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 天災人禍
景明二十六年。
天降雨,靈機騰。
諸舊皆去,萬象始新。
--《新書·修行錄》
下雨天不好嗎?
二青就覺得挺好的。
因爲下雨的時候,就可以光明正大的偷懶不用去幹活了。
它懶洋洋的蜷縮在垂象樓一層大廳的火爐旁,昏昏欲睡。
煤球拽着它脖子下的毛髮,鼾聲正響。
二青能聽懂一旁李真和白遠的交流。
但是,它卻想不明白爲什麼雨下多了就會死很多人的道理。
不懂就問,牛牛心裏從不藏着事情。
李真倚在躺椅上,輕輕搖晃間隨意的和它解釋。
天上的雨越下越大,地上就會形成洪災。
狂暴的洪水會衝破一切,淹沒無數良田、村落、城鎮。
同時,也會帶走無數人的生命。
道理很簡單。
但腦筋更簡單的二青,越來越迷惑了。
“他們不會游泳嗎?”
“老爺你看,俺都不怕水嘞~”
說着,它站了起來。
頂開了垂象樓的大門,走進了外界的風雨裏。
跳入了暴漲的荷池當中。
獻寶也似的,朝李真顯擺。
李真無言。
對着它那一雙在格外清澈中閃動着愚蠢神色的雙眸,無奈低下了頭。
簡直蠢到家了,沒眼看。
李真總覺得,自己和這頭蠢牛待的時間長了。
自己的智商,也會下降。
就像是大周的某些人一樣。
愚蠢,而不自知。
什麼樣的人最可惡呢。
大抵,就是那些又蠢又壞。
但同時,心中卻又沒什麼比數的人了吧。
四月十日。
早已成爲了大周朝廷上的吉祥物。
一心宅居在家,琢磨自己研究出來的東西,究竟行不行的通的馬千里。
第一時間察覺到這場波及大周南北暴雨的危害性。
幾年來,首次上奏。
請求皇帝立刻發下旨意,責令各地修繕堤壩。
平抑糧價,收購藥材,等等
做好迎接特大洪災,以及災後疫病救治的準備。
冥冥中,馬千里有種感覺。
這場大雨對於眼下的大周而言,將會是一場非常嚴峻的考驗。
唯有上下一心,方能克服時艱,共度此難。
然而
他的初衷是沒有私心的,想法是好的。
一切,也都是爲了大周。
但偏偏的,馬千里沒有料到人心。
有身具高位的官員,出言反對:
“區區雨水,不過是比往年多持續了些時日而已,有何可懼?”
“即便有些地方被水淹沒了,那去高處躲一躲也就過去了。”
“再有我大周堤壩都是精心修造,年年花費無數錢糧維護,又豈會被區區一場暴雨沖垮?”
“馬太傅此言,太過嚴重了。”
已經年近六十的馬千里被氣的鬚髮皆張。
近些年,向來修身養性的他在家中破口大罵。
言說朝堂上盡是一些尸位素餐的無能之輩、
竊據高位,宛如豬狗。
呸~
簡直連豬狗都不如!
這番話語,不知怎地就在傾盆大雨的封鎖下傳了出去。
朝堂上反對聲一浪高過一浪。
終究,皇帝沒有采納馬千里的意見,但也沒有完全拒絕。
只是說,再等等、再看看。
這一等、一看。
就是暴雨連綿不見停歇的第十天之後。
後知後覺,終於覺察到不對勁地方的趙平反應過來。
開始派遣人手,調動物資,準備救災。
然而此時,大週上下已成一片澤國。
每一洲每一府都有大片的受災之地。
而在洶涌洪水中吞沒的百姓,無算。
馬千里是頂着變小了些許的大雨,淌過城裏半人高的積水,來到垂象樓的。
臉上,充斥肉眼可見的疲倦與憂慮。
只是眼中,卻帶着些說不出的堅定神光。
一如,當年義無反顧的去往西南赴任。
見到他這般模樣,李真心中便猜到了他的決定。
“李師,你曾和我說人定勝天。”
“可我現在才發現,在自然的偉力下,人的力量顯得太過渺小。”
李真帶着些異樣的目光打量着馬千里。
他還真怕這小子突然來上一句:
人身孱弱,終有盡時。
李師,我不做人啦!
