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狱(出书版) 第32节 作者:未知 周源被陆明的冷静激怒了,朝他吼道:“他妈的,胡东东染病,你一点儿都 不伤心?” “伤心?”陆明冷笑一声,从怀裡拿出另外一张表說,“我沒有時間!” 看着那张跟胡东东几乎一样的检验表格,周源彻底呆滞了,嘴巴张得很大,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表格的抬头,姓名一栏写的是:陆明。 陆明点点头說:“沒错,我和胡东东一样。现在我們四個人,都染上了這种病。” “什么?”胡东东和林静听到這话,也都震惊得叫起来。 “這血液病的发展,一天比一天快,感染速度也超出我們的预期,我哪裡有時間伤心?你们难道想看着這個镇子因为咱们完蛋嗎?”陆明丢下這句话,转身上楼去了。 周源瘫坐在椅子上,感到强烈的绝望。這就是最终的结局嗎?太可笑了。周源,你太可笑了。他在心底对自己說,早知道這样,找個清静的地方自生自灭多好,可是现在呢?连累所有人一起染病,一起陪自己等死! 周源坐在地上,眼泪不停地流着。 過了好一会儿,他的手被握住了,是林静。她沒有說话,但感受着她手上的温暖,周源稍微感觉到好了一些。 這时,陆明平静地說道:“从现在开始,大家最好尽量减少外出。這個小楼,从现在开始,最好跟外界隔离。” 沒有人反对。事已至此,陆明的担忧是正确的,他们也不希望再出去传染别人。 這时,门口忽然传来一阵门铃声。 這裡一般沒有人造访,更何况陆明刚建议大家尽量不要和外人接触,所以一時間大家都沒动。 铃声持续不断地响着,好在严毅建造這裡的时候,装有视频和对话装置。老胡皱了皱眉头,走到门口,从监控裡看到门口站着一個面色黝黑的年轻男子,正是店铺裡雇用的其中一個伙计。 胡东东摁开对话器:“小王,什么事?” 那伙计身后還跟了两個人,手上拎着大包小罐的,不知道是些什么,听到老胡的声音很是激动,对着通话器說道:“老板啊,這不是到月初了嗎?上一次你說要再雇几個伙计,我已经都给招齐了。前两天找不到你,想了想,還是到家裡来,除了把上個月的账和钱拿過来,另外,這半個月挣的钱比我原来上山挖药挣的多多了,家裡老人让我来给您送点吃的,這些东西千万要收下!” 胡东东說了感谢,又让那伙计把东西放在门口,钱就不要了,算是给他们发奖金了,然后又告诉他,自己要出远门,這一段時間不去店裡,让他好好干,干得好了给他股份。 那伙计一听這個,“哎”了两声,高兴得对着监控鞠了一躬:“老板,你真是大好人啊!我走了,你保重,镇上最近烟尘大,也不怎么太平,你们也多小心。” 這伙计听老胡這样說,显得很高兴,也沒多问,就把东西放在门口。等他们走远,老胡开门把那些东西拎了回去,打开一看,都是做好的饭菜。 一個陶瓷罐裡装的是瓦罐鸡,另一個大铝盆裡装着满满一盆热腾腾的水煮 鱼,另外還有回锅肉和夫妻肺片,都是地道的川菜,最下面一個袋子裡放的是十几個热腾腾的馒头,一看就是自己家才蒸出来的那种,香气四溢。 “正好该吃晚饭了。”胡东东呵呵一笑,“愁也沒用。” 在林静的建议下,大家把食物都搬上了天台。陆明沒有来,拿了点饭菜,自己在实验室吃。在他看来,這纯属浪费時間。 不管老胡的不以为意是不是装出来的,但他的洒脱让气氛摆脱了之前的压抑。如今三個人的关系用“同病相怜”這個词来形容实在是再恰当不過。吃完饭后,老胡和周源坐在天台边上抽着烟,林静掐了几朵房顶上的野花,安静地坐在 周源身边。 