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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0 章

作者:西方经济学
清晨醒過来时,季铮从床头柜上拿過了手机。手机屏幕上沒有信息,這個点儿,姜格应该還在睡觉。

  季铮从床上起来,脱掉白T后,去了浴室。

  這是一套有些年岁的二层楼房,楼房下带着一方院子。院子裡原本杂草丛生,他昨天回来时都给清理干净了。

  三月份的南城比起北方城市,已经有了初夏的味道,昨天下了一场雨,今天天晴,空气裡弥漫着潮湿的泥土和清淡的花香。

  季铮洗完澡后,去厨房给自己做了份早餐。吃過早餐后,季铮将碗筷洗干净,推门走了出去。

  這套老屋是外公外婆的住宅,后来季铮的父母离婚后,他母亲在這裡住着。再后来,母亲去世,就将這套老屋留给了他。

  房子是民国时期的建筑了,虽然老旧,但远离市中心,清静干净,住着舒服。姜格不在的這几天,季铮除了偶尔回军区大院陪老爷子下棋,陪奶奶修剪茶花以外,一直住在這裡。

  出了大门,季铮看了一眼门口青石板和墙壁缝隙间的一丛丛野花。经過一夜春雨,花似乎开得更娇艳了,带着旺盛的生命力和春日的勃勃生机。

  季铮走上青石板路,沿途遇到了几個跑着去上学的孩子,孩子们冲他打着招呼,季铮笑着应了,走出巷口,上了自己的车,车子朝着军区医院疾驰而去。

  章医生昨天打电话让他去做催眠治疗,季铮到的时候,他已经在等着了。

  一個多月不见,季铮的气色和精神看上去好了很多。章廷坐在桌子后,笑着看他,道:“气色不错。”

  季铮也淡淡一笑,在座位上坐好后,說:“现在开始么?”

  “你比我還急。”章廷笑着說。

  季铮如实道:“這是我能射击后进行的第一次催眠。”

  上次和姜格在长街上射中气球后,季铮偶尔瞄准时,也会有清晰的时刻。但這种情况很少,大部分還是模糊的。

  当时季铮打电话和他說的时候,章廷很激动,他有想過让季铮连夜赶回来进行催眠治疗,但又觉得那样会给他造成压力,所以一直等待着今天。

  他心裡也期待很久了,听季铮說完后,章廷走到他身边,說:“开始了。”

  季铮点点头,闭上了眼睛。

  他又回到了那片雨林,潮热的空气濡湿黏腻,二层木楼上,蚊虫在脸颊边飞過,他架着狙、击、枪,精神专注地从倍镜后瞄准着前方。

  空气中弥漫着火、药和罂粟花的味道,四周都是寂静的,倍镜后的前方,是树木密集的雨林。

  雨林裡的每一棵树上,都拴着人。

  他们的面庞在狙、击、枪倍镜后格外清晰,浅棕色的皮肤,圆脸,小眼,厚唇,典型的当地土著居民的长相。

  他们似乎知道自己被瞄准,视线无一例外得从倍镜后凝望着他,他们的嘴唇开合,褐色的眼睛裡带着无助、恐惧和挣扎。

  季铮的手指压在扳机上,“砰”得一声,人头垂落,耳边传来一個男人的声音。

  “他们都是无辜的人。”

  季铮眉头一拧,脑海中的场景迅速塌陷,他的身体朝着深渊坠去……

  季铮睁开了眼。

  血液快速的流动像是一把刀割着血管,绞痛难忍,季铮身上雾了一层冷汗。耳鸣阵阵,季铮望着窗台上那株君子兰,冰冷苍白的手捂住了胸口处跳动的心脏。

  章廷沒想到季铮会那么快醒過来,高远也沒想到。在季铮醒過来时,章廷想要把高远推走,谁料季铮回過头来。

  他清黑的眼睛内光芒极淡,唇和脸都是苍白无色的,他安静地看着门口处的高远,最后,淡淡一笑,起身站起。

  “队长。”

