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人33:我真的曾经是個皇帝啊——泗水停涨
一开始,我是坚信不疑的。后来,我的信心动摇了。因为周围的人都說我有病。
我知道自己沒有病,但說的人多了,我也就相信我真的有病,病得還不轻。
所有的一切都源于我曾经做過的那個梦。
在那個梦裡,我清晰地记得,我在一個叫做明道宫的道观不慎失足,跌进了观裡的九龙井。
在跌落之前,我是康王,是皇帝,带着一众大臣、兵马、后妃仓惶南逃。
前有大江,后有追兵。
汴梁,我不要了,被我甩在了身后;淮北,我不要了,也被我甩在了身后;甚至江北,我都可以不要了。只要金人追不上我,只要我能不象父王和兄长一般北狩。
逃跑虽然辛苦,但逃啊逃啊的,逃得久了也就习惯了。
至于被我抛在身后的半璧江山、那些沒了家园的大宋子民,唉,我倒是想带着他们一起南渡,可他们的双脚毕竟跑不過金人的铁骑啊。他们只能自求多福了。带着他们就是带着個累赘,带着他们只会影响我逃跑的速度,带着他们我可能也跑不掉。
這哪行啊,所以,沒有一丝留恋,我轻装上阵,扔掉所有的包袝。我知道只要逃离淮北,逃過大江,大江以北全丢了都不要紧,我還可以在江南偏安。
半壁江山,也是江山啊。
可惜一失足成千古恨,那该死的御前班值,那该死的大押班,在我最需要帮助的时候,他们都不在我的身边。
以我的脾气,我一定斩了那個杨什么中。至于那個大押班,我忘了他的名字。毕竟,時間太久了,有些人,有些事,再也不象开始那般清晰如昨。
我白日裡逃,晚上一有风吹草动也马上逃。我逃跑得如此辛苦,我在黑暗裡逃了那么久,逃跑這個技能已经深深刻在我的骨子裡,成了我的一种本能反应。马上就要逃到江南了,我就要看到曙光了
特么的,我坠井了。命运和我开了一個玩笑,這個玩笑有点大。
其实坠井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坠井时身边沒人。
身边沒人其实也不十分要紧,只要這井不那么深。
這井很浅。但我却觉得下坠了很久
黑暗在金人的铁蹄之前追上了我。
我在黎明到来前又坠入了无边的黒暗。
那黑暗,可真td的黑啊
我只觉得头疼欲裂。我還沒睁开眼就大喊“大押班”
可那個公鸭嗓子般的谄媚声音并沒有象往日那般回应我。
耳边只是传来一個女人的惊呼声“儿啊,你终于醒了,吓死妈妈了”
我勉强睁开双眼。我的眼睛已习惯了黑暗,可是眼前好亮啊,亮得我一时无法适应。
這一定是幻觉,沒错,就是幻觉。我揉了揉眼睛,想把這该死的幻觉赶走。
可是,我的左手被别人紧紧攥住了。
我的心沉下去了。
然后,一滴温热的液体落在我的脸上。
我又睁开了眼,想斥退那個胆大包天攥住我手的人。
這时,我看到了她,一個中年女人,她在我的眼裡由模糊慢慢变得清晰。她关切地看着我,眼裡满是泪水。
我却很生气,总有刁民想害联
我正要喝退她,却一眼看见了她的发型,她的穿着。头上沒有珠钗,想必是民女。可那身奇装异服,又是怎么回事当时,我的大脑“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我呆呆看着她,心裡却在翻江倒海這是谁這是在哪裡她要干什么
周围的一切是那么的陌生,不仅仅是這個着装奇怪的女人。
我把就要脱口而出的疑惧咽回了肚子裡。
心裡虽然有一万匹大宛良马呼啸而過,但皇帝的自我修养告诉我,此时此刻,即使泰山崩于眼前,也必须装作风轻云淡。
现在最稳妥的应对方法就是不回应,不拒绝,不說话,多观察。
那民女絮絮叨叨地說着话,她的嘴唇在不停翕动。声音,却从我的耳边消失了。
然后,我看见一個戴着白色帽子穿着白色大褂的女人也站在了我的床边。
她们之间相互交流着,我明明听到了她们說的每一句话,可是我悲哀地发现,我一個字也听不懂
但是,我也慢慢明白了。
這裡,不再是宋朝。
而我,也不再是那個只知逃跑的皇帝。
過了几天,我出院了。
出院小结上的字迹龙飞凤舞。一如我曾经收藏過的张旭的草书四帖。屋漏痕,折钗股。从小习练书画的我,写的字虽比不上父皇,但也别具一格。看過的人都說好。
草书四帖上的字,虽翩若惊鸿,宛若游龙,但我勉强還看得懂,可這所谓的医嘱,我却怎么也看不明白。
女郎中向那個民女交待着什么,我隐约听见了狂想症、失忆等字眼。
临走前,那個女郎中看了我一眼,对那個中年女人轻声說别忘了让你儿子吃药。
民女把我带回了家。于是,我不但多了個妈,還多了個爸。他们总是围着我转,无微不至地照看着我。我呢,总是目无表情怔怔地看着他们。
這個世界让我吃惊,让我目眩神迷。
我渐渐沉溺其中。
時間一天天過去了。
我亲自坐在马桶上,学会了上厕所。
我亲自洗澡,把身上抹得都是泡沫,然后一冲了之。
我亲自刷牙,呲着牙,咧着嘴。
我看电视
我玩手机
我忘了我曾是個皇帝。
我乐不思蜀。
直到有一天,我彻底溶入了這個世界。
面对那個民女时,我喊了声“妈”
她喜极而泣。
我总觉得有人在跟踪我。
這让我很不舒服。
一开始,我有点紧张。
有时,我在街上走着,忽然回头,想看清是谁在跟踪自己。但每次都一无所获。
那道目光就象蛇一样。我如刺在背。
后来,我习惯了那道目光,就象习惯了我不再是個皇帝一般。既然摆脱不了,那就当他不存在好了。
但我還是想和過去告個别。一切都是从那座井开始的,那么,以前的一切或者說梦中的一切也从那座井结束吧。
我踏入了那座古典园林。
园林裡古木参天,遮天蔽日。
游人很少,耳边不时传来几声鸟鸣。
我朝九龙井的方向走去。
我离那座井只有十几米了。
忽然有個蓝衣木髻的老道不知从哪棵树后转了出来,拦住了我。
那老道苍颜白发,并不說话,只是微微侧身,手中的拂尘指向了一個白底红字的告示牌。
上有八字男人与狗,不得入内。
我最终沒能站在九龙井前凭吊自己的過去,那老道如影随形,礼貌却又倔强。
我踏出了這座道家园林的大门,走了百十步后,回头望去,那老道幑幑躬身,似在礼送我的离去。
我再也沒有见過那個老道。我再也沒有去過那座道家园林。
我的心裡有座坟,葬着那個未亡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