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羞愧
大周历代太子三师皆由朝廷大臣担任,而绝大部分人最开始都是出身于翰林院。
曾玉堂十七岁时,考中乙丑科进士,为一甲第二名,是大周建朝至今最年轻的进士。后经内阁首辅钟勉亲选为庶吉士,入翰林院。
三年后又授予翰林院修编一职,他才华横溢为人却谨慎谦虚,在位期间做事认真勤勤恳恳,经调动辗转多地,多次升迁后任吏部左侍郎兼内阁大学士。虽出身寒门但却能凭借自身入翰林,在世家林立的大周占有一席之地。
时至今日曾玉堂仍旧是朝野上下最为仰慕和敬重的人物,除去教导日后太子的钟太傅以外,能做曾玉堂的学生已经是十分荣幸。
李昌烨虽面上看起来依旧是一副淡淡地神情,但心裡已经不自觉的为此事感到欣喜。他掐算着早朝的時間早早地過来等候,约莫過了半個时辰放见宫道那边几個穿着朝服的大学士迈着稳重的步子一边聊天一边走過来。
李昌烨见他们聊的兴起,沒有贸然過去打扰,只在原地等待。想是曾玉堂已经得了诏令,远远地看见李昌烨后同身旁各位官员說了几句话,随即朝着他走来。
“臣,曾玉堂见過三皇子殿下。”他朝李昌烨拱手行礼,仪态端正声音洪亮。
李昌烨连忙扶起他的手:“老师免礼,您不必如此该是学生向您行礼才对。”
說着李昌烨掀起衣袍准备跪下向面前的這位日后教导他的老师行礼,可人還未弯下腰去,便被曾玉堂一手托住。
“殿下且慢,臣也是昨夜得到诏令,又赶上今日早朝事务繁忙,臣還未来得及同陛下商议。”
李昌烨见他神色淡然,心裡隐隐觉得不妙,他犹豫的开口问道:“您是有什么顾虑嗎?”
曾玉堂本就不是弯弯绕绕的性子,见他如此问来便回道:“臣从前只是带過一些初入翰林的进士,从未真正做過谁的老师,唯恐自己无法胜任三皇子您的老师一职,辜负了陛下的信任。”
李昌烨颇有些尴尬的笑了笑:“如此說来,大人您是不愿做我的老师了。”
曾玉堂仿佛看透了他心中所想,连忙說道:“臣的這一决定同其他外界的缘由无关,臣并非趋炎附势捧高踩低之人,也不会因为一個人的身世背景而另眼相待。”
“既然如此,大人您抛开我是皇子的身份,能否告知您不愿让我做您学生的缘由呢?”
曾玉堂看着他沉默了许久沒有开口,两人气氛颇有些尴尬,李昌烨叹了口气苦笑着說:“罢了,您态度如此坚决想来我再說什么都是于事无补,既如此我便不打扰您了,大人您忙。”
說完李昌烨规矩的行了礼,转身离开。
“殿下留步。”
李昌烨闻声转回头:“先生還有什么要叮嘱的嗎?”
曾玉堂走近了几步,正色道:“殿下,臣的确是有自己的顾虑,殿下既有翻云覆雨手又何必来做我這個大学士的学生呢?”
李昌烨听了這话感到十分奇怪,他一时之间竟不知曾玉堂为何对自己說這样的话,“大人,您何出此言。”
曾玉堂放下手中的芴板,有條不紊的說道:“科举泄题一事,臣当时就在现场,当时兵荒马乱臣并未详细查看,只觉得两份答案笔迹大概一致,便草草认定皆出自宋志诚之手
“后来,听闻从殿下所在的院内找到了当时宋志诚写给白都给事中的手书,臣才心生疑惑,如此重要的东西为何会掉在贡院的庭院裡,如此隐秘的手书又怎么就被殿下您发现了。
所以臣在事情解决后曾過去看了一眼那封手书,仔细对比后有所发现。”
李昌烨手指不自觉的蜷缩了下,這件事在他同徐青芜的谋划下可以說是天衣无缝,即使有所漏洞也断然不会怀疑道他這個关在幽宫不受宠的皇子身上。
曾玉堂仿佛看透了他心中所想,继续說道:“想来殿下您仿写的功夫炉火纯青定然不会相信臣說的话,臣仔细查看過那份手书,发现上面有一处极少有人知道的线索。
宋志诚的亡母名字中带有惠字,为了避讳他每次写字时遇见這個字都会减掉两笔,而殿下发现的那封手书裡,‘惠’字却是一笔都未曾少的。”
李昌烨微微瞪大了双眼,心裡的慌乱在此时已经无法遮掩,他不敢相信曾玉堂所說的话,却也不能不相信。
這事若是被查出那便是杀头的罪過,甚至還要连累谢禾宁,徐青芜一干人等。他不過是個十几岁的少年,即使少年老成此时也感到十分慌乱。
曾玉堂看着他惊恐地模样顿了顿,而后放缓了语气說道:“臣今日所說的這些并不是要以此要挟殿下,臣虽对后宫之事关心甚少,但也大致了解殿下您在宫裡的处境,臣欣赏殿下小小年纪稳重隐忍,有勇有谋,但有句不合规矩的话,臣不得不提醒您。”
李昌烨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开口:“大人您尽管說。”
“殿下您贵为皇子,虽不似其他皇子一样受宠,可从未缺衣少食。
殿下居庙堂之高,可曾知道天下万姓過着远远比您更加脆弱的人生。多少人寒窗苦读一辈子就只是为了有朝一日一举高中,改变人生。
或许在殿下看来,您不過是借一次会试助自己摆脱困境,可殿下您可曾想過贡院中的贡生为了這次会试准备了多少年?他们的人生又能经得起几個三年?”
