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节 三
陈先生问,你好好想想,你爷爷回来后,有沒有交给你么子东西?
我强迫自己认认真真的再次回忆一遍我很想忘记那些画面,可是从头到尾,真的沒有从爷爷手裡得到過什么东西,他仅仅只是躺在我身边,其他的什么都沒有讲。
我摇头对陈先生讲,這個真沒有。
陈先生也纳闷儿了,似乎是自言自语,那那個驼背的家伙为么子会這么讲呢?
我讲,难道是爷爷生前的遗物?
陈先生讲有可能,找一哈,看找得出么子不一样滴东西不?
我自小和爷爷就生活在這间屋子裡,一直到去上大学,爷爷平日裡用的东西都在這间屋子,可以說是一目了然。如果真的有什么特别的东西,我肯定一眼就能看出来。但是为了找到這件有可能存在的东西,我還是翻箱倒柜地找了一遍,直到我妈喊我吃饭,我才和陈先生出屋子,其间,陈先生就一直坐在门槛上抽烟,他并沒有插手找东西的事,好像說是他一個外人去翻廷公生前的遗物不大好。
出门的时候,我对陈先生摇了摇头,意思是确实沒找到。陈先生也沒多說什么,只是点点头,就一起吃饭去了。二伯也回来了,他說在那边守了一夜,沒什么事,王二狗還沒醒過来,做道场的先生来了,他和村支书就先撤了。
吃饭的时候,我问我爸,咱们村子裡有沒有驼背的人?
我爸扒了一口饭,反问道,你问這個搞么子?
我讲我就是随口问一哈。
我爸想了想,讲,在他认得到滴人裡面,好像沒得驼背的人。然后我爸又问了我妈,讲你晓得是哪個不?
我妈笑道讲,我都不是你村子裡滴人,你都不晓得,我啷個可能晓得?
我讲,不晓得沒得事,我就是随便问哈子。
吃了饭后,我爸就去地裡干活去了,现在是收苞谷(玉米)的季节了,有很多事情要忙,而且收了苞谷之后,就要忙着剥苞谷。村子裡沒有外面的那种机器,還是用手掌来搓的方法把苞谷给剥下来。
還记得小时候,我們一家人就坐在院子裡月亮底下,围在一起剥苞谷,那個时候爷爷会讲一些神话故事给我听,還会在院子的角落烧一些去年剩下的稻草,利用烟来驱蚊,這就是农村裡的天然蚊香。
不過经常会把人给一起熏的咳嗽不断。這個时候我爷爷就会顶着浓烟走過去,用手裡的蒲扇把稻草扇着——蒲扇!对,我爷爷的蒲扇去哪裡了?(蒲扇:用蒲葵的叶和柄做成。這种扇子,在我們南方很是常见,即便是我們村子,也几乎是家家户户都有。)
我想起爷爷第一次回来的时候,他侧躺在我身边,伸手替我扇风,可那個时候他的手裡是沒有蒲扇的!难道,這就是我爷爷要传递给我的信息?难道,我爷爷留给我的东西就是那把蒲扇?
可是,這蒲扇去哪裡了?我回来了的时候就沒有见過,刚刚在屋子裡找了一圈也沒有找到,难道是我找漏了,還是說被我爸他们给陪葬了?
我之所以会认为被我爸他们给陪葬了,是因为在我的印象裡,爷爷和那把蒲扇几乎是形影不离,即便是到了冬天,他也会沒事拿出来扇两扇子,为了這事,我爸還特地說過他老人家,說他大冬天的扇扇子,你這不是自己沒病找病?
我爷爷只是笑呵呵地看着我爸,也不反驳,然后悻悻然地把蒲扇放下。可是沒多久,他又会下意识地扇几下。我爸最后也就懒得說他了,只认为他是老了,习惯了扇扇子。我估计我爸知道爷爷他老人家喜歡這把蒲扇,所以就随给爷爷陪葬了。
但是這件事我還不确定,要问了我爸才知道。可我爸已经下地干活去了,我還要陪着陈先生去找村支书,所以暂时把這件事搁置一下。
可是另一個問題又来了,如果爷爷留给我的东西真的是這把蒲扇,那么這把蒲扇到底有什么特别之处呢?我以前又不是沒有玩過這把蒲扇,上中学的时候懂事了些,還会拿着蒲扇给爷爷扇风,然而我并沒有发现有什么特别之处。可如果不是留下的這把蒲扇,那又会是什么呢?如果是,這把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蒲扇裡,到底又有什么样的秘密呢?而這個秘密又怎么会惹得那個驼背的人觊觎呢?
小娃娃,你在想啥子?陈先生开口问我。
我和陈先生正在去村支书家的路上,我打個哈哈說,我在想我爷爷到底给我留了啥?
那你想到沒?陈先生又问。
我摇头讲,屋子裡的东西就那么点儿,找高了(找遍了的意思)都沒找到有么子特别的东西。
陈先生讲,沒得事,可能根本就沒给你留么子东西,是那個人分析错咯。
我点点头,却沒有說话。
我现在也不肯定我爷爷到底给我留沒留东西。他第一次回来替我扇风的动作到底是以前的习惯使然,還是给我传递了什么特殊的信息,這一点,怕是只有他老人家自己才知道。怪只怪我自己胆小,第二次看见爷爷从坟裡冒出個头的时候就吓晕了過去,否则当时爷爷要是有什么话要交代我,我肯定就能知道了。
莫名的,我现在居然有一种爷爷再回来一次的荒谬想法。如果我爷爷再回来,我想我一定不会再害怕了。而是会将我所有的疑问全部问出来,让他老人家替我答疑解惑。但是我晓得,我爷爷不可能再回来咯,永远都不会回来咯。
不晓得是不是陈先生发现了我情绪有些低落,他问我,小娃娃,又想你爷爷咯?
我点头,沒有讲话。
陈先生继续讲,他那么出来黑你,你都哈想他,你和你爷爷感情很好啊。
确实,我和我爷爷的感情确实很好。虽然我和爸妈生活在一起,但是很小的时候,爸妈就要经常下地干活,家裡面只剩下我和爷爷,晚上也是爷爷陪着我睡觉。夏天热了替我扇风,冬天冷了替我盖被子,我和爷爷在一起的時間,比和爸妈在一起的時間更长,可以說,我几乎算是爷爷一手带大的。這样的感情,能不深嗎?再說了,他爬出坟回来,又不是为了害我,而是为了保护我,我却還被吓晕了過去,說实话,我的心裡很是愧疚和自责。
這些话我沒有对陈先生讲,只是简单的点点头,算是回应了陈先生的话。
村支书的家在村子中部的一处山坳裡,這裡是王家村的根本所在,宗祠也在這裡,村子裡有声望的老人也几乎都住在這裡,屋子挨着屋子,很是聚集热闹。我小时候還来這裡玩過,但是并不是很合群,所以来了几次之后也就失去了兴趣,反而是愿意待在家裡听爷爷讲些神话故事。
家家户户的院门都紧闭着,应该都下地去收苞谷了,即便是有些留在家裡干农活的妇人,见到我和陈先生了以后,也是马上关上了院门,我知道,他们這是在忌讳我。
說实话,我心裡多少有些难受,毕竟都是一個村子裡人,沒必要把事情做得這么明显。我再看陈先生,他却是一脸风轻云淡的样子,就好像对這种遭白眼的事情已经习以为常了。
陈先生看了我一眼,讲,小娃娃,沒得么子不好受滴,這种事情见多咯,你也就习惯咯。再讲咯,他们给你翻白眼,你身上又不会少几块肉,在乎啷個多搞么子?
不得不讲,陈先生讲得很有道理。這就和平常大家說的走自己的路,让别人說去吧是一個感觉。只不過陈先生讲话比较糙,說不出這种文艺范儿罢了。
敲了敲村支书家的院门,屋裡很快就有了回应。還好,沒有扑空,他在家。
王青松打开院门后,看到是我們来,笑呵呵地把我們迎了进去。沒有像外面的那些人给我們翻白眼,這让我觉得村支书的觉悟就是高。
进院子的瞬间,我浑身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总感觉哪裡不对劲,我边走边在院子裡找了找,发现不远处有一只老母鸡带着一群小鸡仔在觅食。
我那种不舒服的感觉,就来自其中的一只正在啄食的小鸡仔。
因为它一边在机械般的啄食一边在斜着眼睛看我,而它看我的眼神,就和「王二狗」拿着砖刀要砍我时的那种眼神,一模一样!
第22章小鸡仔
我快走两步向前,拉了拉陈先生的衣服,想要把這件事告诉他,可是陈先生好像沒有明白我的意思,依旧跟着王青松走到了堂屋门口。王青松让我們两個等一下,他去屋裡拿两把椅子過来。
趁着這個机会,我小声对陈先生說,陈先生,那只小鸡仔好像有点不对劲儿。
陈先生看了一眼,问是哪只鸡?
我看過去,却发现已经找不到之前那只小鸡仔了,肯定是藏起来了。我還想要再說什么,王青松已经拿着椅子出来了,我只好把话给咽回去。
王青松笑着对陈先生讲,陈先生你帮我們村子解决了大麻烦,你看這整的,原本应该是我去你那裡道谢,结果却让你先来了。你有什么事言语一声,我去找你就行了嘛。
陈先生摆摆手讲,沒有那么多规矩,我今天来,就是问你件事。
王青松讲,么子事,你问。只要是我晓得滴,肯定跟你讲。
陈先生看了我一眼,然后对村支书讲,王老弟,我想问哈子,村子裡有沒有驼背滴人?
「驼背滴人?」王青松轻声嘀咕了一声,然后皱起眉头开始思索起来。大概半分钟之后,王青松讲,到我滴印象中,好像哈真不晓得哪個是驼背滴。啷滴,问這個是有么子事不?
