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第一百二十五章
听罢這话,她忙将手裡的棉衣递给竹君,匆匆披上狐裘便出了屋。
顾长晋的马车就停在路边,常吉给她放下脚踏,容舒踩踏上车,车门才将将阖起,一只修长洁白的手便将她扯了過去。
容舒跌坐在顾长晋腿上。
男人漆黑的眸子一瞬不错地盯着她的脸,粗糙的指缓缓拭去她脸上的雪沫子。
“瘦了。”他道。
容舒也摸他的脸,从眉骨到鼻梁再到冒着青茬的下颌,笑着道:“你也瘦了。”
车厢裡很快安静下来。
二人对视一眼,顾长晋将手掌按向她的后脑,容舒楼紧了顾长晋的脖颈。
他们同样急切,說不上是谁亲吻的谁。
一個人想念另一個人了,是极其渴望那人的气息的。
就比如现在,疯狂地汲取对方的气息,用各种方式让对方沾染上自己的气息,是他与她都想做的事。
顾长晋离开上京的前一日,容舒還在榻上吻了他一下,笑着說“今儿不成,明儿吧”。
這個“明儿”一等便等了足足四個月。
年底的天,雪大如席,风声萧肃。
车厢裡,藏在昏黄的光色裡的暧昧声响仿佛是平静海面下的暗涌,来回涌动,暗藏澎湃却不叫外人所知。
他们的亲吻从最开始的激烈与迫不及待,渐渐变成了浅尝辄止与耳鬓厮磨。四瓣温热的艳红的唇分离时,马车已然来到了东宫的大门。
容舒从顾长晋身上下来,理了理腰间起了褶皱的衣裳。
她看了看他,忽地“噗嗤”一笑,将一边的大氅抛過去,打趣道:“殿下一会可得披好了,免得叫人瞧见了要笑话你。”
顾长晋垂眸笑,知她在笑他此时此刻难以抑制的情动。
下马车时,他拢紧了身上的大氅,每一步都走得不疾不徐的。他们的面上风平浪静,可十指紧扣的手却因着涌动在血液裡的躁动而濡湿了一片。
“不必伺候,我与殿下有话要叙。”进了紫宸殿,容舒温声屏退了左右。
外殿大门落下的瞬间,内殿的帘子也跟着落下。
容舒搂着顾长晋,由着他将她抱入内室,后知后觉地问:“這次出去,可有受伤?”
不怪她這样问,這男人每回出任务都要带伤回来。
虽他怎么受伤都跟個沒事人似的,但她会心疼,会舍不得他受伤。這四個月她给他写了三封家书,每一封都叮嘱他莫要受伤。
顾长晋将她的手放在他腰封上,道:“一会你亲自检查。”
他說叫她检查,還真是让她检查了。
幔帐落下时,他握着她的手解开他的衣裳,用十根青葱般的柔白细指一寸一寸梭巡着他的身体。
月落参横。
内殿裡沒掌灯,阒然幽暗的床榻裡,容舒只能依靠手来感知一切。
指下的皮肤其实并不光滑,他身上有许许多多的伤,新伤旧伤交错纵横,有些伤還是因救她而起的。
他身上這些伤疤容舒了如指掌,沐浴时亦或燕好时都曾细细抚摸過。
“沒有新的伤疤,”她在他下颌吻了下,毫不吝啬地给了他一個奖励,“這是奖励。”
顾长晋低笑了声:“就這样?”声音裡是显而易见的不满足。
自从收到她的家书,他对他這身子可谓是呵护得紧,生怕落下個什么伤又叫她难過掉泪珠子。从前他出任务,从不曾這般瞻前顾后,便是知晓会受伤,也从不迟疑。
可她在信中与他道:顾允直,你的身子不仅是你的,也是我的。你受的每一道伤,不仅你会痛,我也会疼。
字字句句是她对他的担心,也字字句句是她对他說的情话。便她不在他眼前,他也能猜出她写下這些字时会有何表情。
读罢那信,他当真是想她想得紧。
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想将那一封沾染着她气息的信笺撕成碎片吞咽入腹。
“昭昭,我想你。”
男人落下這话后,便掀开幔帐,掌了两盏灯,旋即又落下幔帐,倾身向前衔住她的唇。
容舒被骤然涌入的光线刺得瞳孔一缩,却沒闭眼。
他在行這事时,总喜歡掌灯,在明晃晃的灯色裡看她。
不仅要看她,也要她看他,看他如何沉沦,又如何痴迷于她,要将他骨子裡那不为人知的对她的痴狂一点一点袒露在她眼前。
寒意随着滑落的衣裳攀爬上肌理,容舒先是觉得冷,很快又觉得热。
“看着我,昭昭。”
容舒望入他沾满欲色的眸子裡,那双惯来沉着的漆黑的眼映着她的脸。四目相对的瞬间,容舒忍不住轻呼出声,“嘶”了声。
方才颠簸在车厢裡的急不可耐与迫切再次席卷而来,他的气息离得很近。
垂在榻边的幔帐无风而动,容舒的眼睛渐渐漫上一层水雾。
他低头舔去她眼角的泪花,带着些怜惜,可折腾她的那股劲却更狠了。仿佛他舔走的不是泪液,而是摧残着他所有克制,叫他的理智寸寸溃退的春药。
完事后,饶是二人已经饥肠辘辘了,也舍不得分离。
容舒搂着顾长晋,他们出了一身薄汗,抱在一起时湿漉漉的,可這会好似也顾不上净不净了,只想将彼此的体温与气息镌刻在骨子裡。
