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他的外公与她的外婆
他比苏菲年长五岁,十二年前妻子难产去世,给他留下了一個女儿,现在女儿正就读中学二年级。
从高中开始,官东就离开家乡,去了上海读书。跟大多数平凡人一样,毕业后他找了份稳定的工作,在上海一家出版社裡当編輯,几年后结婚成家,和大学相恋的女友走入婚姻。原本一切都安稳平淡,然而妻子离世,女儿降生,改变了他的生活轨迹。
官东母亲既心疼孙女出生就沒了娘,又担心儿子一边工作一边照顾女儿太辛苦,苦苦劝說,让儿子搬回家乡住,以便相互照应。
思虑再三,在一個秋日的早晨,官东抱着他刚满月的女儿官平安,坐上了从上海开往南宁的火车。
回到家乡,他从此接手父亲的养猪场并且开始创业。十年的時間,官东将一個毫不起眼的养猪场经营变成优质猪肉连锁,品牌在广西一带日益增长,拥有集的、生猪繁育养殖、屠宰、冷藏加工、罐头食品生产为一個产业链,几乎垄断整個广西省的猪肉供应。近几年他又开始投资生物科技,事业版图越做越大。十二年一轮回,官东已从一個小編輯变成了大商家,這让他成为了家乡的传奇人物。
尽管如此,他作风一直很低调,且不喜住喧闹市区,多年来都是一個人住在郊外的山庄别墅。那是他外公万数代的都是他小时候的居住地。
他是外公带大的,父母年轻时去深圳打工,后来外公不在了,为照顾他才回来家乡开养猪场。這点女儿平安跟他倒有点像。這些年忙着打拼事业,沒有太多的時間照看女儿,所以平安从小由爷爷奶奶带大,跟着两老住在市区的独立别墅,這样也方便她上学。绝大部分的時間,官东要么出差外地,要么独居郊外。
山庄附近一带的地皮全被他买下,他并沒有对山庄进行太多改动,尽量保持记忆中属于它的模样,保持家的感觉。
這两年公司的业务上了轨道,包庞博又相当能干,有他替自己分担,官东很放心。打拼了這么多年,几乎从未间断休息過,如今终于可以慢下脚步来,闲时炒茶看书做木工,回归平淡朴素的生活。
由于官东是鳏夫又有小孩,一开始苏菲外婆并未曾想到要撮合他与自己外孙女,只一门心思放在其他未婚后辈身上。可惜她有意要介绍的后生,外孙女似乎都沒看上眼。
原以为寿宴徒劳无功,然而那晚散席归家,她无意听见了苏菲向儿媳打听官东。她深知外孙女脾性,她一向不好奇别人的事,许是在她眼裡,官东是特别的。
外婆仔细想想,官东方方面面都很优秀,跟自己外孙女可谓郎才女貌,煞是般配。原本因着他外公的关系,对這位后辈便感觉分外的亲,若他能成为自己的外孙女婿,如此自然甚好。
她琢磨着应当想法子制造机会,让两人再见面。
两天后,外婆把苏菲唤到家裡,拎出一個竹篮摆到她面前,满怀笑意地說:“菲菲,這是寿宴回礼,辛苦你替外婆走一趟。”
苏菲哭笑不得,好些年沒人敢使唤她跑腿了,不過既是外婆吩咐,岂有不从。
“给谁送回礼呀?”
苏菲好奇打开篮子瞅瞅,裡面齐齐整整精心摆好了各式传统糕点,一看便知是外婆的手艺。
“亲戚朋友都送過了,就差小东了,正好他今日在家,一会你把這些捎去给他。”
“小东?可是那天寿宴上的官先生?”
外婆点头。
苏菲抗议:“外婆,我跟他只见過一面。”
“才不是,你们俩小时候就见過了。”
“小时候的事哪记得?我一個生人贸贸然跑去人家裡,总归不大好。除非您也一道去?”
外婆连忙摆手:“小东住在郊外,我腿脚不好使,哪裡走得动?”
“那让舅妈陪我去吧。”
“不好,不好。”外婆笑话她,“你都老大不小了,怎么?還要人陪?况且,”老太太顿了顿,满布皱纹的脸上居然闪過了一丝羞赧之色,她拉過苏菲的一只手握在自己手裡,“有件事,外婆确实需要你帮忙。”
苏菲闻言当即收起了嬉闹。
“什么事,外婆?”
“其实說起来也沒什么大事,就是有一张老照片,這么多年了,也不知還能不能寻回。”
苏菲一头雾水:“照片?什么照片?放在了哪?”