這段時間,我一直在那群小鸡仔裡面找那只有着异常眼神的鸡仔,但是我发现好像每一只都很正常,之前那只小鸡仔啄食的时候是非常机械的,不像现在這些鸡仔那么灵动。
如果你对生活观察得很仔细,你就会发现,鸡的脖子是非常灵活的,特别是公鸡,转动脑壳的时候,会把头上的鸡冠子给抖动得很厉害,它這是在炫耀。但是我之前看到的那只小鸡仔却不是這样,那种机械的啄食动作,给人的感觉,就好像是一個人趴在地上模仿小鸡啄食——虽然也是一上一下的在啄食,但是远远做不到那样的频率和灵活。
我来来回回把這些小鸡仔都看了好几遍,還是沒有看出個所以然来,也就干脆放弃了,再看下去,肯定会被人看出破绽来。而且我估计那只异常的小鸡仔应该是察觉了我发现了它,所以隐藏起来咯。
陈先生讲,沒得么子事,就是问哈子,突然想到以前村子裡好像有這么個人,但是好久沒联系了,找不到他人咯,所以找找看,看能不能找到這個人滴下落。
我听着陈先生满口打哈哈,脸上的表情却是一点都沒变,显得是那样的真诚,要不是因为我晓得原因,我根本就不会看出他是在撒谎。
王青松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讲,原来是這样。那你晓得他的名字不?
陈先生讲,不晓得,只是认得到而已。
王青松讲,既然是陈先生滴老朋友,那我們去问哈子长源大叔,他是村子裡年纪最大滴,他应该晓得。
陈先生讲好,然后王青松锁了房子,领着我們出来,关好院门。
当王青松关上院门的时候,我无意间往院子裡瞥了一眼,我的视线恰好从两扇门中间的缝隙斜斜的看进去,我再次看见了那只异常的小鸡仔——它独自站在院子裡,机械般的上下啄食,眼睛斜斜都看着我。
就好像是一個人侧对着我跪在地上,双手撑着地面一上一下的在学小鸡仔啄食,头虽然面对着地面,但是眼睛却是斜来盯着我看,看得我忍不住打了個寒战。
陈先生看到了我打寒战,碰了我一下,丢给我一個询问的眼神,我摇了摇头,看了看正在锁门的村支书,意思是现在不方便讲。
我們两個跟着王青松来到一家房子看上去十分老旧的院子,距离王青松的院子并不远,走四五分钟就到了。
到了院门口之后,王青松让我們等一下,他去喊门。
之所以要喊门,是因为老人家耳背,敲门的声音他根本听不见。
王青松一嗓子高過一嗓子的喊门,喊了十几声,裡面终于传来了动静。
老人对王青松讲,门沒锁,自己推门进去。
王青松推开门,我們三人进到老人的院子裡。我看见老人正躺在屋檐下的躺椅上,一只手裡捧着一個小簸箕,一只手在给他面前的一群小鸡撒鸡食,很是怡然自得。
老人头发已经全白了,留着的胡子也差不多全白了。他的胡子是典型的山羊胡,大概能有一握那么长了。如果時間再倒退六十年,他应该会是一位文人雅士。
看见我們进来,老人——不,我应该叫长源爷爷,他问王青松,這两個是?
王青松讲,這位是镇子上的陈恩义陈先生,来村子裡面帮点儿忙。
长源爷爷点了点头讲,听到他们讲,你把洛大哥滴事解决了?了不起!
說完,他還给陈先生竖了一個大拇指。陈先生连连谦虚讲都是雕虫小技。
他们說话的时候,我又不自觉地去看长源爷爷喂养的這些小鸡仔,并想要在其中找出有异常的来。
我认为我已经开始出现魔障了,看到鸡就觉得不都不正常。可就在我自嘲神经绷太紧的时候,我居然真的看到了和在王青松院子裡一模一样的小鸡仔!
它机械的啄着地面,可地面上明明什么都沒有!還有它的眼睛,也是直勾勾地盯着我!
這個时候王青松开始介绍我,讲我就是村子裡唯一的大学生,是廷公的孙子。
长源爷爷看了我一眼,笑到讲,好角色,读书是好事,要多读书,多学知识,以后才能有出息。
我只好不再去看那只小鸡仔,而是笑着对长源爷爷讲我会好好读书的。
然后王青松讲,大叔,今天来是有件事要麻烦哈你。這位陈先生到我們村子有個不晓得名字滴老朋友,但是现在找不到他到哪裡去了,所以想问哈子你,看你晓得不?
长源爷爷伸手摸了摸山羊胡讲,整個村子,哈真沒有他认不到滴人。你晓得他有么子特征不?
我一听心裡大喜,连忙讲,他滴背是驼背。
长源爷爷摸着自己的山羊胡,来回捋了好几次,应该是在记忆裡面寻找關於驼背的人的线索。
我看他想了好一阵,我又讲,他以前可能是個孩匠。
长源爷爷点了点头,继续捋胡子,他讲,到底是你這個小娃娃滴朋友,哈是這個陈先生——咦,你走进来我看哈子。
长源爷爷讲到半路上的时候突然停了下来,眯着眼睛叫我走近一点。我上前两步,弯下腰,以便让老人家看得清楚一些。老人家也稍稍立起了些上半身,然后眯着眼睛看着我。
突然间,长源爷爷瞪大着眼睛,手裡抱着的小簸箕「咔嚓」一声掉到了地上,同时他十分暴躁地讲,我不晓得哪裡有驼背滴人,村子裡面沒得這种人,你们走,快点走!
我不知道刚刚看上去還十分慈祥的长源爷爷,为么子突然之间会变得這么暴躁,而且還不断地赶我們走。难道仅仅只是因为看清楚了我的脸?那么,他从我的脸上又看到了什么?
王青松马上安抚道,大叔,你莫起火(生气的意思),你莫起火,我們马上走。
說完之后,王青松对我們打手势,喊我們快点走。
虽然我和陈先生都非常莫名其妙,但是我們還是决定先走再說,這么大年纪的老人家,万一有個好歹,我們一辈子都会良心不安。
可是我們沒走出去几步,身后的屋子裡面却传出来一個老婆婆的声音:「老头子,难道你忘记咯,那個人不就是驼着背滴么?」
第23章旧照片
我听到屋子裡老婆婆的声音,身子一震,很明显,這位老婆婆知道村子裡那個驼背的人,而且,从她的话裡可以听出,不只是她知道,长源爷爷也是知道的。可为什么长源爷爷不愿意告诉我們呢?
「老头子,你不晓得咯,我老婆子可還是记得很清楚呐。」屋裡又传来老婆婆的声音。
我還沒来得及追问一下老婆婆說的那人是谁,就看见长源爷爷捡起地上的簸箕站起来,拿着簸箕当武器,朝着我們打過来。我們看见老爷子這是真的发火了,沒办法,就只好先退出去了。
老爷子一直把我們赶到院子们外边,這才气呼呼地站在裡面关门。
透過门缝看进去,我看得很清楚,之前老爷子手裡的簸箕掉在地上,簸箕裡的鸡食洒了一地,所有的小鸡仔都争先恐后地去抢吃食,唯有那一只小鸡仔,依旧站在原地,不断的机械般的啄着地面,眼睛也如之前那般,盯着我一动不动。仿佛,在它的眼裡,我比那些鸡食更加的充满诱惑。
老爷子临关门的最后一刻,指着我的鼻子骂道,你個小娃娃,你自己都要人不人鬼不鬼了,你哈有時間管别人的闲事?我屋不欢喜你,你以后不要到我屋来咯!
說完,老爷子又指着陈先生讲,哈有你,你也是一样,以后不准到我屋来!
随后,长源爷爷就砰的一声把门给关上了,而且還从裡面上了栓子。看样子是真的不希望我們再去他们家了。
這一切变化来得实在是太快了些,快的我都還沒有做好应变的准备,就已经结束了。
王青松看着我們,尴尬的赔着笑脸,对陈先生讲,陈先生,你莫见怪,老人家年纪大了,脾气难免有点儿怪。
对于王青松的解释,我和陈先生都只是笑笑沒說话,很显然他的說法连他自己都不相信,我們就更加不会相信了。
不過至少有一点我是肯定了的,那就是村子裡面是存在驼着背的人。只是不清楚为什么王长源爷爷不肯告诉我們,而且還不准老婆婆给我們讲。
对于王青松的解释,陈先生摆摆手讲,沒得事,村支书你忙你的去吧,我和小娃娃先回去了。
王青松又连连讲了几声对不住,這才和我們分道扬镳。
在回去的路上,我问陈先生,刚刚为什么老爷子一看清楚我就翻脸了?翻得比书還快。
陈先生讲,老爷子为什么我不晓得,但是我晓得屋子裡的那位,阴气好重!
我大吃一惊,急忙问道,你是讲,她可能是不干净的东西?
陈先生摇头讲,那我不清楚,不過应该不是么子好东西。
走了一段路之后,我想起了老爷子关门时候的那句话,于是很紧张地问陈先生,先生,刚刚长源爷爷讲我「人不人鬼不鬼」,是么子意思?
沒想到陈先生只是笑着讲,估计是老爷子看到了你脚上穿的那双阴孩了。
我還是沒听明白這到底是怎么回事,陈先生继续解释讲,一般人上了年纪,都会看到一些平常人看不到滴东西。你脚上穿了昨天晚上那個驼背滴人给你穿滴阴孩,三魂七魄变得有些飘忽,很可能被老人家看出来咯,所以才讲你人不人鬼不鬼。
我忙问道,那该怎么办?
陈先生讲,等晚上的时候把你那双阴孩脱了就是咯。
我看陈先生說得這么成竹在胸,也就放心了许多。陈先生的本事我還是见過好几次的,现在对他真的是越来越佩服。
陈先生突然想到什么,问我,你刚刚在村支书院子裡看到咯么子东西,把你黑成啷個样子?
我哦了一声,然后把我看到的小鸡仔一五一十地给陈先生形容了一遍。
然后我就看到陈先生若有所思地往前走着,我跟在后面沒有說话,我知道這是陈先生在想問題。
沒一会儿,陈先生又问我,你哈到其他地方看到過沒?
我讲,看到過!我在长源爷爷家裡也看到了一模一样的小鸡仔,而且他们看我的眼神,都是一样的。所以我才觉得奇怪。
陈先生低着头想了一会儿,又问我,那是一种么子眼神,你哈记得到不?
我当然记得住了,我讲,那是一种,怎么形容呢,就好像,我是它的猎物一样!
