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新章節: 354 宫墙内外 作者:追风总会疯 登基大典的喧嚣与荣光,如同潮水般缓缓退去,留下的,是亟待夯实的新朝根基。 以“三书六部”为核心的新朝权力机构,如同上紧了发條的精密器械,开始“咔哒咔哒”地正式运转起来。 诏令、章程、人事任免……一道道文书从宫中发出,流向京畿,乃至辐射整個大景的疆域,带来变革的气息。 在這股变革的浪潮中,新设立的“纺造司”并非职权最重的一部,却是最贴近民生、最引人注目部门的之一。 由华天佑和军、嫂身份的李嫂共同担纲,這個新部门承载着新帝赵樽“抚恤忠良”的深切期望。 京城内城,一间位置大小适中、门面敞亮的铺面被选作了纺造司的展示与销售中心。 工部的匠人们日夜赶工,按照韩蕾提供的简易图纸,将這裡装修得简洁明亮,预留出未来摆放布匹绸缎的货架和展示台。 而真正的核心,则在城外。 华天佑新官上任,那股在苍州就积攒下的实干劲头彻底爆发。 他将婚事筹备一应事项,全都交给了他娘——恒国公夫人林氏。 他自己则几乎日日泡在城外选定的那块厂址的工地上。 這裡原本是一片荒芜的坡地,如今已被规划出厂房、宿舍和食堂的区域。 夯土的号子声,锯木的嘶嘶声,以及匠人们往来穿梭的脚步声此起彼伏,让這裡的一切,看上去都充满希望。 有韩蕾坐镇京城,建材供应成了最不需担心的一环。 赵樽想让大景全境皆如苍州那般蓬勃发展,基础建设必须先行。他特意将一处抄沒的权贵宅邸辟为了“皇家建材仓库”,這裡离皇宫极近,守卫森严。门口就是青石板铺就的大街,运输极为方便。 每日晚膳后,无论前朝政务多么繁忙,赵樽都会雷打不动地抽出時間,陪着韩蕾,如同寻常夫妻散步般,从宫城侧门缓步走向這处库房。 韩蕾会在系统裡购买各种需要的建材,将一捆捆钢筋、一袋袋水泥、一块块玻璃、乃至成箱的螺丝铁钉,悄然填充进原本空旷的库房。 赵樽则安静地陪在一旁,目光偶尔扫過那些超越时代的材料,眼中是对妻子毫无保留的信任与惊叹。 补充完毕,第二日自会有运输司的人,驾驶着那引起京城热议的三蹦子,将這些建材源源不断地运往各個工地。 說起這三蹦子,在京城的亮相可谓是一波三折。最初,這不用马拉,自己会跑,還发出“突突”声响的怪家伙,着实吓坏了不少百姓。 市井间流言四起,有說它是“墨家机关术复活”的,有說是“扰人清静的妖物”的,更有甚者,将三蹦子与朝廷的“新政”联系起来,暗指新帝任用“妖人”,国将不国。 对此,赵樽和韩蕾早有预料。 恒国公以及大九、大十六等一批坚定支持新帝、且在军中素有威望的将领,率先穿上了笔挺的新式官服,亲自驾驶着三蹦子,帮着运输司往城外工地运送了几趟货物。 他们谈笑风生,神态自若,仿佛驾驶的不是什么“妖物”,而是再寻常不過的交通工具。 与此同时,恒国公夫人林氏,更是发挥了她作为京城贵妇圈核心人物的影响力,在各种茶会、宴饮上,不遗余力地讲述她在苍州的所见所闻——那平坦宽阔的水泥路,夜间亮如白昼的“电灯”,以及种种便利的新奇之物。 她从最初自己的质疑和惊恐,讲到自己的亲身适应与最终的信服与赞叹。 “你们是沒瞧见,那苍州的百姓,日子過得可比咱们京城的贵人還舒坦几分呢!”林氏摇着团扇,语气裡带着毫不掩饰的炫耀,“這三蹦子算什么?往后啊,好东西多着呢!” 权贵阶层的亲身示范与舆论引导,效果還是很显着的。民众的好奇心渐渐压過了恐惧。 当纺造司工地和皇宫某些路段率先亮起既不需要油,又不怕风吹的太阳能灯时,京城百姓们除了好奇围观看個新鲜外,口中已多是惊叹与羡慕,再难听到那一声声“妖物”的叫法。 一种对新事物默许乃至期待的氛围,正在悄然形成。 华天佑负责督建厂房,李嫂则挑起了城内铺面的筹备和女工招募并培训的重担。 纺造司的招募告示,通過府衙渠道,贴遍了京畿地区的县镇乡村。告示言词恳切,明确招募对象为军、嫂或生活困苦的孤寡妇女,還承诺“包食宿,有工钱”。 這对于那些丈夫战死沙场,家中失去顶梁柱,生活陷入困境的妇人而言,无异于是黑暗中的一盏明灯。 