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让人不舒服的尊卑
清点人数,這一次攻营就折了十一個,对這三個头目来說,還在接受范围内,少了十一张嘴,今后也好节省不少口粮。
头目们对视了一眼,大家都知道沒人愿意舍了這高家商队,对方這么拼命厮杀,想来商队裡运送的货物也值不少钱,更何况他们已经离开关墙百裡,這时候若是退走,大伙怕是先为了回程物资火并一场,若只是两伙人倒也還好办,可偏偏三股人马人心更加难测,彼此更加忌讳。
高冲策马到了那被刺中的尸体跟前,从背心处拔了铁枪出来,刚才這一阵猛冲,要說风险也是极大,若是那些马贼不慌乱,有真正亡命愿意舍身攻击他坐骑,他毕竟一人一马,只怕也讨不了好去。
“爹!”
高进从厢车上跳下来,几步跨過路上尚在哀嚎的马贼,到了父亲跟前,方才高冲策马冲锋的气势让他热血沸腾,他在内蒙支教的时候,学校边上便有骑兵连的驻地,也曾见過那些骑兵训练,只是那时骑兵只用军刀,和方才的披甲持长枪冲阵完全不一样。
牵着马缰,高进就像是为大胜的将军牵马的小卒一般,看着儿子眼中的神情,高冲心怀大畅,只觉得這次冒险厮杀折腾也是值了。
高冲骑在马上,并沒有返回营地,只是持枪驻马,冷厉的目光仍旧盯着远处聚拢溃散马贼后沒有退去的马贼大队。
“小进,這伙杂碎贼心不死,這一路定然凶险,你怕不怕?”
“有爹在,我不怕。”
高进回答得理直气壮,换了過去的他自然說不出這样的话,不過现在他是打心底裡觉得凶悍的父亲必定能解决這伙马贼。
沒想到儿子的回答居然是這样,高冲愣了愣,随即他笑了起来,尽管那冷漠的脸上笑起来很是僵硬,但高冲笑得很开心。
“真是個孩子!”
远处的马贼们开始退却,偷营不成,他们谈不上士气,若是继续强攻,只怕人心先要散了,倒不如等到第二日继续纠缠骚扰,马贼行事本就和狼群一样,遇到了猎物,要有足够的耐心去追逐恐吓,直到猎物精疲力尽再一拥而上,将猎物彻底撕碎吞噬,一点不剩。
马贼们退去了,当火光彻底消失在远处黑暗的地平线后,高进方才牵着缰绳,引着骑马的父亲返回营地,营地裡那些叔伯们已经在收拾战场,那些中了箭沒有死透的马贼们被一一补刀,沒有人求饶,那些马贼只求一死,這彼此间的残酷和冷漠也让高进更加意识到塞外的生存法则。
塞外苦寒,條件本就很差,又有马贼盯着,沒人会在這個时候收容俘虏,到了厢车留出的出口时,高冲从马上下来,和一众老军汉们打了招呼,“诸位兄弟,這伙马贼只是暂时退了,下半夜,老瘌头你们還是要辛苦一下,继续守夜。”
“自家客气個啥,只管歇着去,守夜的事情便交给俺们。”
方才沒有随高冲一起冲出去的老瘌头大声回道,方才和马贼们交锋,主要還是弓箭为主,他和几個擅长肉搏的兄弟却是沒有用武之地,此刻他倒是巴不得那些马贼再有胆子来攻一回营地,也好叫他的大斧开开荤。
“小进,和你這些叔伯们多学着点。”
高冲白天裡在外面捉了個俘虏,方才又是一阵策马冲打,确实疲乏,他也沒有和自家這些老兄弟们客气,让高进留下来打扫战场,自家便和其他人回了帐篷休息。
高进看向那些被拖回来的马贼尸首,說是打扫战场,其实就是剥尸搜刮财物,可這些马贼都是穷鬼,除了手中兵器之外,全身上下值点钱的也就是用来御寒的衣服。
在亮起的松明火裡,高进看到了熟悉的身影,一位男装打扮的高挑女孩,只比他矮了半头,五官英挺,肤色略黑,眼下正熟练地从尸体上剥着衣服,然后手法老练地从衣服夹层裡抖落出一些零碎来。
“木兰,我来帮你。”
高进记忆裡,這有双长腿的高挑女孩名叫魏木兰,是自己那位魏叔收养的女儿,和自己的关系算是亲密了,依稀记得八岁时候,她便跟在自己后面,只不過从前木讷,很少和她說话。
“少爷。”
木兰讶异地看着走過来的高进,在她印象裡,高进向来冷漠沉默,除了读书练武,似乎便沒有其他的事情能分他的心,两人从小一块儿长大,她也知道這位少爷其实是個外冷内热的性子,如今看着高进的微笑,木兰反倒有些不习惯。
“什么少爷,叫我二郎就行了。”
木兰是魏连海的养女,虽是女儿,却当儿子养的,骑马射箭用刀都学了個全,在有意无意的安排下,木兰一直跟着高进,倒像個丫鬟,或者更像是伴当亲随。
“阿大說了,少爷就是少爷,规矩不能坏。”
听到高进的话,木兰心裡面有些欢喜,可回答时仍旧一本正经地說道,手上的活也沒有停下。高进看着木兰那一脸认真的神情,只能放弃,以前似乎也试過,只不過都失败了,這個女孩拗起来也是犟驴一头,除非魏叔发话,否则根本就沒得法子叫她改口。
“少爷,你和以前不一样了?”