曾玉堂說道此处颇有些悲愤:“臣也是寒门出身,对這些学子的经历感同身受。
古往今来历朝历代走向衰败的原因皆是因为上位者的斗争,让真正有才华书生成为了牺牲品,试想一個国家若沒了新鲜的血液,朝野上下皆是些尸位素餐之人那還如何走向兴盛。”
李昌烨听了此话如梦初醒,此刻只觉得如同被人当众剥光了衣服般羞愧万分,他低下了头,缓缓說道:“大人教训的是。”
這一年過得不安分,前朝后宫一波又一波的闹,隆德帝的病情反反复复,一直到了六月中旬天气渐渐暖和了,才得以恢复。這会儿虽未入夏,但晌午时分天气极为炎热,四处又有蝉鸣,惹得皇帝十分烦躁。
内侍围着皇帝的御书房和寝宫周围粘了又粘,却怎么也粘不干净。這日隆德帝在朝上同几位大臣就盐税之事发生争执,回宫午睡时外面蝉声又起,叫個沒完沒了,顿时起了脾气将一旁的茶水摔了满地。福公公见事不妙连忙派人又去粘蝉,過来半個时辰依旧沒有起色。
他见皇帝脸色依旧阴沉,脑子转了转:“陛下,云安殿那边近日工部已经派人修好了,那边树木葱茏四面通风,您若是有雅兴奴婢陪您過去看看风景。”
隆德帝揉了揉太阳穴,想起的确是有這样一個山清水秀的地方,便招了招手示意扶他起来更衣。
福公公见皇帝如此连忙過去侍奉,又着人叫了辇车過来摆驾云安殿。内侍拿着芭蕉扇一边替皇帝山风,一边沿着宫道小跑。
乐阳公主所居住的长乐宫是通往云安殿的必经之处,辇车行驶至长乐宫时隆德帝恰巧抬眸瞟了一眼,猛地想起自己還有個女儿住在這宫裡。
从前他发妻谢玉柔在世时,将乐阳当做亲生孩子一般疼爱,所以连带着他也十分疼惜這個小女儿。可自从谢玉柔离世,他极少踏入后宫,久而久之的连自己還有個曾十分宠爱的女儿都忘记了。
隆德帝轻轻叹息,“停轿,摆驾长乐宫。”
身旁的几個内侍看了一眼福公公,随后调转了方向至长乐宫。
辇车停在了长乐宫门口,福公公瞧裡面望了一眼却沒看见人影,他感到有些意外,不久前皇帝還特意叮嘱他选一些合适的人送到公主宫裡,怎么這会儿连個看守的人都沒有。
福公公此时心裡有些慌乱,他搀扶着皇帝下了辇车,显然皇帝也已经意识到此时,他威严的面庞上眉头紧皱随即迈步朝裡面走进去。
可刚一进去隆德帝便被眼前的景色所吸引,只见院内种植了许多花草,此时正是到了开放的季节花红柳绿的十分喜人。一旁的园子更是精心培育了许多漂亮的双色牡丹,這种花他并不陌生,从前谢皇后在世时十分喜爱這双色牡丹,他为了讨她欢心還派遣了专人种植。
這花极难伺候,每日浇水都要有定量,不能多也不能少,還要防止蚊虫侵害。园子裡的花开的這样好,想来是费了主人许多心思。
此时隆德帝沿着开满鲜花的小路走過,只觉得心旷神怡,就连内心的烦躁也减少许多,更是让他想起了当年谢玉柔同他漫步花丛中的景象。
隆德帝伸出手臂,由着福公公搀扶過了花园,等到了正远才看见两個宫女的身影,在福公公的示意下宫女跪地伏拜,不敢出声。
进了正殿的大门,面前摆放着一扇宽大的屏风,透過那女孩子家精致花哨的薄纱,隆德帝见裡边有人影晃动。
他盯着那影子看了许久,待到裡面的人转過身露出并不清晰的侧脸时,隆德帝脚下一個踉跄,随即紧紧地握住福公公的手,很是激动喊着:“柔儿,是你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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