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狱(出书版) 第15节 作者:未知 周源一听到听筒裡传来的嘟声,疲劳立即甩到了脑后,对老胡他们做了個手势,心脏狂跳起来。几声過后,电话被人接了起来。 “看上面。”周源還沒說话,电话那头的人就說了這么一句。周源立即抬 头,发现高处的某個位置,黑蒙蒙中忽然闪起一处亮光。 “是你们的话,就把电筒晃几下。”电话裡的人說。 “有点意思。”胡东东看着对面山腰上的亮光,“看来他也挺着急,一直在等着咱们。” “管他呢。不過既然都到這儿了,龙潭虎穴也得去。”周源对着那点亮光挥了挥电筒,那边沒有說话,直接挂掉了电话。 一片黑暗裡,有了光亮,就有了指引。顺着那個方向走了不远,很快发现了一处靠山的路。再抬头看时,那点亮光此时看来就在头顶上方。那帮工友說得沒错,這上面确实是個山冈。顺着山路走了十来分钟,就来到了一处位于半山腰的平地,一栋有些古怪的房子也呈现在眼前。 說它古怪,是因为半山腰处就這么一片空地。房子不大,是個三层的小楼,背面靠着明显是人工开凿出来的山壁,对面俯瞰着山冈下的小镇,一些树木零散地种在四周,显得很自然,但因为旁边沒有别的建筑,這個小楼显得有些孤立。 走到跟前,才发现那道远远看到的亮光是小楼大门上的一盏照灯。四川夏天的天气很闷热,照灯下飞舞着一些扑光的小虫子。大门是朱红色的防盗门,很厚重,但沒关严实,门裡透出一丝亮光。沒等他们敲门,门就从裡面开了,一個声音从裡面传出来:“进来吧。” 第二十二章 输血 那声音很熟悉,就是电话裡的人声。周源按捺住内心复杂翻涌的情绪,深深吸 了一口气,压抑住心裡的激动,看了看身边的两個哥们儿,打头率先走了過去。 推开门,眼前突然就是一亮。這是间很宽敞的客厅,顶上居然是一盏看起来 颇为气派的大吊灯。吊灯的正下方站着一個老头。他一头白发,梳理得很顺畅,穿着一身白色的医生大褂,两只手背在身后,一副等候多时的样子。 “你们三個,谁是周源。”老者见他们进来,直接开口问道。 周源有些吃惊,之前他想過很多种结果,但完全沒想到会看到這么一個老头,虽然头发花白,但是眼神却很明亮。 “我是。”周源朝前走了一步。 老者点了点头,脸上沒有一点儿表情,朝他一招手:“過来。” 老胡对這老者的倨傲态度看不過眼,哎了一声想要說话,周源朝他摆摆手。都到這一步了,他反而镇定下来,三個人還怕一個老头嗎?這小楼裡沒有一点儿动静,似乎沒有其他人。這大半夜的,既然他一個老年人孤身迎客,周源也不愿怯场。 老者等周源走到跟前,直接把他的衣服掀开,看了周源肚皮上的皮疹一眼, 說了一句:“跟我来。”就转身朝裡屋走去。 那间屋子的门是开着的,但门口挂着一個布帘子,裡面给完全遮盖住。 周源跨前两步,在门口挡住了那個老者:“這位老先生,我們应你的邀請来了,有些事得先說清楚吧。” 虽然不怕這個老头,但也不能任由這個老头摆布,许多問題都要先问清楚才行。“比如,老先生你贵姓?你对我們似乎挺熟啊,可我們還不知道你是谁呢。” “我叫严毅。”老头回答得很干脆。 老胡上前一步,似笑非笑地问道:“你在北阳市悬赏五十万,让人‘請’周源過来。现在人来了,严老,這赏金可以给了吧?”說着,捏了捏周源的胳膊,示意他先不要說话。 周源明白老胡的意思,因为沒有证据,并不能肯定医院裡发生的那件事是严毅做的。所以老胡這么說,是想旁敲侧击,让严毅以为他们已经查出真相。 但沒想到严毅沒有推脱,很干脆地承认下来:“這件事的确是我太冒昧了,在這裡我给周源先生道個歉。” 老胡愣了一下,他反应很快,马上又大声问道:“你和林河到底是什么关系!”老胡一见到严毅时,马上就联想到了房东讲的那個奇怪的老头。 這次严毅沒有马上回答,而是看了一眼周源才說道:“我知道你们有很多疑问,等会儿我会全部告诉你们。现在我需要先請周先生帮一個忙,這件事比较急。” 