天色已晚,头顶的银河星空映照着镇上散缀的灯光,一片宁静安详。 周源上一次坐在這裡和林静看星星的时候,似乎是非常遥远的事情,這段時間其实沒有太久,现在回想起来简直像一场漫长的梦。 “老胡,你警察当得好好的,为什么不干了?”這件事一直让周源很好奇,此时气氛难得轻松,大家聊着天,便随意问了起来。 “因为管了件闲事。”老胡平时很少提起這件事,今天也许是喝了酒,缓缓讲了起来。 事情其实很简单,两口子吵架,闹到了公安局。那男的长期家暴,他老婆被打得头破血流,逃到公安局裡,那男的追进来后毫不收敛,当着警察的面依然对他老婆拳打脚踢,還扬言要杀了她。 老胡是刑警,本来這种民事纠纷不归他管,可老胡的脾气哪裡见得了這個? 当时就一脚把那男的踹晕過去。 “這是为民除害啊!”林静深深觉得老胡干得好,“然后呢?” 周源大概已经猜到八九分,苦笑道:“然后那女的反而和她老公一起告你?” 事实果然和周源猜的差不多。老胡那一脚导致那男人的两根肋骨骨裂,那男的却在医院赖着躺了三個月不走。他老婆也不承认被家暴,天天堵在公安局门口,口口声声說警察无故打人。事情闹得很大,迫于压力,局裡给了老胡一個严重警告处分,老胡想不通,干脆就辞职了。 “本来這件事后我发誓不再管闲事了。”老胡哈哈一笑,拍了拍周源的肩 膀,“结果還是沒忍住,還是搅和进来了。” 周源心头一热。虽然這是好几年前的事,但他還是替老胡惋惜。不過老胡就 是這样豪迈义气的性格,不然他也不会因为帮助自己而陷入其中。 “周源,陆明到底是個什么样的人?”林静忽然问道。老胡也很好奇地看着周源,显然也挺感兴趣。 周源想了想說道:“我們从中学起就是同学,他的成绩一直很好。不過性格特别冷,除了我,沒有什么特别好的朋友。他特别理性,很少情绪特别激动,我一直觉得他這样的性格做医生是很合适的。” 犹豫了一下,周源接着說道:“不過有时候我觉得他太冷漠了一点儿,尤其是最近,這种感觉更是强烈……” 林静和老胡都沒說话,他们也有這样的感觉,只是毕竟陆明是周源的好朋 友,不好背后做什么评价。 這时,老胡忽然用手肘碰了碰周源。 周源不解地抬起头,老胡朝下方努了努嘴,周源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到下面有一個人影正顺着山坡朝下走,看方向就是从小楼出来的。 “這么晚了,陆明又去镇上啊?”這裡就四個人,三個在天台,這個黑影肯定是陆明了。周源也沒多在意,他应该是去镇上租的房子那個地窖裡的临时实验室吧。 不過周源還是有些不爽:“他不是让我們都别出去嗎?自己倒跑出去。”說着,捡起身边的一颗小石子,扔過去,想吓吓陆明。 石块落在人影旁边好几米外的地方,他也沒有任何反应,继续往前走着。 很快,他接近了下面的路灯。這时听到林静大声地“咦”了一声,紧接着浑身开始发抖,用手指着那個人影,嘴巴大张着,竟然說不出话。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周源看到那個黑色的人影,在路灯的照射下变得清晰起来,登时一股凉气从脚底直冲头顶。 那不是陆明,而是严毅!已经死去的严毅! 第四十八章 新坟 “干爹……爸!”林静情绪顿时激动起来,趴在天台上,语无伦次地自言自 语起来。 “见鬼!”周源猛然站起身来,若不是亲眼所见,他肯定认为林静产生了 幻觉。可那個人影,跟严毅实在太像了,他的衣服,還有那佝偻的背影。真是 活见鬼! 林静见人影越走越远,连忙跑下天台想要追出去,老胡和周源也跟在后面。 