畢竟,馬千里所研究的東西,已經在往最純粹的神魂上靠。
在李真看來,屬實是有些邪門歪道了。
好在,他沒有說出這般的話語。
“但,有些事情不能因爲太過艱難便不去做。”
“總要有人站出來承擔的。”
“別人不做,那便我來。”
馬千里侃侃而言。
李真看着這個已經顯露出蒼老之態的半個弟子。
心中,閃過悠悠一嘆。
當年穿開襠褲的頑皮少年
他終究是成長了自己所期望的模樣。
只不過,卻又不僅如此。
李真有些欣慰,又有些爲他高興。
馬千里能有這樣的想法是好事,李真也不會打擊他的積極性。
他只是給其空了的杯子裏添滿了熱茶,然後看了他一眼,平靜的說道:
“老馬身體不好”
“你這一去,何時能歸?”
老馬的妻子前些年故去了。
活了七十多歲,也算是喜喪。
而老馬也堅持不了多久了,許是今年?
又或許,將是明年。
聞言,馬千里怔了怔。
那雙滿是堅決意味的雙眼裏,閃過一絲猶豫。
但片刻之後,他長出了一口氣。
滿飲下杯中茶水。
朝李真拜道:
“父親他會理解我的。”
說罷,轉身投入到風雨當中。
他要離京了。
在京城中和滿朝的蠢貨們是做不成事情的。
儘管身單力薄,但馬千里也想去站到救災的第一線。
也儘管他老了,也沒什麼武力,幫不上太多忙。
但他還是要去,哪怕僅僅是站在百姓的身前。
讓他們看一看,大周並沒有忘記他們。
僅此,足以。
至於那些朝廷裏的官大人們,覺得雨太大、水太冷,出不得門。
那便由他們去吧。
他馬千里是大周的千里馬,也是大周百姓的千里馬。
卻唯獨,不是朝廷的千里馬。
他不求高官厚祿、聲望清名。
求的,只是一個問心無愧。
這是當年那個從西北荒漠裏走出的少年。
數十年如一日,不曾改變過的心意。
同樣,也是那個他奉若神明的恩師。
打小便灌輸在他心中的理念。
人活一世,紛擾太多。
但求一個問心無愧。
足矣。
白遠是在馬千里離開不久之後,推門走入的垂象樓。
只不過,相比於前者的狼狽。
他是一身乾爽,沒沾染一點雨跡。
就連鞋底,亦是如此。
或許對於白遠而言,他修行的意義便是在於此吧。
“嘶~”
他抖落了下身上的斗篷。
“還是恩公伱這地方舒坦。”
“您可不知道,我那房子都泡在了水裏,整個一大澡堂子。”
馬千里湊到火爐旁。
用屁股擠了擠二青,搶出一個位置。
惹來一牛一貓兩頓白眼的同時,笑嘻嘻的看向李真:
“恩公,我上次說的事兒,怎麼說?”
“什麼事?”
李真從擡起頭,神色在搖曳的火光下顯得莫名,有點看不清楚。
“就是搬到您這樓裏來的事啊。”
他一點也沒不好意思。
“呵呵。”
李真冷笑了下。
就知道,這小子沒憋什麼好屁。
他白遠在京城裏那麼大的家業,會沒地方住?
開玩笑不是。
所以李真懶得搭理他,果斷的結束了這個話題:
“貧道拜託你做的事情,怎麼樣了?”
他李大道長能力有限。
一個人就算是甩開膀子幹,也救不了天下蒼生。
而白遠就不一樣了。
這小子麾下有一個龐大的商隊,而且和很多大商人都有生意上的往來。
在朝廷不中用的現在,他們卻是能派上大用場。
所以,李真便拜託白遠收購糧食、藥材、衣物、工具之類的東西。
等待雨停洪水消之後,送到需要的地方去。
能救一個,就算一個吧。
白遠對於此事也看的很開,錢財乃是身外之物他不在乎這個。
做些好事,散些浮財,就當是給自家的後輩積福了。
不過,他還是有些疑惑:
“恩公,我們這樣做.”
“真的有用嗎?”
難得的,他臉上生出些無奈。
手指朝上面指了指,雙手一攤。
李真知道他的意思,但也沒多解釋什麼,只是說道:
“做好我們自己的事情,就足夠了。”
“至於其它的”
他搖了搖頭,合攏手上書本。
“那不是我們倆這平頭百姓該考慮的事情。”
“嘖~”
“也是。”
白遠琢磨了琢磨,道理是這個道理。
可是心中,總覺得有點不得勁是怎麼回事?
“麻的,狗官!”
