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回归
“我沒怎么想。”她维持着镇定,以及疏离,好提醒他们现在的关系。
他语气稍稍软下来了些,像是妥协,像是求和,他问她:“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我不回去。”许果梗着脖子道。
他反问一声:“不回去?”
不回去了。
不然呢,他是怎么以为的?许果感到嘲弄,难道直到刚才,他都在计划着若无其事地把她接回家?
“我信裡說的很清楚,你沒看嗎?”她提起那封信,临走时,她摆在了最显眼的地方。他知道她不见了,他当然回過家,怎么会看不到這封信?
头顶传来微弱的声响,许果再度抬头,是沈星柏的手指无意识地收起,挠到了门板。
两個人都一阵静默,许果调整着情绪,忽然听到他开口:“沈星柏,见字如面。”
“這几年我過得很开心。”他又接着說。她怔了一下,才反应過来,他在复述信的內容。
沈星柏,见字如面。
這几年我過得很开心,谢谢你。
不能再這样麻烦你了,去找你的幸福吧,把她追回来。
我走了,勿念。
他语速不急不缓,一字一句地复述出完整的內容,不带感情。他的记忆力一向這么好,招人羡慕。最后一個“念”字,从他唇齿间倾吐,余音久久在许果耳畔消散不去。
沈星柏也靠近了她,低下头近距离看她,鼻息温热了她眼眶旁边的空气。
“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许果你来告诉我,”他冷冰冰地說,“’她’,是谁?”
许果一语不发,紧紧地捏着拳头,身体本能地缩成一团。
多年以前的那個夜晚,凉风习习,她站在路灯下拍着身上的蚊子,不经意地道:“喜歡就去道歉呀。”
少年淡淡地抬了眼,接了一句:“我喜歡谁?”
那明明是学校裡所有人心照不宣的秘密。
“你喜歡谁,還要来问我?”许果咬了一口手裡的冰棍,正准备走,却发现,他好像在笑。
高中时期的沈星柏,很不爱笑,大概因为受到了太多不该有的骚扰,他对待谁都是淡淡的,尤其是女孩子。
见到他低头浅笑的样子,许果呆呆的,感觉心裡某個地方,发出“咔哒、咔哒”的响声,那像是齿轮的转动。
“你笑什么?”她奇怪又好笑地皱起了眉毛,沒注意到冰棍的末端正在融化,跃跃欲试地往下滴。
是因为想起了喜歡的人嗎?原来,他心裡有這样柔软的一块地方。
沈星柏笑而不答,甚至用他漂亮的瞳孔定定地注视起她来,她终于明白,什么叫做“眼睛裡有星星”,他眼睛裡有星星,他自己就是星星。她愣了一愣,飞快地转過了身,脚背让滴落的冰淇淋打到,凉得她原地一跳。
她回過神,一边嘟哝着“這么热,巧克力都要化了”,一边逃跑似的溜回了教室。
记忆犹新。
有时候想起来,也会嫉妒得发疯。
现在他却问,“她”是谁。
“你自己心裡面的事情,怎么会不清楚?”许果回避着提起那個人,极力平复着呼吸。
“我自己心裡面的事……”他說到“自己”,加了重音,冷不丁轻笑一声:“可是你好像比我更清楚。”
两個人僵持不下着,一阵敲门声解了围:“笃笃笃,笃笃笃……”
“是我学生。”许果第一反应是二花,腰一弯,从他臂弯下钻出去。他沒有阻止,由着她拉开门往外走。
院口站着的却是個衣着正式的青年男人。
许果认得,他经常随沈星柏出差,打点各种事情,那其中也包括照应许果。
“小方。”
“许小姐。”小方笑容满面地向她问了声好,随即就把目光掠過了她的头顶,看向跟出来的老板。
阴沉的脸色让人当即收敛了笑容。
气氛不妙。
小方恭恭敬敬地低头:“沈先生,有您的电话。”
沈星柏沒有给好语气:“睡了,让他明天打来。”
“可是,是阮女士那边——”小方刚說出一個名字
,就听到沈星柏的呼吸变得沉闷,带着满满的不耐,他便不敢往下再說,沒了声。
半晌,沈星柏松了口:“走吧。”他从许果身后走過去,出了院子。
小方犹犹豫豫地跟上,又放心不下许果,频频回头。
又吵架了?来时的路上,他還安慰過老板:“您确实好久沒有陪過许小姐了,女孩子心思细腻,有时候容易钻牛角尖,好好哄一哄吧。”
沈星柏是听进去了的。
怎么能听不进去?這一趟来得太不容易了,他這样的少爷,這辈子都沒有在现实中见到活的牛吧?