  季铮是高远亲手选拔的兵,从几個营的新兵裡,选拔出来的尖子中的尖子。他天生就是做军人的料,不管是身体還是心理素质,他是他当兵這么多年带過的最为得意的兵。

  季铮是军校毕业的高材生,還是军三代,但不清高,沒架子。在特种兵部队的這几年,不管是执行任务、参加比赛或者军事演习,他都是最优秀突出的那個兵。他年纪轻轻就获得了一等功,升了校官,将来前途无量。

  但是這么前途无量的兵,因为一次任务造成了不可挽回的心理障碍,眼看着就要這么废了。

  高远比任何人都要痛心。

  当章廷跟他說季铮能瞄准时,无疑是给他打了一剂强心针。所以今天听說季铮来军区医院进行治疗,他工作做完后就跑来找他了。

  高远已经好久沒有见季铮了,但他能看得出,季铮的情况不是特别好,尤其是在催眠之后。

  而等季铮跟他笑着打過招呼,脸色渐渐恢复后,他站在那裡,好像从沒离开過部队一样,高远心裡又升腾起了希望来。

  既然季铮发现,章廷沒再阻拦,叹了口气后說:“你急什么急,等好了以后再参加训练不就行了。”

  高远坐下后,季铮也随着坐下,听了章廷的话,季铮意会到了他的意思。高远今天過来,是让他参加训练的。

  “不是参加训练,只是让他摸摸枪,這么长時間不摸,手感都沒了。”高远急道。高远是個急性子,人也耿直,今年刚過四十五,是特种兵部队大队长,季铮的顶头上司。

  章廷沒好气道:“以后摸不也一样嗎?非逼着人干這干那的干嘛?”

  高远吼道:“這是我的兵,我知道他的身体和心理素质,我有分寸!”

  章廷吼道:“他现在不是你的兵,是我的病人。”

  两個人在病房裡吵了起来,季铮无奈地听着,起身制止,温声道:“好久沒回部队了,我回去看看也行。”

  季铮一句话,章廷和高远都看了過来,最后,两人都同意了。

  部队离着军区医院不算远,高远沒让季铮开车,让他随着自己的车走的。两人好久沒见了,路上的时候高远询问了季铮的近况,季铮都一一說了。

  车子驶入军区,路边有几個散兵经過,在车子驶過时,几個兵站定身体朝着车子行了军礼。军区内格外安静,季铮能闻到熟悉的青草味,這种味道在他的身体弥散开,渐渐的唤醒了他身体裡關於军人的记忆。

  他已经半年多沒有回来了。

  车子朝着训练场驶去,训练场都是空地,在几座山坳中间,飞尘的黄土中夹杂着火、药的味道,季铮的血液微微躁动着。

  章廷不放心季铮自己過来,跟着一块過来了。他的本意是让季铮過来看看,并不想让他现在就摸枪射击,太激进的话季铮真有可能受不了。

  而等看着季铮从车上下来,男人修长的双腿踏在這片土地上,他清黑的眼眸中隐涌着的鹰隼一般的光芒,他知道今天季铮這枪是摸定了。

  他是属于战场的,在医院时他收敛了锋芒,只能看到他高大而温和的躯壳。但在训练场上,他的身上流淌着军人的血,隐藏着的强大的军魂,都一一在他身体裡绽放。

  在车子停下来时,原本训练着的几個兵,突然拔腿冲了過来。几個人都穿着作战服,身上全是土,毛寸下一张张脸抹着看不清楚的油彩。几個士兵血气方刚,還沒冲過来,就有人叫了一声:“中队长!”

  季铮抬眼看過去,淡淡一笑,几個人也笑起来,露出一口白牙。但等跑過来时,看到了旁边的高远,赶紧站直身体,行了個军礼。

  “大队长!”