說完,他往前走了一步,周源心想反正也不怕他跑了,就侧身退开。见严毅掀开布帘走了进去,也跟着进了屋。 裡屋跟外边的客厅差不多,也很宽敞,但沒有什么家具。屋子裡特别显眼的是一张大床,放在靠窗户的地方。床上躺着一個人,身上盖着一床粉色的被子。头朝裡,因为离得有点远,也看不出面貌,但应该是個女的,因为她的头发很长,顺着枕头散在床边。 床头有個小柜子,放着一個盘子,裡面有些深颜色的瓶子,旁边用白布盖着,也不知道是什么,但屋子裡明显有股消毒水的味道。 猛然看到床上一动不动躺着個人,周源吃了一惊,但随即看到那床粉色被子正在随着她的胸口一上一下地起伏,這才松了口气,這人是活的。 刚要走上前,一直沒有說话的陆明拉住了他:“别過去,地上有很多血!” 這间屋裡铺的是那种老式的木地板,也是暗红色的。周源顺着陆明的手指看過去,发现那老者所站的位置下确实有一片痕迹,虽然不太明显,但有很大的一片,在灯下反着光,看上去和周围地板的颜色有些区别。 老者听到陆明的话,回头淡然看了他们一眼,說道:“大惊小怪什么。” “那是血嗎?”陆明追问道。 “是。”老者沒有否认。 “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有血?”周源有点紧张。来到這裡的最直接原因,就是因为严毅的那個电话,他们亲眼见到周源的血液燃烧起来,才下决心来大巴镇。此刻见地上的這摊血痕,都敏感地防备起来,屋裡的气氛变得怪异起来。 从痕迹判断,這些血的面积不小,虽然已经擦干了,但還是有不少渗入地板缝隙中,才留下這样的痕迹。 “你们三個人,還怕我一個孤老头?”严毅似乎冷笑了一下,并沒有继续這個话题,而是转身把那個盖着白布的金属盘子掀开,他从盘子裡拿起一根很粗的针筒,对周源說道:“周先生,請過来一下。” “你找周源来,到底要做什么?”陆明开口问道。這是用来抽血的东西,他对严毅這样的举动很敏感。 “输血。”严毅的回答很简单。 “给她?”陆明皱了皱眉头,“你知不知道這样做意味着什么?在解释清楚之前,我绝不同意你這样做。”說完陆明退后一步站到了周源身边,双手抱胸。 周源知道一些基本的常识,输血最重要的問題就是血型是否匹配。严毅穿着白大褂,看起来像個医生,這种事应该不会弄错,自己的事情他似乎也了解得很多,看样子這個女人的血型怕是跟自己的一样。不過陆明为什么要纠结這個?尽管周源不明白,但知道他一定有這样做的道理,也就不說话,看严毅怎么回答。 “正常情况下,a型人输a型血,b型血的人输b型血,紧急情况下,ab血型的人可以接受任何血型,而o型血则可以输给任何血型。周源,是a型血。但他的血却不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接受的,不然就会产生免疫性溶血性输血不良反应。所 以,输血之前,应该先进行交叉配血实验,把献血者的红细胞与受血者的血清进行血型配合实验,還要把受血者的红细胞和献血者的血清进行血型配合实验,只有在两种血型配合都沒有凝集反应的情况下,才可以进行输血。陆医生,是這样 的吧?” “对。”陆明点点头,脸色缓和了一些。他知道对方绝对是内行人。 严毅反问道:“那么,血型不一样的人,如果输了血,会怎么样?” 陆明不动声色地回答道:“血型不同的血,在输入人体后,不同血液裡的凝集原和凝集素会相互作用,使红细胞产生凝集,从而堵塞小血管,引起血液循环 发生障碍。随后這些红细胞会破裂溶血,放出大量的血红蛋白。当大量血红蛋白从肾脏排出时,又可以堵塞肾小管而损伤肾功能。這一连串的反应最后会造成受 血者皮肤发青、四肢麻木、全身发抖、胸闷、腰疼、心跳加速、血压下降,严重 时甚至死亡。” “临床上确实如此,不過。”严毅盯着陆明道,“凡事都有例外。” 陆明摇摇头:“你這是拿病人的生命在开玩笑。” 