容舒虽觉累,但四月不见,自是有许多话說与他听,她在上京做的事,她吩咐人在顺天府做的准备,還有她在大同府做的安排,一桩桩一件件都說与他听,温声细语地絮叨着,如一個寻常的妻对远归的夫說着琐碎的话。
顾长晋认真听着,她寄来的家书裡,也会提几句她在忙的事,却不详细。眼下听她說,才知在他离京的這段日子裡,她究竟有多忙。
接下来几日,顾长晋更是深刻地体会到這姑娘究竟是忙到何种程度。
不是不心疼她這般劳累,可她是真的喜歡做這些事,既如此,他便也由着她。从前他埋首案牍时,她多半是在一旁看书作画,如今她能做的再不仅仅是這些。
她說她不要被宫裡的四面墙圈禁住她的天地,如今她正在撞破那四面墙,去寻找她的天地。而他要做的,不是以疼她、爱她這些借口阻拦她,而是陪着她走,一步又一步。
于是每日裡巴巴地驱车去送膳接人的人倒成了他。
直到十二月廿九,离除夕夜還有两日,日理万机的太子妃娘娘终于有時間好生陪陪他了。
這一日傍晚,顾长晋如前头几日一样踩着点儿来接她。
容舒上了马车便搂住他,撒娇道:“都說万事开头难,果真如此,好在现在所有的事情都安排妥当了,我能有多些時間陪你了。”
顾长晋“嗯”了声,看了看她道:“過两日要入宫赴家宴。”
他停顿片刻,复又道:“昭昭,今岁的除夕家宴大抵会是最后一個。”
容舒愣怔了片刻,听明白了顾长晋的话外之意。
嘉佑帝,大抵是活不過明年的除夕夜。
這几個月,容舒时常入宫去见戚皇后,时不时地也会碰见嘉佑帝。
对這位温文尔雅的皇帝,容舒与大胤的所有百姓一样,都是极爱戴他的,這是一位受他庇护的百姓对作为明君的皇帝的敬与重。
即便后来知晓他是自己的生身父亲,這份爱戴也不曾减少過,因她从不曾当她是他的女儿。顾长晋平安无恙,她给自己讨的那條命也已经讨了回来,自然也就沒有怪责他的理由,更不会去计较他是不是一個好父亲。
這四個月来,她每回去坤宁宫寻戚皇后,嘉佑帝都要叫人赏赐些东西。
有时戚皇后留她在坤宁宫用膳时,他也会从乾清宫赶来同她们一起用膳。
三個人在君不君、臣不臣的怪异气氛裡用着膳。
初时容舒還觉着有些别扭,可后来却慢慢习惯了,也渐渐见到了嘉佑帝作为帝王以外的另一面。
半月前,她在坤宁宫与他用膳时,他還叮嘱了两句,叫她莫要累着自己。
“你若是随你母亲,身子康健,沒从娘胎裡带来甚隐症,那自然是最好。但若是随了……你父,那便不可過多操劳。”
嘉佑帝生来便有不足之症,登基为帝后又過于操劳,這才会年不過五十便已有了日薄西山之势。
容舒是头一遭听他提起她生父生母的事,而提起的缘由,不過是怕她像他一般,累出病来,活不到寿终正寝。
其实从她說她姓沈名舒,乃扬州府沈家女时,嘉佑帝与戚皇后便知,她不会认他们。
他们也不强求,而是顺着她,自始至终都只唤她“太子妃”。
容舒喜歡這样的距离感。
可那日嘉佑帝說的话,却是打破了這一点距离感,用一种温和地不叫她生厌的方式。
车厢裡,容舒垂眸思忖了片刻,忽然道:“你可知他喜歡吃甚?宫裡的除夕家宴,我让鹂儿陪我到坤宁宫的小厨房做一道他爱吃的菜。”
顾长晋摇头,道:“這宫裡的人除了皇后娘娘,大概沒多少人知晓皇上爱吃甚。只是昭昭,你不管做甚,他都会吃。”
嘉佑帝的确如此。
容舒在除夕家宴,做了一道萧怀安爱吃的素十锦和戚皇后爱吃的寿字鸭羹。她的厨艺平平,便是有御膳房的御厨在一旁指点,做出来的味儿依旧是与御厨做的无法相提并论。
可那日她做的菜却是最早吃完的,吃得最多的便是嘉佑帝与戚皇后了。
连汪德海都笑眯眯地道:“今儿皇爷胃口真真是不错。”
宴毕,与从前的每一年一般,皇帝领着众人前往东华门放焰火,与天下万民同乐。
从前容舒都是在后宅裡看东华门的這一场焰火,今岁是头一回高高站在东华门,望着底下那上百架礼炮同时往半空喷出色彩斑斓的焰火。
容舒记得今岁她与顾长晋大婚的那日,东华门也破天荒地放了一场焰火。
那一日的焰火裡有花团锦簇,有福禄瑞兽,還有一轮金乌与明月。
今儿的焰火,依旧有一轮金乌与明月当空同照。
日月昭昭,那是帝后从不曾唤過的小名。
轰隆隆的焰火,似雷电一般照亮了嘉佑二十二年的最后一個夜空。当最后一缕焰火消散后,嘉佑二十三年悄然而至。
嘉佑帝望着容舒,温和笑道:“三日后,太子便要启程去大同。届时,太子妃一同前往罢,你如今已是能独当一面,该同太子一起为大胤的百姓多做些事。”
這一番话,有信任,也有期盼。
容舒很明白,這一去,再回来定是数月之后。
今儿這一面,很可能是她与嘉佑帝的最后一面。
思及此,她抿了抿唇,拜了一個大礼,郑重道:“儿臣,谨遵父皇之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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