  几個人身上還带着兵器的味道,有些呛鼻。穿着作战靴,作战服扎进靴子内,身高腿长,带着一种军人强硬的帅气。

  高远不想這么引人注意,他眉头一皱,說:“你们几個不训练跑過来干什么?還有沒有纪律了?”

  “训练刚好结束了。”爆破手沈文道。

  “对啊,我們也好久不见中队长了,就過来看一眼嘛。”机枪手倪彦道。

  季铮所在的小队裡,尤其這两個话多。在他们說完之后,季铮眼神微垂,声调微抬,命令道:“继续训练。”

  沈文不乐意得“啊”了一声,季铮眉目一凛,他吓得脖子一缩。旁边倪彦踹了他一脚,几個人随即明白過来,赶紧道:“行,那中队长你别走啊,我們中午一起吃饭。”

  眼底浮上一层柔光,季铮点头:“好。”

  几個人笑着就散开了,临走前,季铮說了一句:“李可,你留下。”

  李可从队伍裡退出来,他本来年纪不大,才二十一岁,又长着娃娃脸大眼睛,看上去更显小。他站在那裡,抬眼看着季铮,叫了一声:“中队长。”

  李可是观察员,去年选拔进特种兵部队后一直跟在季铮身边。季铮抬手拍了拍他头上的土,嗓音温和:“陪我打一把。”

  李可原本沉寂的心,激动了起来,他连声问道:“中队长,你可以摸枪了?”

  季铮望着不远处的训练场,低声道:“我试试。”

  李可带着季铮他们去了训练场,季铮身上穿的衣服倒還利落,他去了训练场上,拿了一把狙、击、枪。

  狙、击、枪刚被用過,枪身灼热,季铮手掌微一抚摸,坚硬滚烫的枪身刺激了他的神经。脑海中闪過一幕场景,季铮眼前一阵模糊。他微凝神,身形一紧,动作娴熟利落得将狙、击、枪架了起来。

  架起枪后,季铮眼睛放置在倍镜后,透過倍镜瞄准了远处的靶身。

  训练场渺远空阔,即使春日也有些夏日的焦热,训练场上所有人的视线都凝集在了男人的身上。他架着枪,凝视着倍镜,长长的枪口直指远处的靶身,所有人都屏气凝神,等待着這一枪。

  世界安静了下来,只能听到风吹過草地的声音,风带来了一片草香,還有厚重的火、药味。手指放置在温热的扳机上,呼吸放缓,季铮能听到自己心脏敲击土地的声音。

  他的视线内,沒有靶身,沒有雨林,只有一片模糊。

  高远和李可紧张地看着,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被无限拉长,拉远,不知過了多久,枪沒响,季铮把枪放下了。

  他回過头来,眼底浮上一层无奈的笑意,道:“還是模糊。”

  看倍镜后是模糊的,但看眼前人是清晰的,季铮看到了他们眼中一闪而過的不甘和失望。章廷最先反应過来,他道:“能摸枪就是进步了。”

  听着他永远乐观的安慰,季铮淡淡一笑,說:“是的。”

  最后,這场训练在中队和季铮中午欢快的聚餐中结束了。季铮很久沒在部队吃過饭了,餐厅裡除了他的兵,還有几個相熟的中队长都過来了。等吃過饭后,沈文他们不想让他离开,季铮就又在训练场陪了他们半下午,等走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三点了。

  季铮临离开前,队裡几個兵恋恋不舍,他们心裡都想问季铮,但又不能问,只能看着他离开。季铮的车在军区医院,他让李可开车载他去拿车。

  车子驶离部队大门,驾驶座上,李可的眼神时不时看向季铮。季铮温声提醒,李可赶紧专注开车。他刚学会开车,身体還绷得有些紧,季铮手肘撑在车窗上,目视着远处的高山,道:“怎么了?”