虽然我晓得小鸡仔对一個成年人是沒有任何杀伤力的,但我就是觉得它看我的眼神,是一头凶猛的野兽在看它的猎物一样。
陈先生听了我的话,也是觉得有些诧异。一只小鸡仔,怎么可能会有那样的眼神呢?所以他讲,我沒看到,所以现在也不好讲那是么子东西。等晚上他们睡了,我們再去看哈子情况。
我本来就沒什么主意,只好点头答应。
回到家后,发现我爸居然在家,他好像是在找箩筐去收苞谷。這些年来,都是我爸在操持着這個家,看见我爸渐渐生出的白发,我心裡难免会有一丝的心疼。于是我也找了個背篓,背上之后跟着我爸一起出门了。陈先生說他要去睡個午觉,就不去了。這件事本来也是我們家的事,难不成還要让陈先生也和我們一起去干体力活?這要是传出去了,根本就沒脸见人了。
我爸看见我也出来了,笑着问我,你搞么子去?
我讲我和你收苞谷去。
我爸讲,你哪裡搞得来這种事,你哈是回去算咯。
我讲不要紧滴,我小时候又不是沒搞過。
我爸也就随着我,让我跟着他一起下地去了。
路上,我看四周沒人,就问我爸,爸,爷爷下葬的时候,你有沒有给他陪葬么子东西?
我爸想了想,讲,好像就放了一对耳环,還是你妈放滴。其他滴好像就沒有放么子了。
我又问,爸,你们沒有把爷爷的那把蒲扇给他老人家陪葬了?
我爸讲,我当初也想给他陪葬滴,但是沒找到那把扇子,不晓得被他收到(藏到)哪裡去了。
我哦了一声,该问的我都问了,也就沒再說什么。
到了地裡以后,我觉得這個地方有些熟悉,好像以前来過——不对,好像来過沒多久。我仔细想了想,猛然间惊醒,這不就是那位驼背的人带我经過的地方嗎!?
我回想了一下昨晚那個人带我经過的路线,他应该是要带我去对面的那座山上,于是我问我爸,爸,对面哪裡是么子地方?
我爸讲,不就是一座山,哈能是么子地方?
于是整整一個下午,我都和我爸在地裡忙活,直到吃了晚饭,我爸和我妈下地去把掰下来的玉米或背或挑回来。陈先生讲他要去准备一些东西,晚上给你脱鞋要用,喊我不要乱跑,特别是天快黑了,更加不要出门,有么子事,等他转来了再讲。
我一個人待在家裡,心想反正沒事做,就又开始在屋子裡翻箱倒柜地找起爷爷的蒲扇来。如果真如我爸說的那样,蒲扇沒有被陪葬,那么肯定還在這個家裡。可是,它到底去哪裡了呢?
翻来翻去,蒲扇沒找到,反倒是把我小时候读過的课本找了出来。那是放在墙角的一個大木箱裡,裡面全是书,有沒有蒲扇一眼就看得出来,所以之前也就沒怎么在意。我心想着反正一时半会儿也找不着蒲扇,還不如看看我以前的回忆。
我拿起一本本课本,翻看着以前在课本上留下的岁月痕迹,心裡百感交集。如果爷爷還在世上,他肯定会要求我给他念上一段课文,然后不管听不听的懂,反正嘴裡会說,我孙娃娃读得真好,将来肯定考個状元。
爷爷的音容笑貌犹在,可却已经是天人永隔。想着想着,我的眼前就模糊了。泪眼蒙眬中,我仿佛又看到了爷爷那张慈祥的笑脸。
突然,一张照片从一本字典裡掉出来,照片上是一间老房子,房子的后面是青山,房子前面是一对年轻男女,男的像极了爷爷,应该是爷爷年轻时候的照片。而照片的背面,有一行娟秀的小字,写着:九狮拜象,我們终于找到了。
第24章脱阴鞋
照片上的男人是年轻时候的爷爷,那么旁边的這位就应该是奶奶了。
我沒能想到的是,我奶奶居然会是那么端庄华贵的女人。她穿的是一身旗袍,手裡拿着一把小扇子,全身上下透出一股子典型的民国风。
如果可以时空穿越,把奶奶放在现在,那也绝对是女神级别的存在。以至于我在看到照片的第一眼,竟然有些怀疑她是不是我奶奶,毕竟爷爷农民的形象在我心裡已经根深蒂固,說句大不敬的话,把他们两個放在一起,我总觉得我爷爷配不上奶奶。
字典是《学生字典》,出版時間是民国四年(1915年),已经是绝迹了的东西,真难为爷爷能够保存到现在。看得出来,爷爷对奶奶的喜歡,肯定不比任何人少。否则也不会把這张照片压在箱子最底下的字典裡。
可是,照片后面的這句话是什么意思?
「九狮拜象,我們终于找到了。」
难道說,爷爷和奶奶一直在找這個地方?如果真的是這样,难道几十年前,爷爷就已经规划好了现在的一切?而這几十年的時間,其实都是他们在按照计划一步一步实施?
刹那间,我觉得一股子寒气从背后升起,直接蹿进我的脑门儿,冻得我根本不知道该如何思考。
這還是我认识的那個一高兴就会傻傻憨笑的善良爷爷嗎?這還是我认识的那個一辈子都沒和人說過重话的慈祥爷爷嗎?這還是我认识的那個宁肯自己吃亏也绝对不会惹人不高兴的爷爷嗎?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而且,還有一個最重要的問題,我奶奶呢?她去哪裡了?
小时候我就问過爷爷,问别人家的小朋友都有奶奶,为什么我沒有。
那個时候爷爷会抱起我,然后看着远处的青山,对我讲,你奶奶去了一個很远滴地方,等你长大咯,她就会回来咯。
那個时候我還真的天真以为奶奶会回来,所以很努力很努力地吃饭长高。直到后来渐渐长大了,才知道我奶奶很早就去世了。早到甚至连我爸对她长什么样都沒有印象了。
可是,就算是我奶奶去世了,那么,我奶奶的坟呢?为什么家裡面从来沒有人提起過這件事?而且逢年過节似乎也沒有去给她上過坟,這,又是为什么?难道這裡面也有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嗎?
還是說,其实這一切都只是一個巧合!
或许爷爷当时并沒有想到這么多,他带着奶奶来到這裡,仅仅只是为了参观一下九狮拜象這個风水位?
对,一定是這样的!
我在心裡這么安慰着自己,虽然我也知道這個安慰的可信度很低,但聊胜于无。
就在這個时候,屋外传来院门被推开的声音,听走路的声音应该是陈先生的。我不想让他知道我奶奶的事情,于是我赶紧把照片放回字典裡,然后把字典放在箱子的最底下,用其他几本书盖住,最后假装若无其事的蹲在地上看我以前的课本。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第一時間選擇把我奶奶這件事情给隐藏起来,但是直觉告诉我,我奶奶的身上,肯定也有不少的秘密,而且這些秘密,或许并不能被外人知道。甚至是连我都不能知道。
陈先生手裡提了些东西,脖子上還挂了些东西,什么大蒜、毛笔、瓷碗应有尽有,甚至還有一些我见都沒见過的东西,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弄来的。
陈先生进门先把东西放地上,然后问我,小娃娃,你干啥呢,還不過来帮忙?
我假装一脸平静地說,我在找我爷爷留给我的东西,结果却只找到我留下来的一堆书。
陈先生点点头,讲,你先别忙到找东西,快過来帮忙。趁你爹娘沒到屋,赶快把你滴那双阴孩脱了,不然今天晚上你很可能又被捉起跑咯。
于是我赶紧把箱子整理好放回原位,就跑去帮陈先生整理东西。
陈先生先是让我把大蒜给捣碎,我赶紧跑去厨房用菜刀把大蒜给拍碎,手法和拍黄瓜一样。回来之后陈先生看了我一眼,沒說什么,指了指地上摆着的一個碗,意思是丢进去。
等我把拍碎了的大蒜瓣放进去之后,陈先生又让我把一個黑色塑料盒打开。我刚一打开,一股冲鼻子的气味就钻进来,熏得我差点沒恶心想吐。
陈先生讲,這是黑狗血,我从镇上带来滴,你给老子省着点用。
我原本要倒的手马上停止动作,问道,要倒好多?
陈先生讲,能够把大蒜刚刚好盖到就行。我好不容易小心翼翼地将黑狗血刚好盖到大蒜沫沫,再稍稍倾斜一下塑料盒,却发现裡面居然已经空了。——你丫的就這么点货,也好意思让我省着点用?
当然了,這话我肯定是不会对陈先生說出来的。只能在自己心裡小小的抱怨一下。毕竟我现在脑子裡乱得很,思维有些不太理智。
随后陈先生指着一包红色的东西,让我把這些东西加进去。我问陈先生這些是什么,陈先生讲這是丹砂。
加进去之后,陈先生又让我把碗裡的东西搅匀,然后拿毛笔蘸了一下,在早就准备好的黄纸上写了個不是字的字。我很是认真地站在一旁记住他写的這個字,不论是从笔画顺序還是从方向长短,我都尽量记住,說不定以后用得上不是?
可是他左看了一下,右看了一下,然后毫不犹豫地就把纸揉了扔掉。
我看的目瞪口呆,亏我還记得那么用心。
我问,就這么扔掉了,不可惜嗎?
陈先生讲,我就是好久沒用毛笔了,拿来练哈子手。
我顿时无语,我觉得他肯定是故意的!
接下来的一段時間,陈先生让我端着瓷碗,他则是拿着毛笔在地面上画来画去,我看他画的很随意,也就沒在意,反而是继续去想我奶奶那件事。等到陈先生停笔的时候,我還是沒有想出個所以然来。
可是等我再看地面的时候,却发现地上已经多了一個八卦图!就连八卦裡面的阴阳鱼都活灵活现。說真的,就陈先生這绘画功底,去大学裡面当一個选修课的绘画老师是绝对沒有問題的。
随后陈先生从怀裡掏出两枚铜钱,放在阴阳鱼的眼睛上各一枚。然后对我讲,脱鞋,站进去。左脚踩阳,右脚踏阴。
我脱了鞋,但要迈步的时候却有些尴尬了。我问,陈先生,哪個是阳,哪個是阴?
