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狱(出书版) 第26节 作者:未知 “来来,各 位大爷大妈,眼不好的戴上眼镜, 都来看看。谁认识這是哪儿?”胡东东招呼着,把那些图片发给几個老人。 這么一吆喝,平时就闲得冒烟的老年人都围了過来。他们大部分都认不出来,還有些觉得眼熟,但就是說不出来是哪儿,一群人七嘴八舌讨论半天,却沒什么有价值的信息。 老胡也觉得這样不太靠谱,对周源說:“要不這样,你去找老赵头问问。他在机械厂待過,說不定知道。我去做点其他准备。” 周源兴冲冲地赶到老赵家,可让他失望的是老赵却对這個东西完全沒印象。也不知是图片太模糊了,還是老赵记忆力衰退,总之,周源帮他回忆了半天机械厂的往事,甚至自己见到的那些建筑布局,希望能让他有些启发,可是聊了两個小时,還是沒有一点儿有用的信息。 失望地从赵老头家出来,如果說昨晚周源的心裡全是兴奋,那么现在有一半都变成了焦虑。看来還是想得太简单了,好不容易有了线索,却第一步就卡住, 让他又是无奈又是着急。 正想给老胡說一声,沒想到老胡先打了电话過来:“你快過来,我們马上出发。” 周源有些懵圈,不知老胡是怎么搞定的。更让他意外的是,回镇上找到老胡时,老胡已经坐在一辆金杯面包车上。周源上了车才发现后排的位子上放着两個大背包,旁边還有两把小型工兵铲、一箱矿泉水和方便面,不由得惊叹老胡行动力之强,效率之高,想必昨晚就已经有了详细的计划,才能這么快买好装备,并且租好车。 “关门,路上說。”见周源满脸震惊,老胡简单解释了一句,就踩下油门。 “這是去哪儿?”周源见老胡直接把金杯开出了镇子,忍不住问道。 “去林场。林场招待所的老板說他们那边有人知道這個建筑在哪裡。” 周源恍然大悟:“你把图片也发给了他一份?” “对啊。” 镇上通往林场是一條山间土路,既窄又颠簸,平常跑這趟路的小巴都是当地的老司机。不過老胡一只手握着方向盘,另一只手叼着烟卷,却开得又快又稳:“昨晚我就在想這個問題。发现這個地方无外乎两個范围,要么是在镇子附近,要么就是机械厂遗址,也就是林场那裡。所以在镇上询问的同时,我也把图片发给林场老板,让他帮忙问一下。不過這么快就有消息,也挺让我意外。” “那是個隧道 的配建库房。距离厂区并不远,具体位置在厂区东边的 山 下。”老胡沒有卖关子,把从林场老板那儿得到的信息详细讲了讲。 认出图片上建筑的,是林场的一個职员,一個从小在当地长大的大妈,今年四十多岁。她的父母当年就是机械厂裡的职工,小时候還是在厂区裡面上的幼儿园。 华光机械厂是個军备厂,修在大山深处是从战略考虑,为了安全。但毕竟生产出来的军备是要往外面运的,于是就在山裡专门打了一條隧道。隧道是连着防空洞的,原本打算是要修一條铁道,作为专门的运输专线,把生产的军品运出去。 可是铁道只修到了隧道口的位置,還沒等继续修,运动就爆发了,所以那個地方就废弃掉了。旁边的那個四方形建筑可以算是個库房,当时设计的目的就是把要运出去的军备留在那裡,等外面的军队過来交接,然后顺着铁道再拉到山外的百源市去。据說以前最早的时候,那個地方都是有警卫站岗的。 “有鼻子有眼啊,听起来挺靠谱的。”周源总算松了口气。 老胡心情也不错:“只有去了才知道,不過我感觉也是真的。” 一路快马加鞭地到了林场。可能是上次喝酒聊得开心,林场老板再次看见他们俩也显得很高兴,只是一直不明白他们为何对机械厂遗址那么感兴趣。 看到老胡和周源从面包车上拿下的大背包和工兵铲,他有些怀疑地說道:“哥们儿,你们不会是想去盗墓吧?那裡面可沒什么大墓,山裡住的都是穷人。” 周源有些无语,這哥们儿是《盗墓笔记》看多了吧。可别說,他猜得還挺准,他们两人的确是来挖坟的…… 最后還是老胡轻松地以“进山考察”的理由搪塞過去。为了不出意外,两人又找到那個大妈,当面听她讲述了一遍,具体细节跟电话裡說的差不多。位置就在林场仓库的后边,顺着那裡东边的山坡走一段路就能找到。 