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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蘇臺自認乖巧,從不做自不量力固執之事。
聖人十三歲,端坐高臺,讓趙蘇臺平身。
那首輔拘着姿態,眼皮微微一掀:“不巧,本輔不安。”
底下瞬間噤若寒蟬,一個個不敢動彈一下,只心中吶喊今天的早朝怎麼這麼慢,快些結束啊。
聖人也緊緊抿脣,手心都隱隱出了汗,他心虛的不敢看商岐。
大將軍舅舅進宮勸說他要選秀充盈後宮,而且這事要直接在朝會上提出,不可露出一點風聲給首輔。
選秀此事在先帝那是已經取消了,如今舅舅提出重新安排各地選秀,聖人初覺不妥,後又被太后娘娘勸說,終究是同意了。
結果就是昨日朝會上聖上陡然投下驚天大石,砸的衆臣都沒回神,趙蘇臺直接出列跪地問:“敢問是誰在陛下耳邊諫言?”
聖上和大將軍對視一眼,竟面不改色開口:“是首輔大人提議。”
首輔:“……”
商岐依舊站的筆直,臉色如常,好似真沒什麼意見。
聖上鬆一口氣,以爲最大的難關過了,張口提起先帝,說是當年選秀取消實屬無奈,一直有恢復之意。
趙蘇臺一直等他話說完,將頭上官帽取下,直起身板,眼睛直視着高高站着的商岐:“隆德陛下在位時,姜國連年大雪,田裏顆粒無收,邊疆來犯,凍死將士無數,家國飄搖數年,先帝爺爲了姜國嘔心瀝血,夜夜不能寐。臣,也是聽聞隆德陛下風骨心嚮往之,這纔有瞭如今的臣,只怎敢,陛下仙去才十餘年,竟有小人進言欲毀了祖宗基業,毀了先帝爺的心血!”趙蘇臺句句逼近,越走越快,最後停至琉紋金磚第九級。
這,這怎麼就談到祖宗基業了!聖上看着趙蘇臺逼近慌得冒了汗,他擡手:“趙大人!不許再近前了!”
然後,後來的事情聖上不願再回想,真是一團亂,趙大人竟然直接脫了鞋扔到首輔臉上指着罵,聖上心覺痛苦又疲憊,怎麼就,事情怎麼就發展這樣了?
可如今在朝會上,他只能咬緊了脣,昨日下朝後,商岐默不作聲拿鐵尺重重打了他的胳膊,今天險些擡不起來,舅舅要來見他,商岐也沒讓見。
小皇帝如今真是欲哭無淚,早知這件事從一開頭不答應就好了!
“首輔大人如何不安,還請聖上即可喚太醫來,
大人作爲一國之輔定要保重身體,切莫叫聖上擔憂。”趙蘇臺不卑不亢道。
反調唱到明面上了,趙大人啊趙大人,朕都不敢和首輔對着來,你怎麼敢的啊!聖上內心痛苦萬分,今日這早朝什麼時候結束啊。
“本輔的臉,昨日被大人的鞋子砸到了,大人說呢,本輔哪裏不安?”
趙蘇臺就那麼昂着頭:“臣,不知,請首輔明示。”
聖上呼吸都屏住了,他距離商岐最近,看到堂堂的首輔大人表面笑的風輕雲淡,實際上背在身上的手緊攥着。
“好,下朝後趙大人遲些走。”
趙蘇臺不帶怕的,一口應下,直接走回自己的位置繼續站着。
同僚悄悄問:“趙大人你好膽氣,如何不懼?”
趙蘇臺擡手在脖子上劃了兩下:“人頭拿去就是,但我必須死得重如泰山。”
同僚:“……”佩服佩服。
趙蘇臺尚在學堂唸書時,從來都是主動留堂,拿着書本去請教先生,同窗皆是暗暗咬牙卻又無可奈何。
做慣了上等生,陡然被要求留堂,趙蘇臺也是威風颯颯,各位大人陸續從她身邊走過,不由都露出琢磨不透的異樣神色,老狐狸們看多了精明的小狐狸和一根筋的傻憨憨,還是頭一次見到這樣不要命的明明精明卻又有點傻的狐狸憨憨。
大將軍經過時,惡狠狠瞪了趙蘇臺一眼,擦肩撞她:“趙大人,小心天黑了路難走。”
趙蘇臺陡然放大聲音:“小心什麼,將軍再說一遍,某沒聽清,將軍是說要某晚上走夜路小心被打嗎?”
趙蘇臺聲音清脆又響亮,頓時整個朝臺上靜的連片葉子落下的聲音都聽得見。
“趙蘇臺,你!”大將軍氣得心裏直罵瘋子,眼看商岐的注意力全在這裏,聖上也是一副好奇的模樣,“陛下明鑑!臣只是提醒趙大人走夜路要提燈。”
“哦,那在下還要多謝將軍了。”趙蘇臺輕飄飄的一句話落下,不再睬他。
這什麼態度,趙蘇臺,簡直,簡直太放肆!