陈先生很明显的鄙视了我一眼,然后指着其中一條鱼讲,這是阳。
我哦了一声踩进去,并沒有什么特殊的感觉。不過搁置铜钱的地方,倒是传来一阵阵暖流,還蛮舒服。
随后陈先生又用红线将我的手腕脚腕绑了一遍,脖子上還系了一條。弄完這一切之后,他上下打量了一遍,然后点点头,应该是很满意。
陈先生站到我面前,对我讲,小娃娃,我要开始咯,你站到裡头莫乱动。
我点点头。不過說实话,其实我是有点紧张的。
我听到陈先生闭着眼睛小声念叨着,鞋分左右,路有阴阳,弟子陈恩义,恳請祖师开眼。讲完這话之后,他就睁开了眼,然后蹲下,双手贴在地面那個画出来的八卦外沿,念一句,乾坤有法,倒置阴阳,走!
随着陈先生最后一個「走」字喊出口,我看见他的双手同时往左一抹,然后不可思议的一幕居然出现了——画在地上的那個八卦居然转动了起来!
就好像那不是画在地上,而是真的一個八卦转盘一样,看的我简直是目瞪口呆。
八卦图转了几圈之后,陈先生伸手按住了它,然后叫我跳出去。我马上往外跳,脚底板上還粘着铜钱。我低头想要把铜钱取下来,却发现地面上的八卦图不见了,而是多出了一双鞋,就是那個驼背的人让我穿的那双鞋!
陈先生从地上捡起刚刚他揉了的那张纸,扔到那双鞋上,「轰」的一声,黄纸和鞋子闪過一团绿光,随后连半点踪迹都沒了,连黄纸烧成的灰烬都沒有留下。原来他這张纸并不是用来练笔的,而是故意那么說寻我开心的。
陈先生拍了拍手,然后对我讲,小娃娃,把铜钱给——
他转過身来看了我一眼,话還沒說完,就一屁股坐到地面上,然后手脚并用的往后退,一口气竟然撞开了房门退到了院子裡,就好像是看到了什么让他恐惧的东西。他的這個动作把我吓到了。我以为我的身后站着一個十分厉害的东西——毕竟這可是能够让陈先生害怕的东西,可是我回头看了一眼,什么都沒有。
等我转過头看陈先生的时候,我发现,他的眼睛不是盯着我的身后,而是我的双脚!
月华初升,洒在院子裡陈先生的脸上,看不出半点人色,他的眸子裡尽是惊恐。
我看见他嘴巴一张一合,我听见他喃喃自语:廷公好手段,廷公好手段,廷公好手段……
第25章奶奶
我不知道陈先生在我的双脚上看到了什么,会把他吓成這個样子。即便是当初万鼠拜坟的时候,陈先生也不至于吓得倒在地上起不来。难道我的双脚比万鼠拜坟還要更加可怕嗎?
我穿上鞋走出去,想要扶起還坐在地上喃喃自语的陈先生。可是陈先生却一把推开我的手,独自进了屋子,并且「砰」的一声把门给关了。任由我怎么敲门,陈先生都不开门,并且還喊话出来,說是不要吵他,让他一個人待一会儿。
我想,他可能是不想让我看到他害怕时候的样子吧。毕竟他在大家的心裡一直是一個高人的形象,要是被人看到了他害怕的样子,估计面子上会有些挂不住。
想明白了這一点,我就拿了把小凳子坐在院子裡剥玉米。只是我還是不明白,陈先生到底在我的脚上看到了什么?
沒過多久,爸妈就回来了,天色也晚了,不会再去地裡了。他们也坐過来和我一起剥玉米。我回头看了一眼屋子,发现房门還紧闭着,我便回头问我爸說,爸,怎么从来沒听你们提起過我奶奶?
我爸讲,你奶奶死得早,我对她都沒有半点印象咯。
我又问,那奶奶的坟呢?
我爸讲,听你大伯讲,好像是在大医院裡去的(死的)。然后好像是因为身上有传染病,就给火化了。
我知道,我們村子裡是沒有医院的,就是镇上的医院,几乎也治不了什么病,一旦有危重的病人,都是往县城裡面的医院送。我爸說的大医院,肯定就是县城裡的医院。而县城裡的医院,距离我們村子至少要两三天的路程,一来一回,就需要六天。
然后我又想到了一点,继续问我爸,那我奶奶的骨灰呢?撒哪裡了?
我爸沒有回答我,反倒是反问我一句,還有這玩意儿?不都是一把火就什么都烧沒了嗎?
听到我爸這么說,就知道我爸当时肯定不知道這件事,毕竟当时的他還是那么小。于是我就给我爸解释了一下火化的事情,并且說只要是火化的人,就肯定会有骨灰盒。
我爸恍然大悟似的說道,那我就不晓得咯。這件事要问你大伯。
我妈這個时候插话讲,你问這些搞么子?
我說,就是想了解一下我們家的以前罢了。我去问一哈大伯。
說完,我就起身往隔壁走去。
大伯家和我家仅一墙之隔,也就是說,咱们两家的院子有一面墙是共用的。以前小时候沒事就会喜歡爬墙翻過去,为此沒少挨我妈的骂。這次我也学着小时候的样子,找到了以前经常爬的那個墙头,沒几下就翻過去了,果然身后又惹来我妈的一阵训斥,只不過再也沒有小时候的那种害怕了,反而觉得是一种温馨。
大伯家也在院子裡剥玉米,堂兄他们在爷爷下葬的当天中午就已经离开村子上班去了,他们都很忙,能回来一趟就不错了,所以家裡现在又只剩下大伯和伯娘。看见我翻墙過来,大伯也是一阵笑骂,不過并沒有责怪的意思。
我沒有急着问大伯關於奶奶的事情,而是先和大伯拉了一阵家常,问了一些爷爷年轻时候的事情,然后慢慢地往奶奶那边引。
当我问,大伯,怎么沒听你提起過我奶奶?
然后我看见大伯手中的玉米棒子「啪」的一声掉在了地上,脸上似乎也闪過一丝异常的神色,具体是什么,我暂时說不好。
大伯问我,你问這個搞么子?
我說,长這么大了,都沒听你们說起過我奶奶,有些奇怪,所以问问。
然后大伯說了和我爸一样的說辞,說是在大医院去世了,尸体被火化了之类的。
我又问,那骨灰呢?骨灰撒在哪裡了?
大伯說,撒到后山咯。
我从大伯的言语之中看不出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但是我总觉得我奶奶不应该就這么香消玉殒。毕竟那么漂亮的一個旗袍美女,怎么可能沒有留下她丝毫的回忆呢?最令人怀疑的是,为什么這么多年来,从来沒有人提起過我奶奶,如果不是我今天开口询问,他们這些长辈是不是就要决定绝口不提我奶奶這個人了?
我现在明白大伯之前那异常的神色是什么意思了,那是一种忌讳。也就是說,我奶奶是一個不能提起的忌讳。
随后又胡乱的拉扯一阵之后,我便回了自己家,方法還是爬墙。
我回去的时候,发现陈先生已经从屋子裡出来了,他正坐在院子裡和爸妈他们一起剥玉米,還聊着一些我小时候的事情。
一阵闲聊之后,陈先生对我讲,走,到陈泥匠屋看哈子去。
我点头,和我爸妈招呼一声,就跟着陈先生出门了。和以前一样,還是我带路,陈泥匠跟在我身后。只不過這一次,我沒有提油灯。到了陈泥匠的院子外面,我們沒有进去,只是在外面看了一眼裡面的情况,看见二伯和王青松坐在裡面,一切似乎都很正常。陈先生便对我打了個手势,指了指王青松家的方向,我立刻明白,点点头,往那边走去。
路上,我问陈先生,你刚刚在我脚上看到了什么,会露出那种样子?
陈先生讲,沒得么子,应该是我看错了。
对于陈先生的话,我是不信的。要真是看错了,他也不至于被吓成那個样子。
陈先生问我,你讲你到王青松屋裡也看到了那种小鸡仔?
我点头,讲那不是一般的小鸡仔,我总感觉那不是一只鸡。
陈先生问,不是一只鸡,难道還是一只鸭?
我摇头,讲,我也讲不好,但是它给我的感觉并不是一只鸡,它啄食的动作和一般的鸡不一样,而且它看我的眼神,分明就是「王二狗」要砍我时的眼神,我感觉,它更像是一個人!一個跪在地上学鸡啄食的人!
陈先生沉默了一阵,然后才讲,先看哈子再讲。
還沒到王青松家,我就又出现了一种被监视的感觉。我对陈先生讲,陈先生,你感觉到了沒有?
陈先生讲,嗯,好像有东西到暗处在看我們。
我问,你找到是到哪裡沒?
陈先生讲,我哈在找。
他讲话的时候,人已经加快几步走到了我的旁边,和我并排走。我刚要转头和他說话,就被他一把搭在我肩上,小声对我讲,莫回头,后面有东西。
被他這么一說,原本不害怕的我反而变得害怕起来。人就是這样,对于未知的东西,总是充满了敬畏。而且,为什么我一点动静都沒听见呢?如果是人,走路的脚步声再轻,那也会有声音发出啊。可是我仔细侧着耳朵听了听,却什么声音都沒听见。
我低声问,是什么?
陈先生讲,暂时哈不晓得,先不管,往前走。
然后我看见陈先生一边走一边从兜裡掏出一枚铜钱,然后放下搭在我肩上的那條胳膊,两只手握在胸前,手指交叉着做着各种奇怪的姿势,但是不管這姿势怎么改变,那枚铜钱始终在他的指尖不曾掉落下来,看的我一阵惊叹。
随后,陈先生把那枚铜钱放在左手,用食指和中指夹着,然后把手垂下来,假装走路时候前后摆动,等到往后摆的时候,手腕猛然使劲儿,把铜钱往后射出去——
「哇~」一声尖锐的猫叫在我們身后响起。我和陈先生同时转身,就看见一只黑色的猫钻进路边的草丛裡,消失不见了。
原来是只猫!
都說黑猫招阴,不会惹来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吧?否则为什么我和陈先生之前都有一种被监视的感觉?我把我的想法告诉陈先生,陈先生笑着讲,就算是招阴,刚刚那枚铜钱也给他打散咯。等我們转身准备继续往王青松家走去的时候,眼前的一幕,不只是我,竟然连陈先生都是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
然后,我听见陈先生低声吼了一句:「跑!」
可是当我們转身之后的刹那间,我就知道,跑不掉了!