给了那大妈两百元劳务费,又在林场老板的推辞下坚决塞了一些钱给他,毕竟這种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两人简单休息了一下,背着背包就直接进了山。 由于有了上次的经验,這次一路過去并沒有什么困难。只是時間有点晚,两人選擇在靠近林场的山坡上露宿了一夜。這次是有备而来,胡东东的准备很充分,简易帐篷和睡袋都有。 一大早,天光刚发亮就继续赶路,上午就赶到了厂区遗址附近。毕竟找到那個配件库房只是第一步,它只是一個坐标,确定大概的方向。要找到林河当时所在的地方,還需要更细致地搜索。 因为那個大妈明确地给出了方向,两人用了一個比较笨的办法,看到厂区以后沒有进去,而是直接顺着厂区的围墙边缘向东边走。這样边走边找,足足两個钟头之后,他们终于找到了那條隧道,還有旁边的那座四角库房。 第四十章 遗骨 站在库房门口,老胡不由得感叹道:“想必那大妈那时候年纪不大。看来小孩子看东西的角度,和大人就是不一样。估计就算咱问個当年在這裡待過的人,也未必对這建筑有這么直观的印象。小孩個子矮,看东西第一印象就是轮廓,你看咱们站在這裡看,和看视频,完全就是两個地方嘛。” 周源点头表示认同。眼前的建筑已经完全破败,是几座连着地基的三层小楼,旁边是一個半残的建筑,应该就是视频裡的半圆形。在视频上看只是個轮廓,可是真到了這裡,视觉裡就是個立体图。前面的位置已经都塌方了,看起来就是一种残破不堪的感觉,后面還能勉强看出弧度,地上還有生着锈的铁道,在中断的位置,风吹雨打得早都变形起翘了,周围杂草丛生。如果他们不是提前 解了大概位置,自己找到這裡怕是也认不出就是视频裡的那地方。 想到来之前听那個大妈口中描述的“当年”,周源感叹道:“這地方毕竟也算是一個时代的结束。” 老胡拿出手机說道:“先别感叹了,這才完成一半。得赶紧拉开距离,用手机试试找找方向,先确定個差不多的位置,不知道還得折腾到什么时候?” 找到了标的物,接下来就是最终确定方位。现在這個建筑物找到,相当于成功了一大半,剩下的就是根据這個点,再反推视频拍摄的地点了。這個倒不是太难,用指北针定出东方后,直接从山上往下走。其实从山路绕下山会好走一些,不過這样可能会绕出范围之内,所以他们几乎是从一人多高的杂草丛中滚下山的。临近中午,天开始热起来,两人顺着山势一边往下一边不时地回头观望,看似简单的這最后一步却累得他们汗顺着下巴直往下淌。 到了山下后,两人又大概走了一個小时,不停地用照片和视频对照,对比着走到两三裡地开外,才终于看出点照片上相同的背景轮廓。两人又按着视频的角度调整了一下方向,开始仔细地搜索。因为這一片太荒了,又沒有手机信号,两人怕走散,发生类似之前仓库裡那种事情,所以不敢太過分开,不說能在一人高的荒草裡保持对方在自己的视线内,至少能够保证叫喊声对方能听得见,這才缓缓仔细查找這片区域。 找了十几分钟,老胡率先叫了起来。 周源扒开荒草循声過去,就看到老胡正弯着腰看着什么。 走近了,周源才看到一個圆圆的东西半埋在土裡,上面都是泥土,周围杂草围绕。 胡东东用手拂掉那东西上的土,直起了身子:“矿泉水桶,林河喝過的那种。” 這山裡很偏僻,忽然出现個矿泉水桶,显得格格不入,难免会第一反应就联想到林河。 周源心裡一喜:“跟仓库裡看到的一样啊。继续找,应该就在這附近。” 胡东东点点头,两人就以這個水桶为中心朝四周辐射搜索。果然,走了不到几十米,就一下子看到了那個木头牌子。 视频裡看着那牌子长长的,跟石碑差不多,此时亲眼看到,周源才发现它有半人高,戳在一個不高的土堆上,上面也沒有油漆,好像用东西磨過,表面挺光滑。“之墓”两個字最清楚,中间的字经過分辨,是一個“妻”字,右下角還有 三個小字,则是“林河立”,其他的小字都因为日晒雨淋看不太清楚,不過也不重要了。 周源有些茫然地看着老胡:“這裡埋的,真是那家伙的老婆?” 這個状况有些出乎他们的意料。周源想起自己和林静曾在小楼顶上看星星,那时候林静曾說過林河有過一個女朋友,后来意外身亡了。 之前周源并沒有对這個信息太在意。