  “啊?”李可愣了一下,大眼睛裡光芒暗下去,說:“当时要不是因为我……”

  “李可。”季铮叫住了他,他看着眼前的士兵,淡声道:“任务总有失败的时候,谁都怪不得。”

  李可喉头一哽,轻轻地应了一声“嗯”

  车子仍在疾驰,行道树一棵棵后退,春天是個欣欣向荣的季节,季铮說:“医生說我很快就好了。”

  李可激动地回头,季铮无奈道:“好好开车。”

  “哦哦。”李可赶紧回头开车,忍不住道:“那,那你快回来了对嗎?”

  眼底浮起一层笑意,季铮抬手摸了摸他的后脑勺,道:“当然。”

  李可笑起来。

  到了军区医院,季铮下车与李可告别,他上了自己的车,车子发动离开医院。季铮的眼睛永远是发光清亮的,但当车子驶离开部队医院后,他眼中凝聚了一天的光芒,像是沒了灯芯的蜡烛,缓缓熄灭了。

  重新站在训练场上的他,才是真正的他。但他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能回去部队,也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回去,

  季铮唇线紧抿,眼前的视线微微有了些模糊。

  他回到老屋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五点了,将车子停在巷子口,刚好碰到了早上那几個上学的小孩。打過招呼后,孩子的欢笑声渐远,季铮走进青石板小巷,朝着老屋走去。

  小巷裡十分安静,能听到隔壁几家锅铲翻炒的声音,袅袅饭菜的香气飘来,带着一股恬静温馨的烟火气。

  在這阵烟火气裡,季铮抬头看到了站在那裡的姜格。

  她沒发现他,站在他给她拍的那几簇野花旁边,高挑单薄的身体后靠在墙壁上,双手背在了身后。

  她穿着简单的风衣和衬衫长裤,黑色的长发随着风和花香飘散着,斜阳照进青石巷,在她的侧脸上打了一层柔光,将她身上的刺都照软了。她乖巧地站在那裡野花之间,也站在了他最柔软的心上。

  他沒叫她,姜格先发现了他。她抬眸看過来,长睫下浅棕色的眸子微微泛起了光。她从墙壁边直起身体,细长的腿边,野花随风摇曳,风吹起她的发,扫過了她的红唇。

  春日傍晚,青石巷边,姜格在他心上画了一幅画。

  “阿铮。”她站在那裡叫了一声。

  季铮沉寂的心,在這一刹那,血液涌入,他听着自己的心跳声,连生命都变得鲜活了起来。

  男人应了一声,走了過来。夕阳照在他的后背上,在他的身前拉了一道长影,他的影子比他先到,最后,他走到她身边,他的影子将她完全包裹住了,她闻到了他身上淡淡的薄荷香。姜格抬眸看他,還沒說话,季铮先问了她。

  “你怎么回来了?”

  姜格回過神来,她沒想過這個問題。蔡纪去了米兰以后,处理她工作的事情,让她在米兰散两天心。她觉得在米兰散不了心,她心在季铮這裡,她就回来了。

  “我试镜通過了。”姜格說。

  她转移了话题,他浅笑一声,道:“我知道。還有呢?”

  “我還拿了好几個新的代言。”姜格說。

  男人安静地看着她,点头道:“嗯,還有呢?”

  巷子裡很安静,沒有人走過,只有阳光,风,季铮。姜格抿唇,躲开了他的视线,她低着头看着脚尖,說:“我這几天也沒有发脾气。”

  季铮道:“真棒。還有呢?”

  姜格抬头,眼睛紧紧地看着他。

  在她抬起头时,季铮的手轻轻托起了她的脸颊。第一次,她的脸是比他的手热的,她闻到了他指尖一丝淡淡的火、药味。

  男人清黑的眸中依然是温和的,他俯身与她的视线平视,他唇角浅浅勾起,嗓音低哑而温柔。

  “姜格,你想见我,怎么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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