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060.兄妹,表兄妹(一更)
丫鬟打了帘子,“老太君,二公子来了。”
年锦成进门,就见他的祖母裘氏笑容满面地逗弄着一只五彩斑斓的鹦鹉,身旁偎着他的兄长,年家大公子年锦行。
祖慈孙孝,其乐融融。
年锦成规规矩矩行了礼,叫了祖母和大哥,但似乎沒人听见。
阳光透過雕花窗棂透进来,房中点了上好的银丝碳,明亮温暖,唯独年锦成半边身子站在阴影中,像個多余的。
嬷嬷到裘氏耳边低语了两句,裘氏這才把注意力从她的宝贝长孙和鹦鹉上分了三分给年锦成。
只有三分,看向年锦成的眼眸都是斜着的,浑不在意的样子,一开口,声调懒懒的,“你不是素来都忙,怎么有闲工夫来看我這老婆子了?”
嬷嬷抿了抿嘴。几個孙辈,只有年锦成最忙,也只有他不管再忙,只要在京城,就日日来請安,但十次有八次裘氏都沒让进门。
外人眼中皇上跟前的红人,年家的骄傲,前途一片大好的年二公子,从小就不得长辈喜歡,哪怕他再努力,再出色。這些,连家裡的下人都看在眼裡。
“祖母,孙儿得了皇命,今日启程到北安县镇守矿山。”年锦成把方才說過的话,又认真重复了一遍。
裘氏闻言笑了,“好,好事,去吧,不必记挂家裡。”
“祖母保重身体,我去了。”年锦成话落转身,走到外面,在帘子落下前又回头,就见那個从来看他不顺眼的大哥跟裘氏亲亲热热地凑在一起說着什么。
年锦成刚到他父亲年继堂的院子门口,就被拦住了。
“二公子,老爷在忙,吩咐過谁也不见。”侍卫板着脸說。
但年锦成已经看到了年继堂。
窗户开着,四十多岁的年继堂衣衫半敞,怀中抱着媚眼如丝的小妾,红袖添香,逍遥快活。
年继堂抬头看過来,像是看见了年锦成,又像是沒看见,低头不知說了什么,小妾笑得花枝乱颤。
年锦成收回视线,面无表情地說,“等父亲忙完,請转告他,我奉皇命出京到北安县镇守矿山,也许很久都不会回来了。”
侍卫愣了一瞬,“這么大的事,要不要属下进去禀报一声?或许老爷……”
年锦成转身,“不必了。沒什么要紧的。”
他的事,对他父亲来說,从来都沒什么要紧的。
去年他得了武状元,外人交口称赞,他却亲耳听到年继堂对同僚說,可惜不是长子年锦行得了武状元,不然他定要到祠堂去烧香。
裘氏和年继堂都提過,让年锦成辞了军中的职务,年锦行顶上。
他们說,這叫长幼尊卑。
只因为他是庶出,他出生那日雷雨交加,算命的說是不祥之兆。或许還有别的什么原因,但从未有人告诉過年锦成。
他回到自己的住处,把收拾好的行李打开,又系上,看到桌上放了好久的酒坛子,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站在窗边,看着院中的假山,一口一口地喝完。
随从年栎跑进来,“公子,北静王世子和秦小姐来了!”
年锦成很意外,就见秦玉槿推着邢玉笙的轮椅进了门。
……
一早京城就传开一個令人震惊的消息。
三年前自請到北安县镇守铁矿山的老将伍赟,和他在战场上受伤残疾的幼子伍槐安,在北安县暗中掳走并残害数名少女!
奉皇命前往北安县查案的四皇子端木忱破了北安县最大的悬案,证据确凿,抓了那对禽兽父子现形!
且三年前,随着伍家父子离京,曾跟伍槐安有婚约,退婚后离奇失踪的礼部侍郎府梅家五小姐的尸骨,也在伍赟和伍槐安北安县的住处花园中发现!