但此时回想起来,林河的女朋友也很可能是這附近的人。可是视频中林河烧的又是什么?如果是火葬,为什么林河不把她火葬后放在墓园,而是找這么荒僻的地方埋了呢? 周源苦思片刻,眼中忽然有光亮闪過:“老胡,我知道了!” 他兴奋地指着這块牌子說道:“這裡面根本不是林河的女朋友,也沒有埋任何人。林河立這個木碑是为了掩人耳目,他只是为了留下线索,才故意這样做的!” “你就扯淡吧,這是典型的阴谋论。要不是我們阴差阳错去仓库找到那個手机,谁会知道他在這儿干了什么?”老胡扯下背包,拿出工兵铲,扔给周源一把,“赶紧挖!” 周源举起工兵铲,却有些犹豫起来。看来這真的是林河女朋友的坟,這样做总觉得不太好。 老胡着急起来,一把将那木牌拔起来丢在一旁:“你還犹豫個屁啊,你和林静现在這個样子,随时都可能烧起来。要是不敢挖,那過几天我就得挖個坑给你竖牌子了!” 周源见老胡发火,知道這是因为他心理压力也很大,毕竟干這种事有些不太好,老胡也不愿意第一個动手。周源牙一咬,心想,一切都是自己引起的,這位素不相识的姑娘,实在对不住了,挥手就下了第一铲子。 這一铲子主要是让两人克服了心理障碍。老胡低声說了句“這就对了”,也低头挖起来。山地土少,這坟最初挖的时候应该就不深,挖了十多分钟,下面很快露出黑色的土。 老胡停了手,挑出一块黑土在地上拍碎了:“這应该就是林河烧的,不然不会是黑的,继续挖。” 不到两分钟后,周源的铲子带出了一堆灰白色的物质。他弯下腰捡起来,看着有点像油漆半干不干刮下来后的样子,又有点像老建筑上风化腐朽后的木头砸成的碎块,好奇地问胡东东:“這是什么?建筑垃圾?” 胡东东让他放在地上,用铲头扒拉了一下,直起身,肯定地說道:“這是骨灰。”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是周源還是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后退了两步,才敢再去看那堆东西。不過却发现跟自己印象中的骨灰完全不同:“不可能吧,骨灰不都是像石灰粉一样的?” 胡东东撇撇嘴:“你小子沒生活阅历啊。你說的那些都是殡仪馆裡烧的骨头碴儿,砸碎了才给家人的。這些是真的沒砸過的,骨头碴儿都在。” 周源心想:我又沒砸過骨灰,哪裡会有這种生活阅历?不過老胡又說了句 “继续”,只得又硬着头皮跟着一起朝下挖。 果然又发现了许多类似骨头的东西,不過再挖了一点儿就挖不动了,因为一铲子下去只听到碰撞山石之声,看来已经挖到山体部分了,林河挖的坑应该是到 底了。 两人将挖出来的骨骼碎片都堆放在旁边的空地上,這些东西不少,但大部分都烧得焦黑。除此之外,沒有什么其他特别的地方。 周源看着這些东西已经不太害怕,倒是好奇起来,一边用铲子扒拉着那些骨灰,一边抱怨:“林河那小子也真的变态。要火葬去火葬场就好了,干嗎自己跑到這裡来挖坑烧人。還要录個视频,搞得和变态杀人狂一样?哎,对了,老胡,你說他女朋友是不是被他杀的啊?毁尸灭迹,真像精神病人干出来的事!” 老胡坐在坑旁边不远处低头思索着什么,脸上都是汗,沒理会周源的絮叨。 好不容易找到這裡,却沒能找到什么有用的线索,周源觉得很失望,继续嘀咕着:“老胡,你不是生活经历足嗎?看看這骨灰是不是他女朋友的?” 沒想到老胡听到這句话,突然一拍大腿:“我终于知道了!” “還是老胡牛逼!”周源蹲在老胡面前,一边给他扇着风,一边狗腿子似的点烟,“快說說,发现什么了?”老胡摆摆手:“我們来理一理。你刚刚說的那句话是什么来着?” “我在问,這骨灰是不是他女朋友的……” 老胡打断了他:“对,就先从這句话开始。我們一件一件事慢慢說。” “现在坑已经挖完了,证明這儿的确是一個坟,却沒有找到其他有用的线索,对吧?” 周源点点头。林河曾遭遇過林静现在的状况,但后来却神奇地复原。這是他们来這裡的直接原因。但這個坑并沒有什么直接的线索可以解释林河身上曾发生過什么。 “所以不如换一個角度。我們做一個推测,设想一下林河做這些事是为了什么?”