第26章黑猫
我看见,在我的面前,有一双双绿油油的眼睛,在黑暗之中散发着光芒,而這些眼睛的视线,全部都聚集在我身上。
那些眼睛的主子,是一只只黑色的野猫。它们或站在地上,或站在院子墙头,或站在屋顶,或挂在树梢——凡是我眼睛所能看见的地方,都有它们的身影。而且,不管它们站在什么地方,有一点,它们是相同的,那就是它们的眼睛,透露着凶光!
陈先生一声低吼,跑!
我沒有半点犹豫,转身拔腿就要跑。
可是腿刚伸到空中,就呆在空中,不敢再放下。
因为后退的路上,入眼可见处,竟然也全部是黑猫!
我們被黑猫给包围了!
村子裡几乎是家家户户养狗,沒见過有哪家是养猫的。這么多的黑猫,到底是从哪裡来的?就算是野猫,也不可能在同一時間能够聚集這么多啊!再說了,村子裡以前从来沒有出现過這样的情况,是什么吸引他们来了這裡?
食物!
我几乎不用想都知道,动物的本能是寻找食物,也只有食物能够驱使他们聚集在這裡。可是問題来了,村子裡哪裡有這么多食物——不对,看它们的眼神,這些黑猫显然是把我当成了食物!
這样的眼神很熟悉,白天的时候我见過,那两只表现异常的小鸡仔,就是用這种眼神看我的!
怎么办?
我看了一眼陈先生,只见他已经把脚上的鞋子脱下拽在手裡。我听见他问我,跑得动不?
我点头,但是我发现他沒有看着我,而是在注视着周围的這些黑猫,于是我只好应了一声。
野猫一圈一圈地向我們靠拢,看着它们的眼睛,我的头皮一阵发麻。
陈先生突然大喊一声,跑!
我就看见陈先生双手一边挥舞着手中的鞋子,一边往前跑去。我立刻追上去。
陈先生手裡的两只鞋子被他挥舞的像是两把长刀一样,只听见不断有「砰砰砰」的闷响传来,紧随着闷响之后的,是一声声尖锐的猫叫声。如果你不知道這种声音是什么样的,你可以试着去踩一脚猫的尾巴。
在漆黑的夜裡,听着這一声声尖锐的猫叫,有一种莫名的恐惧在我的心裡流转着。
可是我的脚步并不慢,或者說陈先生其实跑得不快,因为他要不断地应付扑過来的野猫,所以我和他的距离始终只有一步。這时候突然一只猫扑到我的腿上,张嘴就是一口。
夏天穿的本来就少,這一口下去,我立刻就痛的叫出声来。陈先生转過身来,抡起鞋子就把黑猫抽飞。在黑猫离开我小腿的那一刹,我觉得我的肉都被那只猫咬掉了一块,却沒有流血!
经過這么一耽误,有更多的黑猫扑上来,我感觉我后背上趴的全是猫,有一种要把我拖垮的错觉。
陈先生看到我這样,不知怎么就从手裡翻出一枚铜钱,把一双鞋子往空中一抛,两只手搓着那枚铜钱,摆出很复杂的手势,嘴裡碎碎念的不知道在念着什么东西。鞋子還沒落下来,他就单手捏着铜钱,往我的额头上一按,大喊一声「吒」!
那一声,我感觉我的耳膜都要被震碎了,脑袋晕乎乎的,就连四肢都有一种近乎麻木的感觉。可很奇怪的是,我身后的那种负重感瞬间消失了。而這個时候,陈先生才伸手接住落下来的鞋子。
其实這一切說起来很麻烦,但是其实也不過几個呼吸的事情,不得不說,陈先生的手法实在是太快了,我到现在连一個手势都沒记住。
陈先生讲,我們要想個办法快点走出去,不然要被這群畜生困死到這裡头。
我问陈先生,为么子会有這么多猫?它们为么子都不怕人?
按照常理,猫都是很温顺的动物,看到人的时候,不都是应该躲着的嗎?哪有像今天這样,冲上来把两個大活人给团团围住的?
陈先生一边和周围的猫对峙着,一边给我讲,它们不是猫!
我听到這话,当时就懵了。它们明明就是猫,怎么就不是猫了?我问陈先生,它们不是猫是什么?
陈先生沒有急着說话,而是回過头来看了我一眼,讲,他们都是人!
人!?
我沒有听错吧?還是說陈先生說错话了?這些乌黑乌黑的东西明明全部都是猫,你丫的现在跑来告诉我這不是猫?!
我知道這個世界很多事情都是我不能理解的,也是我沒有见到過的,比如万鼠拜坟這样的事情,但是我长這么大,难道我還沒见過猫嗎?你丫的忽悠谁呢?
但是我看到陈先生一脸严肃的表情,我知道他沒有和我开玩笑。所以我试探性地小声问他,陈先生,你确定,他们都是人?
陈先生转過头去,继续和那些猫对峙,還不时地拿着鞋子抽飞一两只不识好歹冲上来的野猫。——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刚陈先生的那一声「吒」,使得周围的這些猫有些忌惮,所以现在只是在外围对着我們龇牙咧嘴。可虽然不对我們进攻,却也不让我們离开。
陈先生讲,讲他们是人也不大对,這么讲吧,阴人可以用不同滴形状显形,這么讲你晓得不?
我点头讲,晓得。你的意思是,這些猫,都是阴人?
陈先生讲,差不多。
我倒吸一口凉气,沒想到居然真被我說中了!這些黑猫,竟然全部是阴人!我抬头四处看了看,虽然沒有细数,但至少四五百只肯定是有了,也就是說,這裡有四五百位死人的魂魄?!這比我們村子的人口還要多!
陈先生继续讲,就是不晓得哪個王八蛋龟儿子招来啷個多滴阴人。要是被老子晓得咯,老子拿孩底板抽死他!——不对,呸呸呸,晚辈后生陈恩义讲话不過脑壳,你大人有大量,莫和我一個小辈计较,就請收了神通,行不?
陈先生一开始還說的满嘴愤懑,可是一下子就改了口,仰头对着天說好话。這转变的速度实在太快,让我一时之间都有些无法接受。
我說,陈先生,你做人能不能有点原则,现在是别人要弄死我們,你還求饶?
陈先生讲,你個小娃娃懂個屁!這喊過男子汉大丈夫,能屈能伸。這個世界上,有么子比命更重要滴?——我跟你讲,沒得!
我竟然被陈先生說的无言以对。我只好换個话题,以此来抵消我现在心裡的害怕。我问,我到村子生活了這么久,从来沒看到過這么多黑猫。为么子這次這些猫会找上我們?
陈先生讲,你這個問題问得好,因为我也不晓得为么子。
我再一次无言以对。
陈先生又讲,我现在晓得你看到的那两只小鸡仔是么子东西了。
我问,是么子?
陈先生讲,如果我沒猜错,应该是阴鸡。
我问,么子喊過阴鸡?
陈先生讲,阴鸡就是——
话還沒說完,陈先生就偏头看向远处,一动不动。
与此同时,周围所有的黑猫突然安静下来,一個個温顺地趴在原地,并且把头朝向同一個方向,那恭谦的姿态,就好像是古代臣民在迎接帝皇的到来一样。
我顺着這些黑猫的头颅朝着的方向看去,看到在小径的尽头,出现了一個黑色身影。
在略微暗淡的月光下,他慢慢朝着我們走来,他的影子被倒映在路一侧的院墙上,一步一步,赫然是一個驼背!
我朝着陈先生的位置站了站,小声对陈先生說,這就是我那晚看到的那個驼背的人。
陈先生点头,沒有說话,但是他全身紧绷,双鞋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握在手中,如临大敌。
第27章王二狗醒了
驼背人朝着我們走来,我這才看清楚,他的身上罩着一件黑色的斗篷,把他的头都给罩在裡面,加上驼背,整张脸是朝着地面的,难怪我上次看不清楚他长什么样。
他站在距离我們大概五六米的样子停住,一個嘶哑的声音幽幽的传来:「昌运有恩,你喊過陈恩义,你是恩字辈滴?」
陈先生讲,是滴。
那驼背的人又问,孩匠陈有福是你么子人?
陈先生讲,他是我师傅。
我看到那驼背的人好像轻微的点点了头,然后听到他讲,沒想到陈有福這個憨货都有传人了,時間過得好快。
陈先生听到這话脸皮抽动了几下,但是他還是忍住了沒讲话。說实话,我還真的担心陈先生一個冲动,就冲上去和那個家伙拼死拼活。不知道为什么,我的直觉告诉我,陈先生不时這個家伙的对手。
驼背的人好像也看到了陈先生的不高兴,问他,啷個,你不高兴咯?
陈先生讲,既然前辈认得到我师傅,也就算是故人,那就不应该讲我师傅坏话。
哼。那驼背人冷哼一声,讲,你师傅本来就是個蠢货,怎的,還不准别個讲咯?
我已经做好了随时拦住陈先生的准备,但是陈先生忍耐力還是很可以的,他沒有发飙,而是问驼背人,你找我們有么子目的?
驼背人摇摇头讲,你搞错了,我只是找這個小娃娃,你哈沒得资格让我找你。
陈先生深吸了一口气,纠正了一下自己的问法,问,那你找他有么子目的?
驼背人讲,這是我和他们洛家滴事,你一個外人最好莫插手,不然到时候啷個死滴都不晓得。
陈先生问了一句,前辈你這是到威胁我?
驼背人点点头讲,你可以這么理解。
陈先生又问,王二狗脚下的那双阴孩,是你给他穿上滴?
驼背人讲,是我。
为么子那么做?陈先生问。
帮陈兴旺一把。驼背人讲。
我有些好奇,村子裡的人都不晓得陈泥匠的原名叫陈兴旺,只有上次他拿砖刀要砍我的时候我才晓得,为什么這個驼背人晓得陈泥匠的原名?
陈先生又问,帮他做么子?
