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拥抱
马非语在一旁安静地聆听。
“大学时我們在一起三年，那时候我們其实相处得挺好的，他是個很好的男人。可是我家裡人后来知道了我跟他在一起，他们并不接受他，因为那個时候包师兄的家裡還比较，就是......”林嘉看了马非语一眼，似乎有些不大好意思直說。
“穷，对吧？”马非语直接大喇喇地点出。“包庞博說過，他是农村出身，他上大学也是靠别人资助。其实這些沒什么好顾忌的，出身不是我們能挑选的，這也不是他的错。”
“你說的很对。只是我父母对于出身比较在意，当年他们极力反对我跟他谈恋爱，說我們在一起不会有将来。但是我不怪他们，他们都是为了我好，要怪只怪我自己沒主见太懦弱，从小就习惯听爸妈的话，不敢忤逆他们的意见。家裡人一劝再劝，劝得多了，我也就动摇了起来，沒多久就跟包师兄提出了分手。”
“原来是這样。”马非语若有所思地說。
“我知道自己伤害了他。听說這些年他一直沒找女朋友，我总担心是因为当年自己对他的伤害，才让他不再相信感情。怎么說都是我辜负和亏欠了他，一直以来我都特别愧疚，直到今天我看见他身边有了你這么好一個女孩，知道他寻到了自己的幸福，我才终于可以释怀。”
马非语沒想過会从林嘉口中听到她和包庞博那么多往事。告别了林嘉，她独自驾车离开。原本還有一個路口便到苏菲住所，可她忽然掉车头，改往包庞博家的方向开。上次旧和平商场买完布料，她开车送他回家，知道他家在哪。
明明不关自己的事，马非语也不知道为什么跟林嘉聊完，自己心裡会那么的郁闷，甚至有点心疼他的经历。因为家境出身，被自己喜歡的女人抛弃，心裡该有多难受？到现在他還留着林嘉送的CD，一個人躲在车裡听，他是還沒能忘了她嗎？這些年他不谈恋爱，是不是還在等她？
十五分钟后，马非语站在了包庞博家门口。
“你怎么来了？”他开门看见是她，颇感意外。
“你要是還喜歡着人家，就应该告诉她。现在的你早已不是当年的你，沒有人敢再看不起你，你不尝试争取，怎么知道不行？她都要嫁人了，你不說，以后就沒机会了！”马非语憋了一路，终于一口气說完，劈头盖脸就直入主题。
他怔住，沒想到她会知道他的事，更沒想過她会特意找上门来跟他說這個。但他很快恢复了平静。
“你想太多。”他松开门把，让她进屋。他两手插口袋，往客厅走去，“别人的事，不该管的就别管——喝什么？”
马非语不服气跟在他身后进屋。
“不该管的别管？那你干嘛开口請我帮忙，假装是你女友？”
他有点无奈，她的话常常噎得人无法反驳。
“刚刚你走以后，我又遇见了林嘉，她告诉了我你们俩的事。当年你是家裡穷，她家人担心女儿将来受苦才反对你们来往，這也难怪他们，毕竟为人父母哪個不希望自己女儿過得好？可现如今，看看你——”說着拿眼睛上下打量他，嘴裡同时发出“啧啧”声响，“怎么說也是一表人才，堂堂CEO特助，有着大好前途，多少人盼着把女儿嫁给你呢，谁還会說你配不上她——诶，你到底有沒有听我說话？”
他家是开放式厨房，只见他慢悠悠過去冰箱取出两瓶矿泉水，一瓶自己喝，另一瓶递给她。
“你說那么多不口渴？”
“不渴！”她接過矿泉水随手一放，她這火急火燎的，他倒不紧不慢！
“包庞博先生，你到底怎么想的，好歹說一說嘛！我就是想不明白，你那么不在意别人眼光的一個人，今天怎么会忽然那么幼稚，拉着我在林嘉面前演戏？這根本不是你的作风啊，难道這不正正說明了你還很在意她嗎？”
“你想歪了，我沒有。”
“你明明就有。”
他被她纠缠得沒办法，只好苦笑：“马非语小姐，那你为什么又那么在意我還在不在意她？還不辞劳苦特意跑上来我家。”他边說边逐步向她走近，“是不是因为......”他微微低下头，靠近她的脸，眯缝着眼睛观察她。
他的脸突然靠得那么近，四目相对之下，马非语突然僵住了，看着他的眼睛竟忘了回嘴，方才训导别人的气势一下子就弱了下去。
“因为……苏菲姐不在，你闲得慌，所以连我的事也管起来？”說完他越過她，在她旁边的沙发坐了下来。
马非语悄悄吁了口气，定了定神，对他說：“那是因为我是你朋友，我只是想帮你。”
他盯着她沉默片刻，轻轻叹口气，拍了拍身边的沙发向她示意：“你有兴趣听故事嗎？”
她点头如捣蒜，立马過去他旁边坐。
她发现，记忆的盒子一打开，他眼睛裡闪现的温柔，是她从未见過的。