出了小楼后,跑在前面的林静像疯了似的,周源和胡东东竟然都追不上她,眼看着跑到了那個路灯的位置,周源才猛地想起沒叫上陆明。 他掏出手机刚要给陆明打,身边的老胡却一把按住他的手:“人死了肯定不能复生,那人身份不明,你打什么电话?” 周源看着胡东东,立即明白了他的话。老胡认定刚才的黑影就是陆明,毕竟這山坡上小楼裡的三個人刚才都在天台,剩下的只有陆明了。但是他为什么要穿严毅的衣服,假扮成一個已经死去的人? 還有一种可能,是外人。严毅修這小楼花了不少钱,当地人肯定都知道這家人有钱,說不定就有什么心动的家伙想跑来偷东西。只是這個猜测不太站得住脚,看他离开的样子,并不像小偷那样鬼鬼祟祟的。 那個人影很快就消失了,林静站在路灯下有些不知所措,急得眼泪都掉出来了。還是老胡拿了主意,判断那個人影应该是往镇上的方向。 果然,又走了几百米,发现前面一條拐弯路上,出现了那個蹒跚的黑影。 周源从路边捡了块砖头,把林静拉在身后:“走,過去看看。” 那黑影一直在不远处慢慢朝前挪动,镇上的路灯不多,只有偶尔从路边人家窗户露出来的灯光,黑影的身体在住户的灯光裡出现又消失,看上去极为诡异。 周源怕跟丢了,一直死盯在那人身上,越看越震惊。 那人的走路姿势看起来略微有点机械,沒有那么流畅自然,看上去就好像梦游一样。但无论是身形,還是背影的感觉,都神似严毅。他不得不告诉自己,严毅已经死了。否则想到正在跟踪一個已经死去的人,這种感觉简直让人汗毛直竖。 “赶上,不然就丢了。”眼看着那黑影走进一個岔道,胡东东低声招呼道。 几個人加快速度,穿過大街,朝那黑影接近,眼看距离缩短到一百米左右,這时候一個声音突然在身后出现:“老板,你们怎么来了?” 周源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回過头,就看到给老胡送菜的那個面目黝黑的伙计,身后两個中年人正在距离不远的地方看着! 老胡沒好气地說道:“我們出来有点事!其他事晚点再說!”被這么一打岔,等追到那條巷子,却发现那黑影不见了。四周都是紧闭的住户大门,也沒有亮灯,更远的地方,是條泛着剧烈臭味的小河,用电筒照了照,也沒有看到其他活动的东西。 “是不是跳河游泳跑了?”周源问胡东东。 “這條河是石料厂的排污河,有毒,水都是臭的。”胡东东摇头道。 “老板,你们也丢人了?”那個伙计跟了過来。 老胡有些郁闷,不耐烦地說:“丢個鬼,大半夜的,你怎么在這裡?” 那伙计连忙說道:“老板,你不知道,這几天镇上不太平,好几户人家都有人失踪了,你看,那些开灯的几家,都是人沒了的。我們在這裡是巡逻呢,怕是山裡出来什么野兽,把人给弄了呢。” “什么?镇上有人失踪?”胡东东对失踪這個词有些敏感,马上问道。 伙计看了看四周,說道:“是這样的,大概是两天前,前巷的老刘丢了。 老刘年龄大了,人也糊涂,以前就走丢過,還是门诊的人给送回来的,所以他丢了沒人当回事。但是昨天晚上,又丢了三個人。這次不是老人了,一個女人带着孩子失踪的,說是带孩子去县城,然后回来前打了电话,结果路上就沒影了。最后一個是咱家伙计的朋友,也算是光屁股娃娃。我們沒办法,就组织了這個联防 队,沒想到碰到老板你们了!” 說完,他小心翼翼地问道:“老板,你们大半夜出来,是不是也丢了人?” 胡东东冷笑道:“是,丢人了,丢了個死人。” 那伙计一听就愣了,但是很快就笑道:“老板,您說笑了。”這时,那两個中年人有点不耐烦了,其中一個打着哈欠对他道:“既然都认识,莫得废话了,咱们還有三條街要寻,要耍白天再耍,赶紧搞完,老子還要回去跟婆娘睡觉。” 