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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死刑犯们的传统美德

作者:听日
血月国度,碎湖监狱,餐厅。

  亚修看着面前的芙蓉蟹、柠檬莓奶蛋糕、极神拉拉肥、黄金菠萝汁,鼻子裡满是珍馐佳肴的香味,但心裡却提不起一点食欲。

  這几個菜式可不简单,它们只存在于餐厅的隐藏菜单中,平时就算囚犯们消耗贡献度都沒法点。

  据說這几個菜式放在外面都是特别高级的珍稀美食,譬如這份极神拉拉肥,光是原材料就价值普通人三分之一的月工资。

  而它们的味道也物超所值,亚修怀疑厨师是用了术师的手段,他一個饱受味精鸡粉考验的城市人,居然在吃了第一口后几乎要将舌头吞下去,好吃得令人觉得死而无憾。

  但一想到等下真的要死了,他就沒胃口了。

  另外几位同病相怜的死刑犯也是差不多的想法,有的吃一口沒一口,有的一边吃一边流泪,還有的人把刀叉反转来用,得亏刀叉沒开刃,不然都要触发后颈芯片的‘自杀禁止警告’了。

  能大口大口正常进食的死刑犯只有两個,一個是蓝皮肤的食人魔,另外一個便是精灵瓦尔卡斯了。

  他们两個似乎真的不在意接下来的血月审判,食人魔直接用手扒着吃,点完一份又一份;瓦尔卡斯向他们演示了刀叉的十种用法,优雅得仿佛在摩天楼旋转餐厅裡进餐。

  “进食有困难嗎?需要帮忙嗎?”

  狱卫纳古那亲切的声音如同沾了盐水的鞭子,瞬间抽得所有死刑犯浑身一震,低头猛吃。

  就连亚修也不例外。

  死刑犯们之所以這么惊惧,便是因为一下午的‘监管’已经将他们的气焰消磨殆尽了,面对能控制他们后颈芯片的狱卫纳古,哪怕是最刺头的人也得老实——如果你不老实,那就被按着脑袋老实。

  說实话,纳古也沒对他们做什么過分的事。

  甚至连他们一根毛都沒碰。

  完全沒伤害他们。

  他只是让所有死刑犯按着他的计划表行事罢了。

  譬如吃饭,如果有人不吃饭,那纳古就会启动芯片操控系统,用语音控制犯人吃饭:

  “张开嘴,将食物放进嘴巴,咀嚼一下,两下,三下,吞下去……”

  譬如看影片,如果有人不看或者乱动,纳古就会让他成为影院模范观众:

  “坐好,双手放在膝盖上,看大光幕,记得每過五秒眨一下眼睛。”

  譬如在观海天台呼吸新鲜空气时,纳古說上级要求全体犯人要拍照留念,并且提出以下要求:着装整洁,面带笑容,体现良好的精神风貌,以及碎湖监狱和谐的团体氛围……

  毫无疑问,单凭死刑犯是满足不了上述要求,因此纳古小小地‘帮助’了他们。

  亚修還好說,只是躺在地上挨着脑袋露出一個微笑,而瓦尔卡斯可就厉害了——他坐在食人魔的肩膀上,双手放在脑袋装成猫耳朵,瘦削阴冷的脸庞对着镜头露出甜美的笑容。

  而且一张還不够,得多拍几张,从耍帅卖酷到抱在一起钙裡钙气,各种精神风貌应有尽有。

  被纳古摆成十八般姿势的死刑犯们彻底麻木了,只想着多快好省地满足纳古的要求,心裡甚至觉得不如快进到血月审判。

  毁灭吧,赶紧的,累了。

  因此纳古一說话,他们就马上抛弃了无聊的伤春悲秋,赶紧干饭。

  在這一刻,监管者纳古给他们的压力超越了血月审判。

  毕竟‘死亡’他们還沒看见。

  但‘生不如死’就在眼前。

  亚修看了一眼空荡荡的餐厅,低声问旁边的人:“现在怎么都沒人来吃饭?中午不吃就算了,其他人总不可能晚上也不来吃吧?”

  旁边的死刑犯名为阿奇博尔德·哈维,皮肤黝黑,一头卷毛,看起来像是白天干重活的,但他实际上却是夜间作业工种:专门处理尸体的清道夫。

  或许有人会奇怪,处理尸体顶多就是犯了個毁坏尸体罪,怎么会沦落到死刑呢?

  這自然与死亡标准有关:在血月国度裡,只有执照医疗师宣判死亡的尸体才叫尸体。

  沒有医疗师宣判,哪怕你头掉了,在法理上也依然是活人。

  因为医疗师真的可以将掉头的人复活,许多尸体虽然断了气,但還是可以抢救一下。

  所以像哈维這种专门帮地下组织处理尸体的后勤人员,自然混不到‘帮凶’這样的优厚待遇,而是被视为‘性质极其恶劣的连环杀人犯’:他处理過上百具尸体,假如每具尸体都当活人看待,全监狱沒几個人的罪孽能跟哈维相提并论。

  不過這不意味着哈维就是什么被冤枉的好人。

  虽然一下午闲聊时他并沒有多少時間透露出自己的黑料,但从他是一個死灵派系术师以及他說了一句‘热乎乎的女人有什么好的’這两点,足以判断他的性癖对现在的人类而言为时尚早。

  不過人坏不坏跟是不是热心網友沒什么关系,在這個同病相怜的下午裡,亚修很快就跟他混熟了。

  哈维回答道:“他们在5点前就提早過来餐厅吃完饭了。”

  “啊?为什么?”