严毅表情严肃:“時間比较紧迫,我事后会给你证明的。等会儿我会让你亲自来做交叉配血实验,你就明白了。” 說着,他再次举起那根针管。周源有点茫然,看了眼陆明征求他的意见。 陆明低头思索了两分钟,最终還是皱着眉头往旁边走了一步,默许了严毅的行为。 严毅的动作非常快,抬起周源的胳膊,顺手在上面抹了一下。周源觉得胳膊有些凉凉的,低头一看,严毅已经随手将手中的消毒棉扔掉,完成了皮肤消毒的程序。针头加消毒棉,這套程序周源已经非常熟悉了。 “别动。”严毅手一动,把针头插进了周源胳膊上的血管裡,周源甚至沒觉得疼痛,就看到随着针杆慢慢后退,很快就抽满了一管血。严毅利落地抽出针管后,直接走到床边,把那管血注射进了床边挂杆上的一個血袋裡。周源這才看清 楚,那血袋上的管子竟然是连接在這姑娘的胳膊上的,因为她的胳膊朝裡弯着,刚才一时沒看到。 尽管刚刚听了他和陆明在說關於输血的话题,但看着严毅如此简单粗暴的操作,周源即便不懂医学知识,也觉得這很是不妥。更何况自己的血液甚至能够燃烧……他不由有些担心起床上那姑娘了。 不過事已至此,只好静观其变。严毅做完這些事后,就转身盯住了那個输血的导管,脸色和眼神变得很严肃。陆明看着這一幕,似乎有些明白严毅在干什 么,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周源和老胡对视了一眼,都看到对方的不解,只好耐心在旁边等着,想看严毅葫芦裡究竟卖什么药。 灯光下,躺在床上的姑娘脸色非常苍白,但很清秀,年纪应该不大。她头发上扎着一束粉红的头花,躺在被子裡神情平淡,呼吸很轻,像是睡着了一样。严毅一直不停地摸着她的脉搏,观察她的脸色,陆明走過去想帮忙,但严毅却朝他摆摆手,表示不需要。 等了差不多半個小时,输血袋裡的血下去了将近一半,严毅才把捏住那姑娘脉搏的手放下,然后翻看了一下她的眼皮,又听了听心脏,這才长出了口气。 比起刚才,那姑娘的脸色似乎红润了一些,呼吸也平顺起来,头上甚至有些冒汗。陆明低声說道:“沒事了。” 周源点了点头,知道他說的是這么冒失的输血沒有起什么不良反应。严毅做了個手势,把他们领到外屋,重新放下帘子,然后指了指屋裡的几张椅子說道:“坐吧。” 比起刚见面时,严毅的表情缓和了许多,他先对周源說道:“谢谢你。明天可能還需要给她输一些。你不介意吧?” “告诉我为什么,我就不介意。”抽点血是小事,周源要的是真相。 严毅笑了,脸色从最初的冷峻变得轻松,似乎那女孩的好转让他心情也变得不错。他想了想,說道:“你遇到的那些事,有些确实是我设计的。但我错了,我以为可以控制,但最后才发现,演员不是我,也不是你们,而是它。” “它是谁?”老胡插口道,“我們大老远来不是听你打哑谜的。” “它指你的病。”老者停顿了一下,指着裡屋說道,“她是我的养女,叫林静。” 既然之前老头已经承认自己就是那個神秘的第三方,周源也就沒有什么顾忌直接问道:“严先生,你把我的血输给這姑娘,是为了什么?” “为了救她。”严毅叹了口气道,“她的事是一個意外,我完全沒想到。最初一切都很好,很顺利,我用钱和关系让你在医院裡接受治疗。你知道,钱在如今這個社会,是非常好的工具,它可以让一些人改变自己的行为,比如周院长。 那些最新的医疗设备就是收买他的砝码。而对我来說,在你身上投入這么多,是必须的,因为你是林河之后,第一個跟他有相同病体特征的人。但很可惜,治疗刚开始,林静就出了事,我這才不得不离开。后面想用些手段請你過来,也是逼 不得已,請恕我之前的得罪。” “等等,为什么我的血可以救這姑娘?她怎么了?”严毅简单的几句话所带出的信息量有些大,周源不得不打断他,逐個问清楚。 “周源,這個叫林静的姑娘,可能跟那個自燃而死的林河,有什么关系,他们都姓林。”老胡忽然开口說道。 “对。她确实是林河的妹妹。”严毅点头道。 “原来是這样。”