“林嘉是我的初恋女友，读大学那会，我們因为参加电影协会而认识，她和我一样，喜歡看老电影。开学后协会第一次办活动，组织大家在教室裡看电影，碰巧我和她就坐在了一起。那天放映的是一部五十年代的老电影，日本导演小津安二郎的《东京物语》。教室关了灯，一片昏暗，所有人都聚精会神看着大荧幕。一开始我也专心看电影，后来慢慢留意起她来，因为她从电影中段开始，就不停拿袖子抹眼泪，让我不得不分心。当时我心裡想，這個女孩還真的是水做的。其实她平时并沒有那么爱哭，只是那片子正好讲述的是儿女不愿供养父母的故事，她是個特别孝顺的孩子，电影正好戳她心窝子了吧。后来我看她掏书包，似乎想找纸巾但沒找着，便从自己书包裡拿了包纸巾递给她。她红着眼睛，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接過纸巾后转過头来小声說了句‘谢谢’。那天之后，每次电影协会的活动日，我們都会默契地坐回同一個位子。电影放映完，我們就留在教室裡相互交流观后感，有时其他同学都走光了，我們還留在那裡继续聊。之后慢慢的，我們开始相约活动后一起去饭堂吃饭，再后来，我們很自然地就成为了男女朋友。我都快忘了在一起那三年我跟她一共看過多少部老电影。后来大四上学期结束，放寒假前一天，她兴高采烈跟我說，她父母来学校接她回老家，想顺便见一见我，一起吃顿饭。我們学校有一家粤式餐厅，那是整個校园最好的餐馆了，那会正好我在外面兼职打工领了薪水，原說好要用打工挣来的钱請她父母吃一顿饭。等到见面当天，他父母一看那家粤式餐厅便摇头，說要换一家餐厅。后来我跟着他们去了一家高级餐厅，饭桌上我們貌似相处得挺愉快，他们问了我很多家裡的事，我都一一如实相告。后来吃完饭结账，原說好我請客，可那费用远远超出了我能支付的范围，根本凑不出来那個数，非常狼狈。林嘉正好被他们使唤走开了，她父母就站在我旁边冷冷看着，当下我真恨不得找個洞钻进去。他们一声不吭地看着我如何把书包裡裡外外翻了個遍，然后腆着脸跟餐厅经理开口請求赊账，到最后他们才笑眯眯告诉我說，饭钱他们其实早就结了。”
马非语听到這气不過：“可恶，這不是故意羞辱人嗎，怎么能這样？！他们家很有钱嗎，如此嚣张！”
“她父母是做房地产的。”
“哦，房地产啊，那估计是挺有钱的……可，可有钱也不能瞧不起人呀！那后来呢，你们怎么样？”
“后来她爸妈索性开门见山，說我配不上他们女儿，让我离开林嘉。”他发出一声嗤笑，“感觉就像那电视裡的剧情对白似的。我說很抱歉我沒办法答应，除非林嘉自己想跟我分手。”
“林嘉她知道這事嗎？”
“我沒有跟她提那天吃饭她被使唤走后她爸妈做了什么說了什么，但她爸妈肯定也找她谈過了。在她回家第二天，就给我发来短信，說她家裡人不同意我們在一起，她觉得很为难，需要時間考虑一下，让我暂时不用跟她联系。那個寒假感觉特别漫长，我每天都在等她的电话。直到大年夜那天晚上，我在山裡老家看别人家的小孩玩烟火，忽然收到了她的来电。当时我就像那些烟火一样心花怒放，我以为她打来会跟往年一样，对我說新年快乐，结果电话一接通，她說的是对不起。她說這段時間她尝试過說服父母，她努力過了，可是他们坚决不同意。她沒办法，如果要在家人跟我之间做選擇，她只能選擇她的家人。”
马非语同情地注视着他，能想象到他当时的心情会有多失落和难過。
“你会怪她嗎？”
“我有什么资格怪她，她父母說得并沒有错，我确实配不起她，她有权利選擇一個更好的男人。其实要她开口跟我提分手，她比我還难受。你知道嗎，她有個坏习惯，一喝醉酒就爱给人打电话，醒来自己又什么都不记得。刚分手那年我接過几通她的电话，都是喝醉打来的，每次接通后都一個劲儿地在电话裡跟我說对不起，有时說着說着就哭了，道歉完就挂掉电话，真是傻。后来我去了外国读书，换了电话号码，就再沒接到過她的电话。但我知道，她心中觉得对我有亏欠。今天沒想到看场地会跟她重遇。我呢，对于過去的事已经放下了，我希望她也能释怀，不要带着对上一段感情的愧疚走入婚姻。”
“所以你今天這样冒昧让我假扮你的未婚妻，就是为了让她安心？”
他点点头。關於他跟林嘉的這段感情，他从未向其他人提起過，压在心底多年的心事，如今从自己嘴裡平静诉說出来，就仿佛是对過去那段岁月的一次总结与告别。
她向他竖起一只大拇指：“好男人！”
“满意了吧，你想知道的，都告诉你了——你干嘛？”他愣住，只见她笑着朝他张开了双臂，這是要做什么？
“我想给你一個鼓励的拥抱。”
“拥抱？”他难得露出腼腆的神态，“不，不用了吧。”
“你不是去西洋留過学的人？像個小姑娘似的扭扭捏捏，抱一下也害羞？”她坚持。
“谁扭扭捏捏？”他說着，一把拉過她的一只手，跟她拥抱在一起。
“我今天差点误会你了。”她奖励似的拍拍他的背，“不错，大气，是個男人。”
“难得你也会夸人。”
“你别看我有时說话爱损人，别人的好，我都是会记着的。”
“你說的‘别人’是指我嗎？”
“你猜。”
這個拥抱比两人预想的久。后来他和她都沒有說话，空气中渐渐弥漫一种异样的情愫。
他平时总是一副冷冷的表情，怀抱却很温暖。她意识到自己在细细感受他的拥抱，他的温度，心脏忽然开始砰砰跳。她担心被他察觉，不着痕迹地挣开了他的手。
“我得回去了。”
“那我送你下楼。”他的声音有点温柔。
两人对视一眼，不知为什么，拥抱過后，彼此都讪讪的有些不好意思。她慌张地拿起包包，一边往大门走，一边在心裡提醒自己，以后還是不能随便跟男生拥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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