外婆轻声叹息,不胜感慨:“那是我跟小东他外公年轻时拍的一张合照,也是唯一的一张。”
餐桌上放置了一個圆形白色盖菜罩,外婆缓缓站起来,過去把罩子打开,从底下拿出一碟糕点,推放到苏菲面前。
“来,你且慢慢吃,我再慢慢给你讲。”
“喵”,许是闻见了食物的气味,沙发底下伸出一只小爪子,蹦出了只小花猫。外婆弯腰将她养的猫抱入怀中,輕輕地温柔地抚摸猫背。小花猫很快便昏昏欲睡,故事也开始徐徐展开,伴随着外婆的回忆回到了上世纪六十年代……
那時候苏菲外婆和官东外公都很年輕,他們是同一個村的,两人情投意合,已经快到谈婚论嫁阶段。后来有一天村裡办喜事,全村的人都去喝喜酒,苏菲外婆跟官东外公两家都去了。
官东外公的母亲一向阴翳寡言,前两年经历丈夫离世的打击,愈加的阴晴不定,以致亲戚朋友都渐渐疏远她。
当晚的喜宴官东外公的母亲不知受了什么刺激,酒席吃到一半,忽然站起来自言自语,浑身发抖,接着失控狂叫,将酒菜推翻地上,见碗就摔,谁来拦阻就扑上去咬谁,连儿子也不认得,直把儿子手臂咬出了血,完全失了心疯一般。大家都被這场面吓傻了。
后来他母亲撞开众人要往外跑,他便去追。挡在路前头的人群一個個唯恐避之不及地散开,人群裡头站的其中一個人就是苏菲外婆。她瞪大满是惊惧的双瞳,看着他母亲跌跌撞撞从身旁跑過,然后她看到了跟在后头的官东外公。
那一刻她呆若木鸡,完全不懂得作任何反应。她永远也忘不了两人对视的那一刹,他眼裡流露出的痛苦、难堪和无助。
他沉默地从她身边跑過,等她反应過来,想要跟上去时,一只手紧紧拽住了她。回過头去,是她母亲凌厉的阻止眼神。
那天之后,村裡人人都传說官东外公的母亲疯了。
苏菲外婆的家人从此禁止她与官东外公再来往。官东外公的母亲清醒后无法忍受村民的目光和闲言闲语,央求官东外公带她离开,到她娘家所在的村庄去住。官东外公虽不愿和苏菲外婆分隔两地,但抵不過母亲哀求,无奈只能依言而行。
他等了一天又一天,可苏菲外婆再沒去找過他。搬离村子前一天,他想着不管怎样也要见她一面。往日苏菲外婆家如村子大多数门户一样敞开大门,可那天她家的大门紧闭了一整天。他在她家门前来回逡巡好久,丝毫不见她的踪影。正提起勇气准备上去敲门,她的母亲开门出来了。
苏菲外婆的母亲向他明言不会把女儿嫁到他家去服侍那样的婆婆,劝他为她女儿幸福着想,不要再纠缠她女儿。
官东黯然离去。可不管旁人說了什么,他始终想着要再见到苏菲外婆。只有她說的话,一切才作数,不管她的决定是什么。
离开村子后,他一直都有给苏菲外婆写信,然而所有的信件如石沉大海一般,一封回信也沒有。
为了给母亲买药治病,他不得不向小表舅借一笔钱,而還清這笔债的代价是,他需要跟随小表舅到内蒙古大兴安岭林区当三年伐木工人。
他在雨天裡走了四個小时山路,跑回村子去见苏菲外婆。可是他躲在她家门前那棵苦楝树后,一直到天黑,也终究沒等到她出来。
他只能带着对她的无限思念远赴他乡。在大兴安岭的日子,餐风露饮,爬冰臥雪,生活异常艰辛。夜晚,当工棚裡其他工友们都躺下了,他会静静地蹲在炉子旁,借着柴火的灯光给苏菲外婆写信。
可是,三年的时光裡,她依旧沒给他来過一封信。尽管如此,他依旧沒有中断過写信。因为只有在写信的时候,他才能真切地感觉到他与她之间的联系。
然而,他怎么也沒想到,三年后当他再次踏上故土,苏菲外婆已嫁做人妇。
“啊?”虽然早已知道结局,可是听到這裡,苏菲還是忍不住感慨。
“可是外婆,你为什么不给官先生外公回信?”
老人黯然神伤,道:“一切都是造化弄人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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