驼背人讲,他想做滴事。
陈先生刚要开口讲话,就被驼背人打断了,你滴問題太多了,不想死滴话,现在就离开這個村子,這裡不是你想滴那么简单。陈有福算是和我有点交情,给他留点香火。
陈先生一边挠头一边讲,我到這裡吃得好睡得好,暂时哈沒想過要走,啷個办呢?
找死!
驼背人似乎是怒吼了一声,随后趴在地上所有温顺的黑猫全部炸毛,对着我們摆出了攻击姿势。
气势!什么叫气势!
虽然這驼背的人和我是站在对立面的,但是不得不說,他的身上有陈先生不具有的气势。
但是很快的,驼背人又放松下来,讲,想必你给他脱阴孩的时候,应该是看到了,你觉得,這件事你应付得来?
虽然驼背人放松了下来,但是那些黑猫却一步一步地朝着我們走来,被包围的圈子越来越小。
陈先生讲,我确实搞不来,但总有人搞得来。再讲咯,不是我打击你,前辈你就能搞得定?——不要讲你搞得定,要是你搞得定滴话,你也不会问他要廷公留下来滴东西咯。大家都是圈子裡滴人,早晚抬头不见低头见,你装么子逼?
如果條件允许,我真的会为陈先生的這番话鼓掌几分钟。我完全沒想到,他在面对一個实力超過他的前辈时,居然還能讲出這样的狠话。我觉得我应该要收回之前讲陈先生沒有驼背人身上那股气势的想法。
但是我此刻更关心的是,他们讲的那件事到底是哪件事?陈先生给我脱阴孩的时候,到底看到了么子?
我之前问過陈先生,被陈先生打了個马虎眼一句话带了過去,现在听来,陈先生肯定是晓得這件事的,但是他却沒有对我讲。而且這個驼背人也是晓得這件事的,但是他也沒有讲。并且,這件事情似乎還和爷爷留给我的东西有关。
可問題是,我怎么感觉全世界的人都晓得发生了么子事,就我一個人不晓得!而且這件事,居然他妈的還是发生到我自己身上滴!
我虽然很想大喊一声到底他妈的发生了他妈的什么事,但最终還是被眼前的现实给硬生生地逼了回去。
沒有实力,就沒有发言权,這是我第一次有這样的体会。而且,我甚至产生了一种要去学孩匠這门手艺的冲动。
驼背人沒有被陈先生的话激怒,他只是反问了陈先生一句,我就不信你对他爷爷留下来滴东西沒得想法。
陈先生沒有說话,我不知道他到底有沒有其他的想法。
现在我更加好奇了,到底是什么东西,会让驼背人這么不择手段地想要得到?而且甚至会让陈先生动心?
這個时候,陈先生很小声地对我說,一会儿我喊跑,你就头也莫回滴往屋跑。
陈先生讲完這话之后,突然从怀裡扔出一双老旧的布鞋,与此同时,他扑通一声跪下,仰天大喊,不孝徒弟陈恩义,恳請师傅现身。——师傅,救我!
我看见那双鞋子着地后,一道朦胧的身影从鞋底慢慢显现,還不等我看清楚,陈先生拉着我的手低吼一声,快跑!
那双鞋被扔出去以后,周围的那些黑猫就有些慌张起来,好像是很想冲上前来,但是又害怕什么东西,于是急的在原地打转。而我和陈先生就是趁着這個空当,沒命地往回跑。
沒跑几步,身后传来那個幽幽的沙哑声音,陈有福,你沒去投胎?
等我們跑出一段距离后,周围已经沒有了黑猫,陈先生停了下来,转身朝着之前的方向,郑重其事地跪下,重重地磕了三個头后,从怀裡拿出三枚铜钱,抛向空中,然后用左手手背接住,右手手掌盖住,随后右手滑动,一一排开三枚铜钱。
我看见三枚铜钱是两個反面一個正面,然后听见陈先生低声呢喃了一句,三长两短。
說完之后,陈先生再次拋铜钱,重复之前的动作,然后打开右手,還是两個反面一個正面,陈先生又念叨一句,三长两短。
這之后,陈先生又重复了一遍之前的动作,只不過這一次,他接住铜钱后,沒有再看,而是直接收进了怀裡。
随后陈先生起身,朝着远处鞠了三躬,這才转身往回走。刚走出這條小巷,就撞上从村头走来的二伯,他原本是在给陈泥匠守灵,如果沒有其他什么事,他是不会离开陈泥匠的院子的。
看见二伯走来,我心裡咯噔一下,不会又是陈泥匠出了什么問題吧?
二伯看见我們,讲,刚好,我正要找你们。王二狗醒了,他讲有话要给你讲。
我很纳闷,我和王二狗基本上沒有什么交情啊。以前在村子裡的时候,我见到他的时候,大多数都是他醉倒在路边,几乎是沒有說過什么话。可他现在居然有话要对我說?這又是唱的哪一出?
心裡虽然這么想着,但我還是跟着二伯他们去了陈泥匠的院子,陈先生也跟着我們一起。
自从上次「王二狗」被陈先生「引魂渡河」之后就一直在昏迷,他一個单身汉,沒有其他人照顾,就只好让他睡在陈泥匠的屋子裡,王青松亲自照看他。二伯讲,王二狗是刚刚醒来沒多久,醒来之后自己从屋子裡走出来,把他和村支书吓了一跳。
到了陈泥匠的院子之后,我看见王二狗正跪在陈泥匠的灵位前给他上香。
看到我們进来后,王二狗直接小跑過来,开口准备讲话,但是他看了看左右,又把我拉到院子角落,确定别人听不见之后,才对我讲,這两天我一直在做同一個梦,梦到你爷爷要我醒来一定要给你讲,他喊你,离孩匠远点!
第28章孩尖朝屋
离孩匠远点?
這是什么意思?
现在村子裡有两個鞋匠,一個是陈先生,一個是驼背人,爷爷指的到底是谁?
我小声问王二狗,我爷爷有沒有讲孩匠的名字?
王二狗摇头讲,廷公就讲了這一句话,一直重复讲,其他么子话都沒讲。
王二狗讲完之后,又看了一眼周围,确定沒得人听得到我們這边的对话后,才又小声的对我讲,小阳,你看,這次我帮你爷爷传话,這么大件事,你是不是要表示哈子?
說着,王二狗做了一個数钱的姿势,他的意思是要我给他钱。
王二狗是典型的好吃懒做,都已经快三十岁的人了,连個对象都沒有,也不干活,平日裡有点闲钱就买酒喝,不知道醉倒過多少次。对這种好吃懒做不思进取的人,我是沒有一点好感的。再說了,他之前拿砖刀砍我那件事,我到现在都還后怕,還想敲我的竹竿,老子真是信了你的邪!
我连反驳的话都懒得說,直接就走向二伯他们。不過我心裡却在想,王二狗說的话到底是真是假。
沒多久,我在心裡就下了结论,假的!
毕竟就算我爷爷要托梦,那也是给我托梦,亲口告诉我,怎么可能会托梦给一個陌生人?其次,王二狗之后问我要钱這一点,实在是太可疑了,很难不让人怀疑這是不是他杜撰出来的,目的就是为了讹点酒钱。
但是如果爷爷說的是让我离驼背人這個鞋匠远点,那就刚好对得上号了。因为驼背人确实要对我不利,而且他对爷爷留下的遗物有很大的兴趣,這号人肯定是要远离的。如果是這样,那就說明王二狗說的话沒错,他不是在杜撰。可是如果王二狗沒有杜撰,那么爷爷为什么会给他托梦,而不是给我呢?或者为什么不是给我家裡的任何一個人呢?
我想不明白,自从爷爷去世以后,我才越发的觉得爷爷的行为实在是充满了神秘。总感觉他做的每一件事,似乎都有着他的某种目的,但是這個目的到底是什么,我却不得而知——似乎也沒人知道,除了他自己。
王二狗走到二伯和王青松面前,說這個地方他肯定是不会再呆了,他要回家去了,让王青松给他结工钱。之前說好的,一天五十。
我走過去的时候,王二狗正在和王青松讨价還价。王二狗說他晕過去的這两天也要算工钱,毕竟他是因为這件事才晕過去的,而且他的人也确确实实待在了陈泥匠的家裡,哪裡都沒去,甚至连厕所都沒上,所以這两天的工钱他是非领不可。
王青松懒得和他斗嘴皮子,也就应承了他,可是他身上沒带那么多钱,就让王二狗明天白天再去找他拿钱。王二狗想了想,也就答应了,然后又重复了一遍,說這個鬼地方他肯定是不会再待了,他要回家去了。
我反正是对王二狗沒有半点好感,所以他要走,我也不会留他。不過陈先生却把王二狗叫住,问他,你哈记得到你前天穿滴孩子是哪個给你滴不?
王二狗讲,对哦,我那双孩子呢?讲,是不是你们趁我晕過去的时候把我孩子收(藏)起来了?我给你们讲,那双孩子是我花了一百块钱买滴,现在不见了,你们要给我赔。看到大家都是老乡,我也不多要,给你打個对折,五十!
陈先生在王二狗的肩头扇了扇,看动作好像是在替他把肩上的灰尘扇掉,但是站在我這個角度却看得很清楚,陈先生的手根本就沒有碰到王二狗的肩膀(后来晓得,這是陈先生在替他把肩上的明火扇旺一点儿)。陈先生扇完之后,又问了一次,你哈记得到你前天穿滴那双孩子是哪個给你滴不?
這一次王二狗竟然沒有提钱的事,而是直截了当的讲,那双孩子是我在屋门口捡滴。
陈先生又问,哈记得到当时滴情况不?仔细讲哈子。
王二狗似乎很怕陈先生,沒有和他拐弯抹角,直接回答他讲,那天我早上起来,本来想到陈泥匠這裡来帮忙滴,但是找了半天找不到孩子到哪裡去了。我一开始哈以为又是喝醉酒,孩子掉沟沟裡去了,所以也就沒在意,反正打赤脚又不冷。开门滴时候,就看到那双孩子了,就摆到我屋门口滴,肯定不是别個滴,我就穿了。
陈先生急忙问,那双孩子是孩尖对到你屋滴,哈是脚后跟对到你屋滴?
王二狗仔细想了哈,讲,孩尖冲到我屋滴,啷個咯?