“沈先生,白水村的地形很复杂,沒有盘山公路,山上最近又在刮风,直升机要上去很危险。”
“那她是怎么上去的?”
“许小姐应该是跟当地村民一样,坐牛车……咳咳,要不然,您等风停?我看再過几天,那裡的天气……”
“不用了,你直接买票吧。”
這硬座长途火车再转牛车,别說是向来头等舱出行的沈星柏,连小方都吃不消。更不要提许果這個身体娇弱的姑娘。
所以,是什么促使许小姐下了决心,跑到了這么偏僻的地方来?這两個人都在一起這么多年了,還有什么坎過不去呢?实在是难以理解。
小方再一次回头看时,一個不慎,撞在了沈星柏的身上,吓得一個激灵。
他不知是何时停下来的,站在那裡,隔着远远的距离,用清冷的眼神盯着许果看。
或者,這個眼神叫做“瞪”。
许果也无谓地仰头迎着他的目光。
算了,算了。
小方提起一口气,小心翼翼地劝起老板:“沈先生,要不先去接电话,阮女士還在等着呢?”
电话一直在接通中,村长要心疼坏了那点话费。好在沈星柏无论怎样,母亲打来的电话总是会接的。
他最终收起了眼刀,放過许果,头也不回地走了。
许果一直目送着两個人消失在黑夜中,才松下一口气,回屋提了灯,去投奔她的学生。
天边晨曦渐露。
新的一天来临,一切趋于平静,许果从二花家中回来,发现屋子裡有人。
昨夜沈星柏還是回来了,一個人睡着她的床。她进门时,他還在梦中,手裡握着一本她的教案,床头的煤油灯燃得干干净净。
太阳一点一点爬上山坡,一束光线照在那双紧锁的眉毛上,男人下意识抬起了手,遮住眼。许果看了一会儿,关上门走了出去。
她煮了自己的早餐。想了想,从橱柜裡拿出一盒罐头,点起煤炉单独做了一锅。往锅裡下佐料的时候,屋子裡有了动静,他醒了。
沈星柏起了床,洗漱過后,在桌上看见了他的早餐,一碗中规中矩的餐蛋面,大块的午餐肉散发着诱人的香味,难为她沒下過厨,能做成這样。
许果坐在门外,捧着另一個碗在吃,裡面的內容与他的不大相同。
山村的早晨比城市的宁静,阳光照着她的侧脸,虚化了线條,乌黑的眼珠与浓密的睫毛浑然一色,不施粉黛的脸颊蒙着淡淡的暖晕。
她小口小口地吃,沒注意到男人走到身边。
“让我尝尝。”不及拒绝,碗被一双手要過去。
沈星柏用筷子夹起了几片榆钱,青青的叶子拌着白霜似的面粉,他沒有多看,送入口中。
许果手伸在半空中,沒阻止住。
沈星柏不易察觉地微皱了一下眉,很快趋于平静,又吃了几口,才问:“這是什么?”
“榆钱饭。”呵,多有年代感的名字。
二十一世纪了,原来還有人拿榆钱当饭吃。昨天她是怎么說的?“我每天都吃得很好”。
许果踮脚,伸手要:“你吃不惯的,還给我。”
他沒给:“你吃那一碗去吧。”
许果不和他争,转头去吃起了那碗面,山裡食物匮乏,她不想浪费。那只罐头是她坐着火车背過来的,分了一大堆给班裡的孩子,自己就留下了這一小盒。
吃過了早饭,他去拿来了行李箱,向她辞行。
各种水果和罐头在书桌上堆满,她静静地眨着眼睛,听着他說:“我想過了。”
“我尊重你的想法,本来你只是留了信,沒有当面說,我总是不太放心。现在来看過了你,我……”睡了一觉,缓解了疲惫的沈星柏,不再像昨天那样咄咄逼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