高进陪在了木兰身边,和她一起拾掇那些从尸体上剥下来的衣服和零碎物件,他那些叔伯们這时都是心照不宣地离开了,让两人独处。
要說营地裡最了解高进的還是木兰,毕竟過去十年,两人近乎朝夕相处,便是自己父亲,一年到头其实能见面的日子也不多,此时听着木兰的话,高进只是开口道,“大概是把脑子摔了,所以开了窍!”
木兰沒有回答,白天裡当养父把高进背回来的时候,她是最着急的那個,甚至心裡面還有埋怨,为何到了商队反倒不让自己跟在高进身边,只能管着那些苦力,生火造饭做個管家婆。
“我過去其实毛病不少,以为自己读了点书,武艺不差,就看不起别人。”高进自言自语地說道,他像是在给木兰解释,又像是說给自己听的,“堡寨裡王斗陈升他们,這几年和我有些走远了,便是因为我這臭毛病,不過今天一摔,我倒是摔明白了,就這点本事算得了什么,凭啥看不起别人,换了他们来,只怕不会做得比我差。”
“少爷不是那样......。”
看着說话时不再一副冷冷的样子,便连声音也温暖了许多,木兰当然觉得這样的高进比以前要好,于是她很认真回答。
“王斗陈升他们那么拼命练武,也是因为少爷的缘故,他们虽然嘴上不說,但我知道他们心裡是佩服少爷的。”
“行了,我還不知道,王斗陈升他们可是整天都想着打败我的……”
高进笑起来,木兰口中的王斗陈升,都是他从小长大的玩伴,两人年纪比他略小,大伙儿一块儿练武,以前每次比武赢了他们,這俩便說自己年纪比他们大,力气大過他们,等他们年纪到了,那时候才能真正定输赢。
“木兰,你這手法熟练得很,魏叔教你的?”看着木兰又从一個马贼的袄子裡找到夹层,翻出了几钱碎银子,高进不由问道,魏叔到底是不是锦衣卫,他其实也不清楚,唯一知道的就是這位魏叔江湖经验很丰富,以前每次去神木堡,都是和木兰一起去,只不過以前的他向来高冷,从不曾主动询问,都是木兰给他聊起,才知道這等三教九流的东西。
“阿大說過,塞外的马贼都是穷鬼,不過這些穷鬼也都是能榨出几分油星子来的。”一边把那件拆开的羊皮袄子分成好几块皮料,木兰一边解释說道,从前高进可不会主动问她這么多。
一同忙活了会儿,高进也慢慢学到几分诀窍,马贼身上藏东西的地方,无非在皮袄子和鞋子裡做手脚,只要不嫌脏,仔细搜寻总有收获。
不多时,十一具马贼尸首就被翻了個干净,发黑的散碎银钱,砸扁的金银铜锡小首饰,零零碎碎也值個五六两,至于拆掉的那些皮袄子也包成一捆皮料,不過這些脏兮兮的破旧皮料沒法拿去买卖交易,却可以拿给商队的伙计们当工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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