陈先生讲,沒得事,你回去吧。
他說话的时候,又在王二狗的另一侧肩膀上扇了扇。
等王二狗出门后,陈先生才转過身来对我們讲,孩尖朝屋,引鬼进屋。他肩膀上的两把火要熄不熄滴,而且他眼角上扬,嘿~我估计,王二狗滴屋裡,怕是不大干净。
王青松听了立刻就着急了,他对陈先生讲,陈先生啊,你一定要帮帮忙啊,陈泥匠都哈沒入土,千万不能再出事啊!
陈先生看了一眼王青松,问他,那你一個人守到這裡怕不怕?
王青松讲,不是哈有启南哥和我一起撒?(启南是我二伯的名字。)
他其实是有点害怕的,一個人守灵,搁谁谁都害怕。特别是陈泥匠之前還闹出過那么一档子事,谁不怕?
陈先生摇头,讲,我要他带我們去王二狗屋。
王青松指到我讲,小阳找得到王二狗滴屋,喊他带也是一样滴。
陈先生讲,必须要我老同学带,他是挎枪滴,身上有煞气,不然我和小娃娃两個人走不到王二狗滴屋。
王青松和二伯几乎是同时问,为么子?
陈先生发挥他讲话讲半截的技能,反正就是不解释,就是讲必须要我二伯带路,不然今天晚上他和我都只能到這裡過夜。
我晓得,他這是在担心驼背人会出来捉我。
王青松犹豫了,问了一句,那,你们要去好久?
陈先生讲,可能送到屋,启南就過来,也可能哈有其他事,一個晚上都不過来咯。现在讲不好,要看哈子王二狗屋裡那個东西是么子。最好是個好对付滴。
王青松好像是下了好大滴决心,几乎是咬着牙齿讲,那行,你送他们去,尽快回来。
陈先生拍了拍王青松的肩,交代他讲,其实沒得事,陈泥匠现在被关到棺材裡头滴,只要你不把棺材上头的那双孩子拿走,他就出不来。哦,二一個(另一個的意思),你莫紧到看陈泥匠的遗照就行了。
我觉得陈先生是故意這么讲的,大晚上的,你這不是故意吓人嗎?
果然,王青松一把拉住陈先生的手,问他,为么子不能紧到看他的遗照,是不是有——?
陈先生一把甩掉王青松的手,讲,有個卵!我是怕你看久了眼花,本来沒得事,你一個眼花,看成了陈泥匠的眼睛眨了一哈,你讲你怕不怕?所以最好滴办法,就是莫看。——老同学,领路!
出门之后,我二伯讲,你不该黑村支书滴,他胆子本来就小,要不是他是村支书,他也不会来守灵。
陈先生讲,我沒黑他,我是讲真滴。虽然陈泥匠被我关到了棺材裡,但是陈泥匠的遗照哈是有点問題。明天下葬滴时候,记到把遗照一起烧了,免得留到起祸害。
沒多久,我們就到了王二狗的屋,一路上走的很顺利。但問題是,在王二狗的屋裡,我們沒有找到王二狗!
這么晚了,他会去哪裡?
「啊!!!」
一声凄厉的叫声,在静谧的村子裡犹如一枚炸弹一样,响彻整個村子。那声音撕心裂肺,好像是要把肺裡的气全部喊出来一样。
那是王二狗的声音,来自村子中央。
第29章干净的院子
王二狗的這一声实在是太過于凄厉,在跑向村中央的路上,我就看到有许多院子裡亮起了煤油灯,還有的甚至是打了火把来,村民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也朝着村中央的位置走去。
王二狗醒過来的事情他们都還不知道,听到他的叫声還以为又是陈泥匠那边出了什么事,有些胆小的就躲在家裡沒出去。
等到我和陈先生二伯他们赶到的时候,周围已经聚集了人,王二狗被他们围在中间。看到陈先生来了,大家纷纷让开一條路。我跟在陈先生的后面也进去了。
进去以后才发现,這是王青松的家门口,门半开着,王二狗就那样坐在门前的石阶上,双目无神。
說实话,我也算是见過一些世面的人了,特别是从坟裡爬出来的爷爷,我也见了两回,可是看到王二狗這副样子的时候,我還是有一刹呼吸暂停的感觉。
他的嘴角往后裂开,似乎在笑,但是那個弧度绝对不是正常人类笑脸能够做到的,倒像是有一双无形的手在撕扯他的嘴角。還有他的嘴唇,上下两瓣分别向各自的方向卷曲,露出裡面的牙齿,還不时地发出嘿嘿地冷笑。
最恐怖的是他的那双眼睛,两颗眼珠竟然同时往外偏向各自的眼角——這绝对不是正常人类能够做到的表情!而且,他的左手,自肩膀以下,消失不见了,鲜红色的血液已经染红了他的衣服,可是他仍旧是浑然不觉一样。
王二狗突然伸出還仅剩的右手,指着大家伙讲,鬼,你们都是鬼,鸡也是鬼,都是鬼,嘿嘿~都是鬼~都是鬼~
他的笑声是那么的诡异,他的动作是那么的不协调,所有人都被他给吓得倒退了几步。
我问陈先生,现在怎么办?
陈先生小声对我讲,先莫管王二狗,先喊他们回去睡觉。
我讲,人多好办事啊,說不定到时候需要人来送王二狗到镇上医院去。
陈先生看了我一眼,讲,马上就要到凌晨咯。
我看着陈先生的表情,和他說话的语气,立刻就明白了陈先生的意思。凌晨,是那些五体投地的人动身前往坟地的時間。如果他们和他们的家人现在還不回去睡觉,那么這件事很容易就暴露了。到时候還不知道会承受多大的讨伐。
陈先生给我使了個颜色,我立刻招呼大家散了,這裡有陈先生,還有我二伯,让大家赶紧回去睡觉,明天還要下地干活,睡不好可不行。
果然,一听說明天還要下地干活,這些实诚的庄稼汉子们都纷纷往回走去,最后就只剩下我和陈先生,我二伯以及瘫坐在地上的王二狗。
我二伯出于职业的敏感性,蹲在王二狗的面前,给他进行了简易的包扎,等到确实止住了血,才开始问他,你不是回家了么,你到這裡来搞么子?你看到了么子?看清楚凶手是谁沒有?
二伯问王二狗的时候,王二狗依旧是那副模样,而且還有口水从嘴裡流出来,不仅如此,他的眼神开始变得涣散,一时露出惊恐的神色,一时又嘻嘻哈哈,感觉完全就不是一個正常人了。
陈先生双手抱胸地看着我二伯去执行他那一套手段,也不去打断,也不发表他自己的意见。看過一阵之后,我看见陈先生眼睛就一直盯着院子裡面看。他這副样子,我以前還从沒见到過。
我看见他眯着眼睛,盯着院子裡一动不动,就好像是要把這院子给看透一样。
二伯问了一阵,发现王二狗出了会說鬼和鸡以外,其他什么都不会說了。二伯站起来,无奈地对我摇了摇头,表示他是沒办法了。
這個时候陈先生发话了,老同学,不是我讲你,他這副鬼样子一看就不是人为滴,你哈问东问西滴,我都懒得讲你。
二伯也不反驳,只是嘿嘿地笑几声,讲是职业习惯。
陈先生讲,他這是魂魄受了创,他要是哈记得到凶手是哪個,那才有鬼咯。对了,小娃娃,你看這院子,是不是哪裡有点不大对劲?
我听陈先生叫我之后,认真从那扇半开的门裡透进去看了看院子。
還是白天来滴时候那個院子,裡面空荡荡滴,墙壁和地面都非常整洁干净。不過我很难想象王青松那么一個老爷们儿,居然可以把院子弄得這么干净。我把我的想法告诉陈先生,陈先生点点头,讲,問題就出到這裡,太干净了!
干净也有問題?会不会有点草木皆兵了?我就很喜歡干净啊。
陈先生似乎是看出了我的疑惑,所以问我,你屋裡养過鸡沒?
我讲,以前养過。
陈先生讲,那你哈看不出来問題?
我努力地回忆了一下我屋之前养鸡时候的情况,虽然我妈很勤快,每天都会打扫院子,但那個时候院子裡還是充满了鸡屎的味道,而且有时候一不小心還会踩到鸡屎——我懂了,王青松的院子确实是太干净了!干净到就好像他家裡沒有养鸡一样!這就是不正常的地方。
二伯不知道我們在打什么哑谜,就问,你们讲么子,我啷個听不懂?他院子裡干不干净和王二狗有么子联系么?
陈先生讲,那就要看到底是么子原因让他院子裡這么干净滴。如果是人为滴,那也就沒得事咯,但如果不是人为滴,那就值得研究研究了。
說着,陈先生推门进了院子,我也跟着进去,二伯留在外面看着王二狗。
陈先生一边环顾四周,一边问我,你之前不是问我阴鸡是什么,现在我可以告诉你。之前的那些黑猫你哈晓得吧,他们讲白了,就是阴人,只能晚上出来,白天是不能出来滴,除非是那种成精滴极品,不過這种东西基本上很难看得到。但是阴鸡不一样,它是白天也可以出来滴。
我问,为么子它可以白天出来?
陈先生讲,因为它有自己滴身体。
我惊讶地问,鸡的身体?
陈先生点点头,我看得出来,他的神情比较凝重。
陈先生问我,你晓得阴鸡是怎么来滴不?
我当然是摇头了,我要是知道了,我不就成了孩匠了嗎?
陈先生讲,首先,需要一個完整的魂魄,三魂七魄,缺一样都不行。能够得到這种完整魂魄滴,要么是在刚死滴时候,要么是等到头七回魂。然后,需要一枚未受孕滴鸡蛋,通過一定滴手段,把魂魄转嫁到鸡蛋裡面。最后,找一只在孵蛋滴鸡,把蛋放进去,要是能够顺利孵出小鸡来,那么就成功了,否则就失败。這上面哪個步骤出了一点差错,都前功尽弃,那個魂魄也会彻底消失。所以阴鸡很少出现,成功的几率太低,风险太大。
我就纳闷了,既然风险這么大,那为什么還会有人弄出阴鸡来呢?我把我的疑问告诉陈先生,陈先生讲,原因有很多方面,有滴人是舍不得亲人去世,用這种方法来延续亲情;有滴则是被迫成为阴鸡,成为它主人看家护院滴工具。這些阴鸡有一個特点,那就是喜歡打扫院子,所以要是你看到哪家屋裡养得有鸡,院子哈是干干净净滴,你最好就莫进去。如果我沒猜错,王二狗应该就是碰到了阴鸡。
我又问,那這阴鸡是哪個弄出来滴?难道是王青松?