這世道一般是男主外女主内,女子在外做工的机会本就少之又少。所以,消息一经传开,进入京城来应募的女子竟多如牛毛。 即便有些人家住得偏远,但冲着“包食宿”一條,也足以让她们鼓起勇气,收拾行囊,向着京城,向着那渺茫却真实的希望汇聚而来。 韩蕾为纺造司提供的,是经過她仔细斟酌后選擇的纺织机。 這是一种将飞梭纺织机和珍妮纺织机结合改良而成的新型人力纺织机。它结构相对简单,无需电力驱动,但效率相较于這個时代的传统织机,已提高了不知多少倍。 飞梭织布机是在1733年,由英国人约翰·凯伊发明。织布工通過拉动一根绳子,连接着一個木槌——飞梭,使梭子带着纬线在经线之间快速“飞”過。這取代了之前需要织布工用手来回传递梭子的低效方法。 而珍妮纺纱机是在1764年,由英国人詹姆斯·哈格裡夫斯发明。纺纱工用手摇动一個手柄,通過一系列的齿轮和轴,同时带动多個纱锭旋转,从而可以一次纺出多根棉纱。 后来,人们也尝试過用驴或马来提供动力。从而在1769年出现了水力纺纱机,开始使用水力作为动力,标志着现代工厂制度的开端。 所以,韩蕾让华天佑的选址,也选在了水流量不小的护城河边。在還沒有电的情况下,用水力来驱动纺织机,进一步的提高纺织厂的生产效率。 在作为临时培训点的库房裡,韩蕾亲自对华天佑和李嫂进行了操作培训。 看着皇后娘娘熟练地演示穿针、引线、脚踏驱动,织梭飞快来回,华天佑眼中是技术的狂热,李嫂眼中则是对未来产量的信心。 這一日,纺造司的招募点前排起了长队。李嫂坐在一张简单的條案后,仔细询问着每一位前来报名的妇人情况。 队伍中,有两個未施粉黛,穿着如农妇般的粗布衣衫,头上包着布巾,刻意低着头的女子,正是化名潜入的长乐郡主和赵巧儿。 她们俩合伙在外城租了一套破旧的小宅子住了下来。自那日仓皇离府,她们只能靠着变卖首饰和林远山给的盘缠度日。 经過了這么多事,她们也知道自己风光不再,虽然她们节约再节约,可沒有进账,坐吃山空,眼看着银钱一日少過一日,未来的生计压得她们几乎喘不過气来。 也是她们运气好,刚好纺织厂开始招募女工。 看到府衙贴出的招募告示,两人犹豫再三,最终還是决定冒险一试。毕竟,纺造司包食宿,還有银子赚,至少能有個安身立命之所。 长长的队伍缓慢向前蠕动,轮到她们时,李嫂照例询问:“姓名?籍贯?家中情况?” 长乐郡主压低声音,带着几分刻意模仿的怯懦:“民妇……王氏,這是妹妹巧儿。我們……我們是从南边逃难来的,丈夫……他几年前在南边战场上……沒了……” 說着,长乐郡主眼圈微微发红,一旁的赵巧儿更是适时地抽泣了两声。 李嫂并不认识她们,看着她们虽然穿着破旧,但细皮嫩肉,尤其是那双手,不似常做粗活的样子,心中也略有疑虑。 但听她们說得凄惨,又是“阵亡将士”遗孀,又是一路逃难而来。一時間,李扫的心肠便软了下来。 這兵荒马乱的年月,可怜人太多了,或许是哪家破落的小户女子吧。 她例行公事地又问了几個關於纺织的简单問題,见她们虽不熟练,倒也勉强能答上几句基础,便叹了口气,在名册上记下了她们的信息。 “好了,进去吧。会有人带你们去临时住处,明日开始训练。记住了,在這裡,肯吃苦,就有活路。”李嫂温和地叮嘱道。 长乐郡主和赵巧儿心中一块大石终于落地,连忙道谢,低着头,跟着引路的妇人走进了铺面的后院。 混入這群为生计奔波的妇人之中,她们曾经尊贵的身份暂时被掩盖。她们必须也像那些普通的妇人一样,靠自己的双手去创造自己的未来。 另一边,皇宫内。 与宫外如火如荼的生机相比,皇宫大内,虽四处金碧辉煌,却难免显得有些沉寂。 最初的几天,韩蕾确实過足了“皇后瘾”。她兴致勃勃地用婴儿车推着两個成天吃了就睡的宝贝,如同游客参观故宫一般,将偌大的皇宫逛了個遍。 从庄严肃穆的前三大殿,到曲径通幽的御花园,从雕梁画栋的亭台楼阁,到波光粼粼的太液池畔。置身于古代帝王生活的地方,每一处宫殿,每一件摆设,都让她感到新鲜。 她所经之处,宫女太监们见到她,无不屏息凝神,恭敬地跪地口称“皇后娘娘千岁”,這种极致的尊荣,确实让人有一瞬间的迷失。 可再华美的牢笼,终究是牢笼。 不過七八日光景,韩蕾就把能逛的地方都逛完了。