庄中游荡的丧尸，看到那铁匠铺冷飕飕的二楼，与昏倒在床上、肚子开了一個大洞的少年…… 世界陷入了黑暗。 但画面的翻滚却還在继续着，他看着大段黑色的“胶片”从眼前瞬闪而過，很快便明亮了起来，精灵的地宫、半身人的村落、矮人的酒馆、繁华的海港城市。大批大批的军队倒退入城中，森森的白骨退潮般退去，穿着破烂装备、提着生锈的匕首退入新手的村庄中，站在所有玩家都会来到的迎新广场上，看着那位神职人员大声吟唱： “丹亚在上——” “愿星空照耀着你——” “砰！” 破碎之声炸响在耳边，這一幕幕的画面顷刻间消散在西裡尔的眼前，他的双目迅速地重新对焦，看到那张已经将他全身都笼罩的大嘴，如同漏了气的气球一样迅速萎靡，而這個气球的缺口，正出现在他的耳侧。 “嗬嗬嗬嗬嗬嗬……” 自面前丹亚的污秽的身体中响起一阵剧烈的异响，西裡尔终于从這不可思议的脱离死亡中反应過来，看着眼前那痉挛着的御姐体型身躯，沒有任何迟疑的唤出了圣白联盟伊格沃克，剑刃上绽放出纯粹的神圣之光，全身的魔力倾泻而出，狠狠地轰击在丹亚的污秽的腹部。 那看似柔软的身躯瞬间向后倒飞出数千裡，诚然這样的攻势并不足以对特裡斯怪物一样的身躯造成多强的杀伤，但這却是西裡尔在和丹亚的污秽的交手中，第一次取得优势！ 他来不及思索丹亚的污秽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正要全速去追逐——从身体的强度而言，挨了无数次打的他的体魄已经不逊色特裡斯的本体多少，甚至可以做到有来有回，而這正是他发起反击的时刻。 可就在他刚要动身之时，他的余光瞥见高空中，一道身躯正在坠落—— “西裡尔，西裡尔！” “卡罗琳？！” 从那挣扎的动作和声音中，西裡尔都能认出那是卡罗琳、而非是特裡斯。虽然此前一直在意，为什么特裡斯会一直跟随在自己的身后，而不对丹亚的污秽发起任何实质性的进攻，但此时卡罗琳接管了身体，便說明特裡斯已经发起了祂的攻势—— 他一闪落到卡罗琳下方，伸手将其接住，還沒来得及询问，卡罗琳别大叫道：“别管我，特裡斯到污秽的身体裡去了，祂說祂会牵制住，你来终结掉丹亚的污秽！” 西裡尔愣了一下，卡罗琳已经努力挣扎着，一骨碌从西裡尔的横抱中主动滚了下去，同时下方响起一串“苦苦奇奇卡卡”的声音，白骨堆垒成的高墙将她稳稳接住。 西裡尔不再去看卡罗琳如何，他再次闪身，紧追丹亚的污秽而去。 “特裡斯……牵制住了丹亚的污秽，也就是說，刚才我沒被丹亚的污秽所杀，是特裡斯出的手……” 他心念流转间，已经追上了丹亚的污秽，随即被眼前的一幕所怔住了。 那具曼妙而成熟的身躯依然完整，西裡尔最后发出的那一击果然沒能在祂的身体上造成任何的伤害。 但這具身躯此时飘浮在半空中，不知从何处延伸而出的漆黑色锁链紧紧地缠住了祂的四肢，将祂拉成了一個“大”字型。 而更令人难以理解的，则是祂的头。 那颗此前膨胀延伸成大嘴的头已经恢复了头颅的样子，但是右上角缺了一大块，彻底地空洞在那裡，沒有丝毫修复的迹象。 而祂的脖颈之侧，正绽放着一朵黑色与红色交替的、人脸大的花，娇滴滴的开在那裡，予以人一种极致的魅惑力，却同时散发着极度危险的征兆。 “死之花。” 那张嘴突然张开，声音淡漠沒有任何感情：“你想要通過死亡之神权柄的根源，夺回你的身体的控制权？” “可笑的想法。” “這和那些神民、生灵妄图从终末的浪潮中逃离，有什么区别呢？” “我亲爱的特裡斯？” 這是丹亚的污秽的声音——相比于其他的污秽，祂的“神魂”要更加完整，拥有正常对话、思考的能力。 “這有什么問題嗎？”那张嘴又张开了，這一次响起的，是西裡尔熟悉的特裡斯的声音。只不過相比在卡罗琳的身体中时，在丹亚的污秽、也就是祂的本体中，祂的声音要更加沉稳，也要更加地魅惑。 “你不也沒能完全掌握這具身体么？将近两年的肆意扩张，让你的代行者吸纳供你复苏的力量，這样竭尽全力下来，你不還是如此地‘虚弱’么？” 虚弱？西裡尔微微眯起眼，他下意识察觉到，特裡斯此时所說的每一個字都有着非常重要的意义。 “你是說相比众神夹着尾巴灰溜溜逃离的那個时代的我么？那我确实虚弱了很多……呵呵，呵呵呵……” 這一次响起的又是丹亚的污秽的声音，特裡斯和丹亚的污秽在争夺着身体的控制权，交替开口—— “但是特裡斯，你有沒有想過一件事？” “我的虚弱，不正是因为该死的丹亚所创造的世界的力量在不断地衰弱么？” “当這個世界虚弱到已经无法支撑起我的复苏，那也說明丹亚祂们为其打造的无限重启也已到了尽头——” “在那样的世界中，你觉得有谁，能够阻拦终末的降临呢？” 