他嘀咕一句,起身擼了擼煤球毛絨絨的腦袋。
在一陣警告的嘶哈聲中,笑着闖入了風雨裏。
只不過
他的心中還有一句話藏着沒說出來。
麻的,狗皇帝!
早聽馬太傅的話,現在情況能有這麼嚴重?
不過,卻也是後知後覺的無用之功了。
景明二十六年,四月二十六日。
在暴雨持續了半個月,終於漸漸變成濛濛細雨,有了停歇之勢。
而就在所有人心裏都舒了一大口氣,暗道一聲這怪雨終於到了要停的時候。
一騎快馬,帶着滿身泥濘,闖入京城。
帶來了一個不好的消息:
渾河決堤!
儘管兩岸的官員不是什麼草囊飯袋,也頗有才幹。
但在這種百年難遇的自然災害面前,人力顯得是那般微小。
洪水衝出河道,肆意蔓延在廣闊的大地。
這一次,又不知將有多少人要喪生其中。
李真聽到這個消息後,沉默了下來。
他明白這場災難和自己關係不大。
但若仔細算的話,總是能找出來那麼一點點關聯所在。
這讓他心裏有些內疚。
沒了往常那種心安理得躲在垂象樓裏的心境。
李真安穩的小日子,過的有點不是滋味起來。
廣大百姓的日子,更是非常難熬。
而作爲大周天下的共主。
皇帝趙平眼下的日子,也並不平靜。
甚至,有些煎熬。
凡大災大難之後。
必有妖言惑衆之輩四起。
這並不是一句沒有依據的胡言亂語。
而是當下大周,最爲真實的寫照。
五月初一。
雨水停歇,烏雲散去,光明重現人間。
然而顯露在那些往日裏洋洋得意,說着這場暴雨不是什麼大事官員眼前的。
則是滿目瘡痍,狼藉一片。
現實情況狠狠地將這些人的臉打腫,讓他們無地自容。
若只是自然災害便也罷了。
他們可以將這一切都推到天災上,便是皇帝也說不了什麼。
但接下來的四起的人禍。
則是讓朝堂上每一位高官們,都戰戰兢兢。
無數鄉野愚夫打着神靈的旗號,開始作亂。
一個又一個教派,開始在大周的土地上遍地開花。
他們吸納飽經災難創傷的災民,宣揚屬於自己的救世理念。
但無論哪一個教派,他們都有一個共同點。
那就是:大周讓咱們這些平頭百姓活不下去了,信教吧,信了教咱們一同推翻這個無道的朝廷。
簡單點來說,可以總結爲兩個字:
造反!
這幫泥腿子,要造大周的反。
“反了!”
“全都反了天了!”
御極殿。
趙平氣的臉色蒼白,狠狠地將手裏的奏章甩了出去。
“朕御極二十六年,平定動亂,治理天下,方有而今盛世之況!”
“今朝不過一場天災,這些泥腿子便要造朕的反?”
“來,你們說,是朕還不夠仁善,對天下人還不夠寬容嗎!”
下方,羣臣皆默。
看到這個景象,趙平更氣了。
沒事時,極盡阿諛奉承。
有事了,一個個裝聾作啞。
好好好!
這就是他趙平往日裏最信重的文武大臣。
馬太傅那句話,當真沒說錯。
一羣酒囊飯袋。
豬都不如!
氣到極點,趙平反而冷靜下來。
他重新坐回龍椅上,神色極度淡漠的一掃下方羣臣,冷冷道:
“諸位卿家,此事暫且不談,而今最重要的事情是治理決堤的渾河。”
“何人可以爲之,諸位可有推薦?”
衆人低着頭,餘光掃視。
你看我、我看你。
卻沒有一個人敢站出來毛遂自薦。
最終,洪玄機戰戰兢兢的走出來,說道:
“臣聞馬太傅前些時日便出城救災,想必對水患多有了解。”
“治河大臣,當非他莫屬。”
一言落,四下動。
“是極,是極!”
“此事非馬太傅不可。”
“臣也舉薦馬太傅。”
羣臣紛紛上前,像是甩鍋一樣迫不及待的將事情丟在馬千里頭上。
見得此情此景,趙平眼中對於這些人的厭惡更盛。
但最終,還是在一聲冷哼中。
此事定下了決斷。
然而之前讓皇帝爲之氣極的妖人霍亂鄉野、意欲造反之事。
卻是,再沒了下文。
彷彿就此不了了之。
但事情,真的會這麼簡單嗎?
羣臣心中,都隱隱生出了些不安。
算舊賬,可是所有皇帝們無師自通的手段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