“梁將軍,退下吧。”聖上在首輔的威懾下,揮退自己的舅舅。
可別再鬧了,今日這朝會到底還能不能結束,這還有個留堂的呢!
大將軍怒瞪一眼趙蘇臺,離開了這是非之地。
不一會兒,終於只剩下他們三人。
小皇帝爲趙蘇臺捏了把汗,商首輔可不是個好性子,能忍下此等屈辱之事,看吧,如今算賬來了。
商岐認真注視着趙蘇臺,隨後側了身:“陛下,你可知錯。”
“……”
小皇帝幾乎立刻臉色通紅,還有他人在場,首輔竟就直接質問不給一點面子,看來他這回做得太錯了。
“朕,知錯。”一字一頓說完,他難堪的低着頭。
“那還請陛下爲臣做主,趙大人以鞋打臣之事。”商岐作揖。
誒?這去向好像有點不對。
小皇帝努力威嚴的挺直身板,看向伶牙俐齒的趙大人。
“趙大人,咳,趙大人以下犯上,朝前蔑視皇威,致首輔受傷,即日起,罰俸半年,賜刑十鞭。”
小皇帝一口氣說完,心想可算結束了,就聽到商岐冷峻的聲音:“不妥。”
小皇帝爲自己捏了把汗,重新審視了站着的兩人。
他再開口:“趙大人雖誤砸首輔,但是情有可原,這件事,朕也有錯,趙大人只是魯莽了些,不如罰趙大人回去練一本題字以靜心,寫完一本後就給,就給首輔檢查好了。”
這回商岐沒說話。
趙蘇臺恭敬應下:“臣謹遵聖言。”
留堂結束,聖上和太監離去。
趙蘇臺等着商岐先走,而後慢吞吞走在後面。
她沒看路。
然後一不小心就踩到了首輔的後腳跟。
她淡漠的擡眼,心想他怎麼走這麼慢。
“下官不小心碰到,首輔大人勿怪。”
“不是我。”商岐和她並列,朝服碰着朝服,突然的開口。
衣服摩擦間,趙蘇臺壓下心中的異樣感,她應道:“恩,下官知道。”
太后娘娘昨日連夜去往國安寺爲國祈福,今日這事才知會朝野,梁將軍又陰陽怪氣,左右一想,也就明白了,陛下是被他人攛掇的。
“趙大人砸這一下,也算是叫我見識了旋風趙的威力。難得與趙大人相談,正好這早市也開了,不如一起去喫個早茶。”
旋風趙是同僚間給趙蘇臺起的諢名,趙蘇臺隨意他們怎麼叫,有時心情好就理睬,心情不好就當沒聽見。
“大人謬讚了,下官正巧有一事冒昧一問。”
商岐看她,示意她問。
“下官告假,爲何遲遲不批覆。”
商岐反問:“你告假爲何?”
趙蘇臺疑惑,難道我寫的不夠清楚嗎,不是寫的明明白白。
“下官要回家相看。”
“嗯。”他點頭,然後沉吟着開口,“不允。”
“……”
趙蘇臺無二話,不允就不允罷。
還喫早茶,喫喫喫,喫什麼喫!
“店家,再來一碗吧,再拿個二兩煎包。”
嘖,胡餅湯真好喝。
“行嘞,客官稍等!”
堂堂首輔和她一起坐在小攤子上喫東西,趙蘇臺吃了東西心下寬慰,着實舒服不少,也有心情了:“大人覺得味道如何?”
“可以,店家,這桌共再上兩碗。”他竟也對着攤老闆喊了要再來一份。
熱騰騰的霧氣中,趙蘇臺莫名覺得走下高位的首輔大人真實了一點。
只是……
“大人,你碗裏還剩下大半,您如何還再要一碗?”
商岐淡定着:“帶回去喫。”
“哦。”趙蘇臺點點頭,不置可否,除了他喫的太慢,其實這頓飯喫的很愉悅,並沒有不適。
喫完各自分開去幹活,趙蘇臺忙忙碌碌到下值,回去官舍打開了一本新買的字帖,開始靜心書寫。
秉燭夜書,直至睏意無法抵擋,才簡單洗了洗睡了。
“蘇臺……蘇臺,聽得到嗎,蘇臺……”
趙蘇臺迷迷糊糊的,不知誰在說話。
“是我,相思,我找到那隻噬魂獸了,還有巫族快亂了,蘇臺,務必儘早回來!”相思好不容易尋到蘇臺的神識氣息,趁她入夢時纔可簡短的說了幾句話,隨後立馬就被氿界的天道發現斷開了聯繫。
趙蘇臺緩緩睜開眼睛,趴在桌上睡得手臂發麻,手揉皺了紙,細碎的響。
她手一鬆,定定看着對面同樣趴着睡的府君,等了一會兒,他還是繼續睡着,這響聲並未吵醒他。
她輕輕站起來,一室靜謐,看着桌上商岐已經寫好的一張又一張楹聯,脣角微勾,意識到後又強壓回去。
手指無聲點着桌面,她看向已經黑乎乎的窗,得抓緊找個機會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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