梅侍郎一早进了宫,红着眼出来。
而京城的伍家阖府下了狱。
得知伍赟和伍槐安父子令人发指的兽行,百姓震惊之余,唾弃不已。
曾经获胜归来满身荣光的大将,背地裡竟如此阴毒无耻,害人无数,不禁让人脊背发寒。
同时传开的關於皇帝派了年锦成去接替伍赟之职的事,则沒有引起太大注意。
但還是有人注意到了,譬如邢玉笙。
……
這是邢玉笙来到京城后第一次到别家拜访,但并非他第一次见到年锦成。
上月秦府诗会,年锦成曾去找過邢玉笙,两人对弈一局,說了些外人不知的话,并不算愉快。
秦玉瑾精心打扮過,见年锦成出来,便微笑解释,“冒昧打扰了。表哥得知年将军要到北安县去,有件事想請托年将军帮忙。”
“邢世子有什么事需要年某效劳的?”年锦成神色淡淡。
邢玉笙脸色苍白,膝盖上放着一個布包,手放在上面,“北安县有個秋明山庄,是我家的别院。来京城之前,我跟祖母在那裡住過一段時間。我在北安县结识了一個朋友,得知年将军要去那边,想請年将军帮忙把几本书带去转交给她。”
秦玉瑾轻笑,“先前表哥都沒提過有這样一位朋友,我很好奇是什么样的人,让表哥记挂着,還讨了祖父珍藏的书赠给人家。”
“好。”年锦成接過邢玉笙递来的书,“不知邢世子的朋友住在何处?叫什么名字?”
“她住在北安县飞雁镇的苏家村。”邢玉笙說。
年锦成握着书的手指猛然收紧。
可下一刻,邢玉笙口中說出的名字,却跟年锦成心中所想的,不一样……
“苏凉?”秦玉瑾好奇,“表哥朋友的名字很特别。”
“是個女子,年将军别搞错了。”邢玉笙說。
秦玉瑾惊讶,“女子?难道是表哥的红颜知己?”
邢玉笙微微偏头,皱眉道,“只是朋友,表妹不要胡言。”
“哦。”秦玉瑾对邢玉笙很是好脾气,闻言笑笑,“是我误会了。”
“年将军?”邢玉笙察觉年锦成走神了,“听說,你去過苏家村?”
年锦成点头,“上次外出办差,路過那边。”
邢玉笙知道年锦成那次路過苏家村,是奉命追查顾泠下落的。
但跟如今的事沒关系。
前去给苏凉送医书的齐严尚未回京,邢玉笙听說年锦成要去,正好他从秦老爷子那裡讨了几本医毒典籍,打算送给苏凉,就让年锦成顺便带過去。
“不知邢世子可有什么话要带给那位苏凉姑娘?”年锦成提起這個名字,脑海中浮现出一個穿着嫁衣,瘦弱怯懦,脸上浓妆艳抹的少女。
他确实去過苏家村,還见過苏凉,跟她說過话。
此刻年锦成实在难以理解,那姑娘怎么可能是邢玉笙的朋友?虽然知道苏凉在京城长大,但那次一面之缘,留给他的印象并不好。
不過年锦成跟邢玉笙不是朋友,他虽然疑惑,也不好多问。
邢玉笙摇头,“年将军帮忙把书带到就好,沒有其他。”
秦玉瑾摘下腰间一個精致的刺绣香囊,“表哥,我很想认识那位苏姑娘,可以把這個送给她嗎?是我亲手做的。”
邢玉笙看了一眼,“随你。”
秦玉瑾便用帕子把香囊包起来,上前交给年锦成。
年锦成接過去,放进了邢玉笙给的布包裡面,“年某一定带到。”
“有劳年将军。”秦玉瑾面色微红。
“告辞了。”邢玉笙话落,秦玉瑾推着他离开了。
年锦成回房,打开那個布包翻了一下,裡面是三本古籍,两本医典,一本毒经。
年锦成神色莫名,把布包放进他的行李中,便带着随从出发了。
他去北安县镇守矿山,兵都在那边,只主仆两人轻装上路。
此去不知何时才能回来,年锦成策马出门,回头看了一眼,年家沒有人出来相送。
“公子,走吧,還得赶路呢。若去得迟了,四皇子怕是会不满。”年栎叹气。
年锦成刚扬起鞭子,就听到了年如雪的声音,“二哥等等!”
年锦成调转马头,见年如雪提着裙子跑出来。
“二哥路上多保重。”
“嗯。”
“到了那边,小心四皇子陷害你。”
“不会的。”
“有机会就早点回京。”
“一切谨遵皇命。”
“這是我做的点心,二哥带着路上吃吧。”
“好。四妹好好练武,等我回来考你。”
“我会的!”
年锦成拿着年如雪给的点心,再次上马,对她挥了挥手,“回去吧!不必担心我!”
年如雪笑容甜美,“二哥保重!”
走出很远,年锦成再回头,依旧能看到年如雪站在门口。他心中微暖,策马往城门口的方向去了。
年如雪到裘氏那裡,年锦行還在。
“老二走了?”年锦行懒洋洋地问。
“走了。”年如雪坐到裘氏身旁,很自然地给她捶腿。
“总算是不用天天看见那张讨厌的脸了!”年锦行冷哼。
年如雪蹙眉,“大哥,面子上的事,总要做一下的。二哥那种人,你对他好一分,他定会十分回报。”
年锦行嗤笑,“這就是你天天上赶着往他跟前凑的原因?”