陈先生摇头讲,应该不是他,阴鸡不是随便一個人都弄得出来滴,至少我就沒得那個本事。
我想了想,问陈先生,会不会是那個驼背人?
陈先生再次摇头,讲,那個家伙虽然厉害,但毕竟還是孩匠一脉。我們孩匠這一脉,沒得做阴鸡滴传承。你们村子裡面,应该還有其他晓得這类传承滴高人。
正說话间,我听到院子角落处传来一阵细微的声音,我转头看去,看见一只小鸡仔,用嘴拖着一只血淋淋的左手,一步一步,朝我們走来。
第30章纸人
一只看上去還沒有拳头大的小鸡仔,竟然可以拖动一條成年人的胳膊,這样的画面,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打死我都是不信的。
那只小鸡仔很明显是知道我們站在院子裡,只见它松口放下王二狗的左手,然后在左手的手背上狠狠地啄了一口,竟然一口就啄下一大片肉来,随后仰着头就把那肉吞进了肚子裡。
這只阴鸡,它居然吃人肉!
說实话,那一刻,我差点沒忍住要吐了出来!
陈先生低声吼了一声「孽畜」,随手从怀裡摸出几枚铜钱,在手裡捏了几個手势之后,便将铜钱掷向那只小鸡仔。我看得很清楚,陈先生捏的這几個手势,就是他用来打黑猫的那些手势。很可惜,他的动作太快,我沒能记住。
我原本以为,陈先生的铜钱一出,這只小鸡仔立刻就要伏法。可是沒想到,這只小鸡仔的速度比铜钱還要快。之前看它啄地的时候,那机械的动作根本就不复存在,它只是往左边移了好几步,就把陈先生的铜钱躲了過去。不仅如此,它還开始朝着我們快速跑了過来。
陈先生两只手同时向前抛出铜钱,企图阻止它前进的步伐,但是并沒有什么用,那只小鸡仔只是左移右移,几下就躲开了陈先生的铜钱。
陈先生這一下怒了,骂了一句,那些猫老子对付不了,還对付不了你一只人不人鸡不鸡的阴鸡?
說话间,陈先生抬脚脱掉左脚上的那只鞋,另一只手握着几枚铜钱,直接冲着那只阴鸡走了過去。看那架势,是要和那只阴鸡拼命。或许它也知道陈先生不是好惹的,所以避开了他,绕了一個圈之后,竟然冲着我跑了過来。
我左右看了看沒有什么称手的家伙,也就学着陈先生的样子,脱了一只鞋拽在手裡,想着只要等它到了,我上去就是一鞋拔子,我就不信它還能是铜皮铁骨。
就在我准备好了要和這只阴鸡决一死战的时候,這家伙竟然又绕了一個弯,从我左侧跑了過去,它的目标竟然不是我,而是我身后的院门,它要逃走!
我赶紧对站在门口的二伯喊话,二伯,捉住那只鸡,它是凶手!
二伯显然沒弄明白我的话,但他還是按照我說的去做了。他的方法很简单,直接把院门从外面拉上,不仅把阴鸡给关在裡面了,也把我們关在裡面了。說实话,我面对這只阴鸡還是蛮害怕的,不因为别的,主要是它竟然吃人肉!
陈先生看见院门被关上,竟然哈哈大笑起来。他光着一只脚跑過来,嘴裡還骂骂咧咧的,老子今天不把你打的魂飞魄散,老子就不喊過陈恩义!
我能看得出来陈先生很生气,不過想想也是,他好不容易从陈泥匠的手裡救活了王二狗,结果前后還不到半個小时的時間,就被這只鸡给弄残了。他能不生气嗎?换作是我,我估计也会抓狂。
在抓鸡的過程中,陈先生冲我吼了一嗓子,小娃娃,你给我闪一边去,莫挡到老子滴路。
然后我马上跑去站在院门的后面,看着他和這一只阴鸡展开人鸡大战。
我知道這些天陈先生是有些憋屈的,总感觉一直在被动着应付发生的事情,为了从黑猫的手裡救下我,還把他师傅都搬出来了,现在他师傅到底怎么样了,他也不知道,或者說,他其实知道,只是那第三卦,他不敢再看罢了。留着個念想,总比沒有希望更好。
现在好不容易能找到一個可以出气的东西,他不好好地虐一番,是难以平衡他心裡的愤怒的。
那只阴鸡虽然跑得很快,而且力气也不是一般的大,但是在陈先生的面前,它還是显得有些不够看。特别是当陈先生一边口诵着一段咒语之后,那只阴鸡就感觉像是喝醉了酒一样,连走路都有些走不稳了。陈先生上去就是几鞋拔子,直接把那只阴鸡给抽的晕乎乎,倒在地上只有出的气,再沒有进的气了。
陈先生似乎是玩够了,穿上鞋,抬起脚,就狠狠地踩下去,结束這個本就不该存在這個世界上的生命。我不知道這阴鸡有沒有自己的思想,我也不清楚该不该把它视为一條生命,但是我看到王二狗那條孤零零躺在院子裡的胳膊的时候,我的心裡是认为這只阴鸡,该死!
「噗」一声,我似乎都能听见那只小鸡仔脑浆喷出的声音,可是我的心底,竟然沒有涌现出半点的怜悯。或许附在這只鸡身上的灵魂曾经也是一位善良的人,但這并不能成为他可以被原谅的理由。
陈先生似乎终于出了一口恶气,从兜裡掏出一张黄符夹在右手手指间,轻念了一段话语之后,手腕一抖,黄符应声燃起。陈先生轻轻一丢,黄符便化作一团火焰,将那只阴鸡吞噬,最后竟然也是不剩下丝毫的灰烬,和之前陈先生在帮我脱阴鞋之后,烧掉那双阴鞋时一模一样。
我看着陈先生满头大汗地走来,神色却并沒有想象中的那么畅快。我问,還不痛快?
陈先生讲,也就那一时痛快,现在我杀了别人的阴鸡,肯定被它主人记恨到了。嘿~又得罪了一個。我现在都不晓得我哈能不能活到走出你们村子。明天天一亮,你就去重庆找张哈子,找到了求他過来帮忙,就讲是师侄求他帮忙。你就不要回来了,好好到学校上学,屋裡滴這些事,你就莫管咯。
不晓得为么子,我看到他的神情有些沒落,有一种說不清楚的伤感油然而生。
直到這個时候我才知道,陈先生决定杀鸡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知道了自己将要面对什么,他之前的疯狂并不是为了痛快,而是为了最后一次发泄。
陈先生用一张黄符包住王二狗的胳膊,捡起来交给我二伯,让我二伯送王二狗去陈泥匠屋,用香灰敷到伤口上,然后找個地方把胳膊埋咯。
這胳膊是被阴鸡硬生生扯断的,就算送到医院去,也接不回来了。再說了,镇上的医院做不了這种手术,去县城医院需要三天,到那個时候,這條胳膊早就臭了。
我們跟到二伯的身后,往陈泥匠屋走去。路上,陈先生有些唉声叹气,我问他怎么了,陈先生讲,早晓得就不扇他肩膀上的明火咯,這样,他碰到阴鸡就直接死咯,也不会再遭這個罪。
我讲,陈先生你莫多想,你這是在救人。
陈先生摆摆手,沒讲话。
我为了转移陈先生的注意力,岔开话题问,王二狗不是回家了么,怎么会出现在王青松屋门口?
陈先生讲,我猜他应该是准备到王青松屋裡偷钱,然后被阴鸡发现了。
我联想到之前村支书讲他沒带那么多钱,明天再把钱给王二狗,我觉得陈先生分析得很有道理。至于到底是什么原因,怕是只有天晓得咯。
从王青松屋裡走出来沒好远,一個人就出现在我們面前,是长源爷爷。
這么晚了,他不去睡觉,跑来這裡干什么?
长源爷爷看到我讲,小娃娃,我屋老婆子想要看哈你。
我還沒讲话,陈先生就先开口了,他讲,今天天色不早咯,我們就不吵二老睡瞌睡咯,明天早上,我們清早就過来,你看好不好?
长源爷爷沒有回答陈先生的话,直接抓起我的手就走。陈先生喊二伯先把王二狗送到王青松那裡去,然后回头来找我們。他自己则是跟到我一起到了长源爷爷屋。
进了院子之后,借着微弱的月光,我看得很清楚,這院子裡,比王青松的院子還要干净!
长源爷爷松开了我的手,指着堂屋右边的那间屋子讲,进去吧,我屋老婆子到裡面等你。
看着這屋子,說实话,我心底莫名升起一股恐惧,特别是在這晚上,月色幽幽,四周寂静一片,我总觉得哪裡不对劲,但是又說不上来哪裡不对。
于是我笑着对长源爷爷說,爷爷,要不我明天再来吧,天都這么晚了,吵到婆婆了多不好啊。
长源爷爷沒讲话,而是从口袋裡拿出来一张照片。看完這张照片后,我毅然决然地朝着老婆婆的屋子走去。——因为在清冷的月光下,我看的十分清楚,那张照片上的人物,是我奶奶!
我推开老婆婆的房间,屋裡很暗,我沒看到老婆婆。反倒是看到一個身着一红一绿两种色彩衣服的纸人坐在床上,她背脊有些弯曲,两手叠放在小腹前,她扎着两根羊角辫,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微笑,她的脸平平整整,苍白的脸上,画着大红色的腮红,两种颜色形成鲜明的对比,而她两颗圆鼓鼓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看。
這,這不是烧给死人的纸人嗎?!
仅仅只是一眼,我就吓得转身要跑。可就在這個时候,长源爷爷走进来,拦住我的去路,指着那個纸人对我說,這就是我家老婆子。本站地址:[呦呦看书]最快更新!搜索呦呦看书,更多好看小說无弹窗广告免費閱讀。全網更新最快,添加收藏,以免丢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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