  “因为他们要避开我們啊,除了我們八個外,其他犯人今天都会尽量不离开寝室。贡献度有富余的直接点餐,沒有富裕的也会尽量避开我們的就餐時間。”

  “我知道啊,但他们为什么要避开我們?”

  “传统美德。”

  亚修眨眨眼睛。

  他倒不是不理解這個词汇,只是這個词用来形容這裡的死刑犯时,总让人感觉怪怪的。

  哈维說道:“首先,被选中的八人会在中午被监管者传唤到餐厅集合,所以整個上午都沒人会出来。虽然說人选是按照审判序列先后抽选,但谁知道会不会在路上遇到监管者,然后监管者觉得你走路的姿势太拽就将你放到审判名单上呢?”

  “监管者有這种权力?”

  “不知道,你敢赌嗎?”

  “不敢。”

  “那就是咯。”哈维耸耸肩。“中午之后虽然八個人都被选出来了,但依然沒人敢乱走。第一個原因,自然還是因为监管者的存在,万一监管者看你不顺眼,将你和一位幸运儿调换,那你岂不是后悔得血管炸裂?”

  亚修点点头。

  确实。

  比起自己倒霉更让人愤怒的,莫過于看见别人因为自己倒霉而获利,想想都愤怒得要烧穿肚皮。

  “第二個原因,就有点迷信了。犯人们认为被我們這群倒霉鬼看见的人,很大概率会成为下一次血月审判的人选。”

  可以理解,人人都怕被传染坏运气,下午被倒霉鬼看一眼,晚上拉屎不出也肯定不是身体問題,而是倒霉鬼导致重力失常。

  “而第三個原因,便是他们也不知道怎么面对我們。”

  “嗯?”

  “问好?鼓励?安慰?”哈维拿餐巾擦了擦嘴,“换作是你……啊不对,亚修你现在就是接受审判的人了。此时此刻的你,如果看见其他逃离血月的犯人,你会不会觉得他们說的每一個标点符号都充满高高在上的优越感?”

  亚修张张嘴巴,想了想确实如此。

  既然知道接下来我要去死,你们不用死,那我肯定觉得你全身上下都散发着令人憎恶的腐臭气息。

  不仅仅是說话。

  光是看见你居然還能呼吸。

  都能让我觉得你在嘲讽我。

  鼓励?讽刺!

  安慰?嘲笑!

  怜悯?鄙视!

  无论他们說什么好话,在亚修八人听来都是脏话。

  因为对死亡的恐惧,八個犯人和其他所有犯人之间出现了一层可悲的厚壁障。

  “所以在血月审判的当天,所有犯人都自觉留在寝室不外出。既是为了保护自己,也是为了保护接受审判的人。”

  哈维看向亚修,“如果你活下来了,在下一個血月来临时,也要遵守這個传统美德,這是我們唯一能坚持也必须坚持的善良了。不過……”

  “不過什么?”

  “我看過你的新闻报道。”哈维耸耸肩,“老实說,今晚死的人很可能就是你。”

  “不是随机杀一個人嗎?”

  亚修有些紧张,当他知道血月审判是八個人裡抽一個人死刑的时候,就猜测到這肯定是一個随机仪式——如果不是随机的话,就沒有必要选八抽一了。

  “是随机,但也沒有那么随机,而且有时候会死好几個人……你真的沒看過血月审判嗎?”

  “真的沒有啊!我根本不知道血月审判的规则!”

  哈维笑了:“那你等下就知道了……我小时候第一次看血月审判的时候,深深被這個节目所震撼了,沒想到這個世界居然還有如此美妙的娱乐。我不会告诉你真相的,死灵术师最鄙夷的行为就是预言,探索未知是术师最愉悦的享受,而死亡是最伟大的谜团。”

  亚修啧了一声,又有些疑惑:“既然肯定是我死,那你们紧张什么?”

  哈维耸耸肩:“因为血月审判并不是固定的,有时候会出一些变化,导致犯人们很紧张,不小心就自己玩死自己……你說得对,等下我到了现场就直接闭眼躺下睡觉,只要我确定自己不会成为八裡挑一的那個,那我什么都不做就肯定不会死。”

  哈维這么一說,弄得亚修吃拉拉肥都吃得很紧张。

  不会吧,我這就要完蛋了?

  真的一点机会都沒有了?

  明明虚境探索這么顺利,早上還抽到了虚境望远镜,說不定今晚就能集齐斩我奇迹的术灵……

  明明剑姬和我也越来越强,术师世界刚刚向我揭开神秘的面纱……

  明明我刚战胜了瓦尔卡斯,挫败了席林的阴谋……

  我還处于发育阶段啊,能不能再给我一点時間!

  亚修就像是正在存钱憋大件装备,却忽然被拉去打团的射手一样。

  眼看着胜利就在远方,却被眼前的苟且吊着来打。

  他忽然回忆起老板以前发的那條朋友圈:生活不是炒菜,不会准备好全部食材才起锅,当你看见自己被撒了孜然,就该意识到自己成为了食材——谁能猜得到他发這條朋友圈的第二天就宣布全公司从大小周统一变成996呢?

  “晚餐時間结束,擦嘴,去洗手间处理個人卫生,半小时内到中央大厅集合。”

  注意,监管者纳古并不是在‘命令’,而是在‘输入指令’——所有人都同一時間用餐巾擦嘴,然后纷纷起立去厕所噼裡啪啦。

  当亚修走进洗手间前,他听到纳古的最后一句指令:

  “7点45分,准时到达血月现场等待节目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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