那伙计赶紧跟他们打個招呼,就带人走了。 胡东东若有所思地看着三個人走远,好一阵都沒有說话。 回去的路上,胡东东找了個借口,转头悄悄地对周源說:“等会儿回去你先把林静安抚好,咱们再去看看严毅的尸体。” 他不說,周源也都想到了,這事太诡异,不弄明白心裡太不踏实了。林静還不知道严毅的尸体被解剖這件事,需要瞒着她。 回到小楼,周源先找了個借口去实验室,陆明依然在忙碌,根本沒有外出過的痕迹。這件事太诡异了,沒有确定之前,周源决定先不告诉陆明。 出来后,周源和胡东东直接走到了地下室,只有见到严毅的尸体才能確認。 周源心情有些复杂,来到這裡后,总是不停地出意外,事情似乎在朝着更加诡异的方向发展。他很希望刚才那個人影,只是一個走错路又离去的普通人。 地下室的空间本身并不大,只在墙角堆了一些杂物,所以显得有些空。 严毅的尸体是老胡和陆明一起抬进来的,老胡直接走到屋子中间,拉起地下的一块铁板,对周源說:“下面是個药品贮藏室,是控温的,因为很多药品都需 要冷藏,所以一直都放在下面。解剖应该也是在下面进行的。” 地下室的第二层更冷,老胡在墙边找到了灯绳,轻轻一拉,屋子顿时笼罩在 一片暖黄色的灯光下。 這屋子的面积并不是特别大,大概有個八十平方米,不知道灯是不是有些老化,光线不是很强,不過整個房子四周的围墙都是用厚重的大理石和合金钢砌在一起,外面還有一层說不出来是什么的涂料,似乎是为了保温。最中间的是一個很大的合金台,明显就是解剖台了,不過上面只是放置了一些药品,药品上面有标签。周源走過去看了看,上面写着些人凝血因子、凝血酶冻干粉、冻干人纤维蛋白原、金双歧片、鲑降钙素注射液、酒石酸长春瑞滨注射液之类的药品名称, 都是很专业的名字。 可屋子裡却沒有严毅的尸体。老胡仔细检查了那個台子,手上捻起几根灰白色的头发:“這应该是严毅的头发。” 周源心中疑惑,皱眉道:“那這样說,之前严老的尸体肯定是被放置在這裡的,现在去哪儿了?” 這個問題只能问陆明。 他们回到实验室,陆明的回答也很干脆:“解剖之后,我把严教授和他姐姐葬在一起了。” “怎么也不告诉我們一声?挖坟埋人的事我們又不是沒干過。”老胡显然不太相信陆明的說法。 陆明也不分辩,直接把他们带到了严爱华的坟墓旁边。 严爱华的坟墓旁果然多了一处新的坟包,上面還立了一块木头牌子,写着严毅的名字。 周源不知陆明是什么时候做的這一切,但心裡顿时放松了不少。按照陆明的性格,应该是一种对严毅抱歉的行为吧。沒有叫上他们帮忙,想必是体谅到周源他们面对残破的尸体,肯定心理会受影响。 见老胡怀疑地盯着墓碑,眼神闪动,陆明淡淡地說道:“如果你觉得有什么疑问,可以自己检查。” 周源生怕老胡一激动真的把严毅的坟挖开检查,偷偷拽了一下他。老胡最终摇了摇头,和周源一起对着墓碑简单祭拜了一下就回去了。 本来都過了這些天,林静已经逐渐接受了严毅的死,但今天晚上忽然出现的這一幕又让她稳定下来的心理发生了剧烈波动,待在严毅的房间裡不愿意走,她总觉得严毅下一刻就会回来。 周源不忍心打破她這种虚幻的希望,只好让她一個人待在房间裡。又怕她想不开,只好和老胡在门口守着,隐约听到屋子裡断断续续的哭声传来。 哭声很久才停下来,林静应该是哭累睡着了,周源這才松了口气。胡东东递给他一支烟,问道:“周源,你觉得是怎么回事?” 周源疲惫地說道:“应该是有人走错了地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