老胡指着被扔在一旁的那個木牌,“首先,我們假设這個牌子是真的。也就是說,這具被焚烧過的尸体的确是林河的女朋友。” “接下来我的問題是:這座坟是之前就存在,還是林河拍视频时才挖的?” 老胡问道。 周源认真想了想,觉得都有可能,又都不能肯定:“应该是后者吧……不然他干嗎要专门录下来?” 胡东东示意周源坐下来,喝了两大口水,抹了把汗,這才摇摇头說道:“应该是前者。林河女朋友的死不是最近才发生的事情。” “這個理由不太充分吧?”周源有异议。 “你還记得陆明說過嗎?手机裡的第三段视频,就是在仓库裡那段,其实是第一段,发生的時間在其他两段挖坑视频之前。” “這說明什么?” “說明林河沒有任何动机和能力带着一具尸体曾在山裡行走。我們在仓库的时候,也只看到林河丢下的生活垃圾。所以我們只能假设,尸体本来就埋在坟墓裡,只是拍摄视频的时候,他才去挖开坟墓,又将尸体进行焚烧。” 周源還是很疑惑:“可是這又能說明什么呢?林河疑似精神病,做出這些沒有逻辑的事也是有可能的啊!” 胡东东看着周源,一個字一個字說道:“不,這些事在逻辑上都是有联系的!” 他有些感慨地說道:“周源,你只不過拉了林河一趟,可能无意中沾上了他的血,就染上了這個病。对吧?” “是……”在之前翻看林河的笔记本时,老胡就提出過這個問題。 他现在說的這种假设倒是按照常理最有可能的,虽然還沒有得到驗證。“他女朋友和林河也在一起好几年。那么我问你,她怎么可能不被传染?”老胡问。 “有很大的可能,她沒有被传染。”周源摇头道,“严毅和陆明都說過,這种病的传染途径還不明确,如果真的传染性极强,那么林河在北阳市待了那么久,现在肯定不止我一個人被传染啊!而且林静当时說的是,林河的女朋友是意 外死的,并不是病死的。” 周源的反驳有理有据,但胡东东反而笑得更自信了。他拍了拍手掌:“不错,你也能分析個一二三四了。你說得都很对。”接着话锋一转,“所以事情的真相已经呼之欲出了。我們不妨站在林河的角度,来给這些事做一個排序。 “林河的女朋友死后埋葬在這裡。从笔记本上關於女友的留言,可以看出林河对她的感情很深,应该经常来這裡祭拜。当林河发现自己身上的病状越来越严重后,他得知了当年的事,所以一個人去了那個曾发生過惨案的仓库。在那裡,他的身体发生了像林静那样的变异,红色物质从他身体裡长出来,那时他的心裡 一定充满恐惧。 “然后,再次发生了某种变化。不管這种变化是莫名其妙发生的,還是林河用了什么办法抑制住那些红色物质,总之,林河从那种状态中摆脱出来,红色物质依然還在,可他却恢复正常。 “周源,假如你面对這种状况,想到自己身上发生的這些匪夷所思的事情,你会怎么想?” 周源想了想当时看见林静身上的那些红色的“茧”,吞了吞口水,艰难地說道:“如果我是他,一定会觉得自己是個……怪物。”实际上他现在就觉得自己已经是半個怪物了,对老胡他们有一种愧疚感,觉得是自己把他们都给拖入到這种奇怪又危险的境地中。 胡东东使劲一拍大腿:“对,亲眼看见自己身上发生這种匪夷所思的变异,产生這样的念头很正常。我們继续往下想,林河一直对女朋友的死耿耿于怀,所以他可能会觉得……” “你是說, 他会觉得是自己害 死了女朋友?可他 女朋友不是意外身亡的 嗎?”周源插嘴道。 老胡摇摇头,表情变得很奇怪:“他挖开坟墓烧掉尸体,是因为他害怕女朋友也会变成那样的怪物。哪怕她已经死了。” 第四十一章 失望 老胡的猜测犹如夏日雨夜裡的一道响雷,虽然早有暴雨和闪电作为铺垫,但真的在耳边猛然响起,還是让人一阵晕眩,难以接受。 林河从满是红色黏液的仓库裡逃出来;他充满恐惧地挖开了死去女友的坟墓;发现沒有异常之后,林河還是放火把尸体烧成灰烬…… 這样的结论虽然匪夷所思,脑洞极大,可仔细一想,周源却不得不承认這個假设从逻辑上是完全沒有問題的,而以他所知的林河性格,的确很有可能做出這样的事。 周源的情绪变得极其复杂,因为他很难想象林河在做這一切时,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