随后的日子,便陷入了日复一日的循环。 每天睁开眼,看到的都是同样的红墙黄瓦,同样的雕栏玉砌。 宫人们伺候得无微不至,洗漱、梳妆、用膳……所有事情几乎都不需要她动手,连抱孩子都有专门的奶娘和嬷嬷,她除了喂奶和逗弄孩子玩耍的那片刻时光,竟清闲得有些抓毛。 嬷嬷们开始耐心地、不厌其烦地教导她各种宫廷礼仪。如何行走,如何落座,如何用膳,如何接受命妇朝拜……各种繁文缛节,枯燥至极。她去给慈祥的老夫人請安,或是与性子活泼了些的赵灵儿聊聊天,便是一天中为数不多的“社交活动”。 而赵樽,作为新朝皇帝,要处理的事务千头万绪。 他不仅要稳定朝局,安抚旧臣,提拔新锐,更要将他与韩蕾在苍州实践的那一套发展模式,结合大景的实际情况,逐步推行全国。 每日奏折如山,召见臣工不断,常常忙到深夜。除了晚膳后雷打不动陪韩蕾去库房“补充库存”的那段时光,夫妻二人能安心說說话的時間都大大减少。 韩蕾理解他的忙碌,但理解并不能完全驱散内心的空虚与躁动。 为了给自己找点事做,也为了给這個古老的王朝注入一些未来的知识,她特意选了一处僻静的宫苑,亲自布置,从系统空间裡购买了大量的书籍。 从基础的数理化教材,到农业、水利、医药、工程等各类技术文献,乃至一些精选的文史哲读物,分门别类,摆放整齐,弄成了一個颇具规模的“皇家图书馆”。 起初,她還能沉浸其中,靠着閱讀和整理资料来打发時間。她甚至开始着手编写一些适合当下时代的、更易懂的科普读物和技术手册。可時間一长,那种被束缚的感觉再次涌上心头。 图书馆的窗户再大,看到的天空,也依旧是那四四方方的一块。 她站在高高的宫墙上,眺望远处隐约可见的市井街道,仿佛能听到那传来的、模糊却充满烟火气的喧嚣。 她想念在苍州那种可以随意上街,与商贩讨价還价,可以钻进小吃摊大快朵颐,可以亲眼看着自己参与的事业一点点改变人们生活的热闹日子。 而不是像现在這样,被困在這重重宫阙之中,当一個虽然尊贵无比,却只能透過层层帘幕窥探外界的“金丝雀”。 “樽哥,我想出宫去看看。”几次温存過后,她偎在赵樽怀裡,忍不住提出請求,“就去看看锦绣坊开展一点什么生意,再看看纺造司弄得怎么样了,随便逛逛,保证不多事。” 赵樽心疼地搂紧她,他知道韩蕾的性子,如同向往广阔天空的鹰,這深宫对她而言,确实憋闷了些。 他吻了吻韩蕾的发顶,柔声安抚:“丫头,再等等。如今朝局初定,我們先前动作太大,触动了些人的利益,暗中怀恨在心者应该……不在少数。外面不安全。等我忙過這一阵,把该清理的清理干净,一定亲自陪你出宫,你想去哪就去哪,想待多久就待多久,好不好?” 赵樽的担忧合情合理。韩蕾知道他是为自己好,只能暂时按捺下心思。 可是,赵樽口中的“忙過這一阵”是多久? 他是一個国家的皇帝,不是一城之主。要处理的事务只会越来越多,不会减少。 等待,似乎变得遥遥无期。 看着殿外那片被宫墙切割得整整齐齐的天空,韩蕾心中的叛逆小火苗越烧越旺。 她不想就這样无止境地等下去。這皇宫,她一刻也不想多待了! 终于,在這一日,阳光正好,宫人们各司其职,一切如常。 韩蕾下定了决心。她唤来金桔,仔细叮嘱了一番,让她在宫中假借自己身体不适、需要休息为由,挡住一切不必要的打扰。 随后,她换上了一套紫檀提前准备好的、料子普通些的衣裙,略作易容,遮掩了那娇俏出众的容貌,只带着身手利落的紫檀和两名精挑细选出来的侍卫,直接朝着宫门走去。 在宫裡待久了,而且宫裡又沒有其他妃嫔,守门的侍卫认得皇后身边的紫檀姑娘。紫檀說皇后派她出去办事,所以出示了令牌后,守门的侍卫也沒多问,便让她们出去了。 宫外的空气,带着市井特有的、微微混杂着尘土与食物气息的味道。 韩蕾深深吸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了许久未见的、真正轻松而期待的笑容。 而宫墙之内,尚不知皇后已然“失踪”的皇帝陛下,仍在御书房裡,对着堆积如山的奏章,为大景的江山社稷,殚精竭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