周源恍然大悟,“她怎么了?为什么要输血?” 严毅听到這话,神色有些不对起来,顿了一顿才轻声說道:“自杀。” 周源有些吃惊,自杀?难道是因为這個病嗎?這话隐含着一种可能,就是严毅并沒有办法治好這個姑娘。 “严先生,你的意思是,她也有林河那种病吧。但即便是這样,周源的血输给她,不会让她恶化嗎?”陆明关注的是另一個重点。 “林静自杀后失血過多,身体虚弱,而這世界上现在只有周先生的血,输给她才不会产生排异。”严毅叹了口气道。 “排异?”陆明问道。 “那個叫小青的小姐,她就是起了排异反应。”严毅黯然說道。 “你的意思,小青的死是因为血液排异?”這话一說出来,老胡立刻站起 来。他对涉及人命的事敏感度极高。 “对!”严毅点头。 “可林河为什么要那么做?”三個人几乎同声询问。 严毅表情复杂,尽量說得很详细:“我不清楚林河为什么要這么做,又是怎么做到的。但我猜测,也许小青是被林河骗着喝了含有他血浆的东西。因为我在他租的屋裡找到了一些血浆样品,他放进了红牛饮料裡。” 周源听得心裡一寒,他终于明白小青死前說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了,可即便知道了是什么,对于小青来說也是毫无意义的了。周源又回想起林河坐自己车的时候,手裡是否拿着饮料?似乎沒有啊,可自己是怎么被传染上的呢? “严先生,为什么你在出事之后才出现在林河的出租屋?是不是有意指使林河這么做的?”老胡有种审问犯人的感觉。 严毅摇头,懊恼地說:“我是去晚了。他已经失踪了大半年,我一直在找他。” 周源想起当时从出租屋回来,自己還猜测林河是不是那個神秘老头的儿子。 既然他妹妹是严毅的干女儿,那林河還真算是严毅的干儿子。果然事与事之间,总会有关联的。 “就算小青是被他骗了,喝下含有他血液的饮料,那我又怎么会被感染?” 周源急需弄明白這件事。 陆明也提出了疑问:“還有,按照你的描述,身体出现症状的人,比如林河,血液就像毒药一样,被误食甚至接触,都有可能被传染。那么在林河恶意传播扩散之下,为什么现在病例依然只有周源這一個呢?” 严毅先安慰道:“我只知道你接触過林河,而且也出现了症状,所以才安排你在北阳中心医院检查和治疗,可惜還是找不出诱因。至于林河为什么要那么做,又是怎么做到的,除了他自己,我們无从知晓。不過你的体温暂时還在控制之中,這是好兆头。” 然后他才对陆明說道:“至于它的传染性,现在呈极度随机的状态。现在我還沒有找到明确的传染途径。” 严毅的态度很配合,基本是有问必答,也很诚恳。但周源发现大家问了一堆問題,严毅最核心的問題還是沒有說,只好主动问道:“严先生,我們来這裡,你也知道是为了什么。我不想绕弯子,只想知道我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還有,你费那么大劲把我喊来,到底是为什么?” 這话說得极为诚恳,因为两千公裡這一路上,周源已经思考清楚,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如果严毅摇头說沒希望,自己立即转身就走。都說人死如灯灭,即使要熄火,也要熄在家裡。 严毅看了他一眼,站起身来,给每人倒了一杯茶。重新坐下后,他才說道:“有關於這個病的事情,要从头說起。這需要一些時間,不過你不要急,病如人生,开头不好,未必结果就糟糕。” 第二十三章 往事 周源点了点头,心裡虽然有些奇怪为什么說病還需要从头說起,但還是尽量让自己放松下来,准备听严毅究竟会說什么。 严毅讲述的是一個故事,時間跨度很长,据他說是亲身经历,那也是他第一次见到這种病症的发作。 那是一九六九年的秋天,当时的严毅只有十九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