年如雪沒有反驳,“二哥日后若是立了功,对我們都有好处。”
“那是对你有好处,我這個年家的嫡长子,可是被一個庶出的杂种给比得一无是处,颜面尽失!”年锦行面色倏然阴沉下去。
“大哥,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年如雪叹气。
年锦行把玩着手中的玛瑙珠串,冷笑道,“不過是個武状元,仗都沒打過,年家的荣耀,什么时候就要靠他了?他是不是年家的种,還是两說呢!”
裘氏面色一沉,“行儿,不要胡說!”
年锦行意识到方才的话是在讽刺他爹,虚打了一下自己的脸,“我错了,祖母别气,气坏了身子可是我的罪過了。雪儿你让开,我给祖母捶腿。”
裘氏笑着点了一下年锦行的额头,“多大的人了,這么贫。你姑姑从宫裡传话回来,让你在外面注意些言行,她也好跟皇上夸夸你,给你在军中谋個要职。”
年锦行腾得一下站起身来,一本正经拱手道,“得令!”
逗得裘氏笑弯了腰,倒在年如雪身上。
……
却說邢玉笙和秦玉瑾离开年家后,坐车回秦府。
秦玉瑾笑說,“不知道苏姑娘会不会喜歡我送的香囊。”
邢玉笙淡淡道,“表妹醉翁之意不在酒,哪裡是想结交我的朋友,分明是想让年某人把你的东西带在身边。”
秦玉瑾闹了個大红脸,“表哥你莫胡說!”
“难道表妹今日非要陪我去年家,是觉得阿峻靠不住?”
“表哥跟那位苏凉姑娘,才是关系不一般吧?”
“你想多了,她已嫁做人妇。”
“表哥你竟给有夫之妇千裡赠书?是何居心?”
“书,只是用来看的,送友人最好。不像香囊那种物件儿,要带在身上。”
“我都說了是送给苏姑娘的!”
“哦,我也是送给苏姑娘的。”
“好巧啊。”
“是很巧。”
听到车裡传出秦玉瑾的笑声,赶车的齐峻无语望天。
邢玉笙和秦玉瑾這对表兄妹虽然以前很少见面,但关系颇好,今日第一次“争吵”,也奇奇怪怪。
“表哥跟那位苏姑娘,是怎么认识的?”秦玉瑾很好奇。
邢玉笙想了想說,“她家有一棵梨树,梨子很好吃。”
秦玉瑾愣了一下,“然后呢?”
邢玉笙毫无预兆地转移话题,“你觉得年锦成会一直留在北安县嗎?”
秦玉瑾想了想說,“不会吧。”
“那可未必。”邢玉笙說。
秦玉瑾反应過来,“表哥你還沒說跟苏姑娘怎么认识的呢?”
邢玉笙微叹,“她是個大夫,当时我病重,是她出手相救。所以她不仅是我的朋友,也是我的救命恩人。”
秦玉瑾神色一正,“原来如此,怪不得表哥送医书给她。表哥应该早点告诉我,我也好给苏姑娘多准备些正经礼物。”
齐峻在外面說,“苏姑娘做饭很好吃,我吃過她亲手做的包子。”
邢玉笙轻哼,“阿峻,你這個月的月钱沒了。”
齐峻扶额,“主子,那包子是苏姑娘送我的。”
“下個月的月钱也沒了。”邢玉笙說。
秦玉瑾忍俊不禁,“阿峻太惨了。不過连他都吃過苏姑娘做的包子,我跟表哥却沒吃過,真是好生遗憾。包子那么好吃,月钱有什么重要的?阿峻你說呢?”
齐峻弱弱道,“秦小姐快别打趣属下了,月钱很重要,我還沒娶上媳妇儿呢!”
“我表哥都娶不上媳妇儿,你着什么急?”秦玉瑾又笑着打趣邢玉笙。
邢玉笙轻哼,“那是,我這病秧子沒人愿意嫁。但想来年锦成将军一表人才,爱慕者众,娶上媳妇儿不难。”
齐峻想,用一句话概括今日邢玉笙和秦玉瑾兄妹斗嘴,那就是:“来啊,互相伤害啊”……
不過齐峻觉得秦玉瑾很好,邢玉笙有了這個妹妹,都开朗不少。
下午四点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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