丹亚的污秽的话语令西裡尔毛骨悚然，他此时明悟過来，原来一直有一個他们所疏漏的点—— 正如丹亚的污秽所說，這個世界的力量水准在不断地下跌着，从最初的天灾遍地走，超凡不如狗，到超凡成为支柱，天灾为上层战力，再到现如今超凡都几乎算是巅峰，职业级才是中流砥柱…… 他们一直在思索，终末的力量的衰退，与世界的力量的衰退的速度的对比，究竟是文明的力量先撑不住，還是终末的力量先崩溃。 但他们却沒有想過，正是吸纳這個世界的力量，使终末得以复苏—— 为什么终末不在一個全新的纪元的开始，就将這個世界摧毁？因为丹亚的污秽口中，這是神明为這個世界打造的“无限重启”，這個重启的对象包括污秽，它们需要重新被激活，這需要相当的時間。 而污秽终归是会复苏的，当神明留下的力量被消磨殆尽，无限复活的最后一條命也被用尽，那么這個世界，便会迎来最终的毁灭。 “我看……不是這個文明纪元，便是下一個文明纪元了啊，特裡斯。” “新的秩序，那是注定要到来的，特裡斯，你现在還有归顺入终末的机会……” 丹亚的污秽還在喋喋不休着，祂似乎极其享受這种特裡斯被其语言压制、而无法還嘴的局面。 而特裡斯短暂地沉默着，直到丹亚的污秽收口之时，才重新掌控话语权。 “我觉得你想太多了。”她的声音变得更加沉稳而自信。 “我想太多？你指的是什么？”丹亚的污秽悠然地摇晃着头，“虽然我也明白，你宁可彻底破碎，也不会投身入终末的心理……” “不。”特裡斯打断了祂的话，“不是這一句，而是前面的——用不着等到下個文明纪元，在這個文明纪元，你的存在便会被彻底抹消，终末也将被击溃，再也无法归来！” 這一瞬间，祂的眼眸化为了属于特裡斯的红色，如同跳跃的灵魂火焰一般，灼灼地盯着西裡尔。 這份灵魂的灼热仅仅持续了片刻，随着话语权又被丹亚的污秽夺走而消散。丹亚的污秽大笑了起来，笑声猖狂到令高空中的黑色云层都震颤： “我会被抹消？特裡斯，你是活太久活疯了吧？你清不清楚你還能在這個身体裡待多久？锁神链待会儿我就能挣开，死之花也会凋谢，你会先从這具身躯裡滚出去，现在這是我的身体！” “還是說，你在指望着這個弱小的东西？你觉得我打不死他？等我和這具身体彻底融合，你看他——” “是啊。” 那对眼眸一瞬间又被红色占领。 “他是很弱小，现如今的生灵对你我而言，又哪有不弱小的呢？” “你确实可以打死他，抛开你那歪曲丹亚而获得的扭曲的力量，单靠我的身体，都足以打死他。” “但你也說了，前提條件，是等你和這具身躯融合——” “你觉得，你還有這個机会么？” 祂微微摇晃着头，那白色的长发摇摆着，像是飘动的雪。 “亚德裡恩。”祂开口道，“還记得米莎，還有她们說的话么？” “米莎？”西裡尔呆了一下，脑海中立刻回响起精灵小姐送别他时的声音： “同族，我所信奉的一切，我的神。” “您的信徒的力量永远追随着您，您眷顾着世间，而世间也同样会予以您其虔诚，希望您务必记住這一点。” 他仿佛感受到精灵小姐的唇就在耳边，那湿热的字音一字一字地跳跃在耳中，令他那虚弱的灵魂都开始战栗。 還有，還有她们所說的话—— 他的思绪一瞬间飘回了那座自然繁华的城市的城门前，那他所信赖的人们的声音洪亮而坚定： “愿星空照耀着你——” 啊，愿星空照耀着你。 多么美妙的话语。 从身为玩家进入游戏开始，一直到成为這個游戏的世界的巅峰，它一直陪伴着自己。 “星空一直照耀着你，亚德裡恩。” “诸神虽然早已远去，但如你所听到的，祂们将力量用于打造這個世界的无限重启，祂们一直伴随着你们，祂们也一直注视着你们，星空便是祂们对你们的期待。” “而现在，需要一片新的星空。” 祂轻声說着，声音沉稳而有力。 “祂现在无法操控祂的身体，祂的神魂也還在适应着這個世界。” “只有神才能彻底抹去神魂，但神又不能彻底抹去自己的污秽，這是污秽能够在這個世界一直肆虐的理由。” “无数個文明纪元更替，這個世界已经到了尽头，终末也已到了尽头，這是最后的战场，也是属于生灵最后的机会。” “所以……” “亚德裡恩，走上那條唯一的路吧。” “成为神吧，亚德裡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