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挽弓当挽强
来到自己庭院旁边小苑,修葺一新的屋舍在清晨的静谧氛围中,透着柔和的美感。张宿雨推开房门,轻巧的步履在踏进门栏后变得沉重和拖沓。
祈尚现已醒来,這是常年养成的习惯,早起。虽然醒了,但她身体未好,依旧躺着。听见有脚步声,以为是前来伺候她的下人,偏头一看,才知是学生张宿雨。祈尚虽沉默的看着這個让她一直以来颇为喜歡的学生,脸上神情莫测。
张宿雨疲惫的脸上满是凝重和愧疚,但神色坚毅。深吸一口气,张宿雨挺直身子弯膝跪在床边,眼睛直视祈尚,傲然大气,丝毫沒有一個下跪人的姿态:“安先生,学生来請罪了。”
祈尚心中千思万结,纷扰烦躁,眼神复杂的看了眼跪在地上的女子,再偏头仰望横梁穿梭的屋顶,心情已不似昨晚那么激动和恼恨了。
陈犹眠的事情她已经知道,昨晚张岑来過。张岑不愧是独霸一方的首富,七窍玲珑,长袖善舞,能說会道。昨晚一席长谈,张岑循循善诱,挖好一個又一個陷阱让她往裡面跳,利弊关系全部盘算给她看,過去的,现在的,未来的,她都能扯出個所以然。她自知张岑是在设圈套,却還是毫无反抗的往裡面钻,然后被张岑牢牢的拽在手心。
這其中最大的弱点就是祈尚不敢暴露身份,就是這一点就被张岑拿来做足了文章。在她口中,自己和陈犹眠孤儿寡母在外流浪太不安全,尤其是陈犹眠的容貌,很容易招来祸事。祈尚听到此处喷火的看着张岑,怒道:祸事已经出了,還是你宝贝女儿干的!
张岑接着对祈尚诱拐,诱拐的理由很让人无力和憋屈,那就是陈犹眠怀上孩子了。這好比一拳打在棉花上,白费力。祈尚听了两行清泪流了下来,看着张岑的眼睛全是愤恨。张岑沉默了,她自知自己女儿做了什么事,在面对祈尚时,即便知道祈尚不是陈犹眠的母亲,不论张岑說多少好话,也占不住理,自己女儿强的可是当朝唯一的世子啊
不過,打空头支票和坑蒙拐骗是张岑同志最拿手的活。祈尚這头软软的小白羊在张岑眼中,那就是被宰的对象。不宰白不宰,何况這么肥。张岑悲天悯人的向祈尚同志道歉,說自己教子无方祸害一方,說张宿雨鬼迷心窍畜生不如,說无颜面去面对列祖列宗,然后又声泪俱下的表达了对祈尚母子的歉意和悔恨,尤其是陈犹眠,张岑同志觉得活了大半辈子,第一次觉得這么对不起一個人。她就是千刀万剐,也不能弥补张宿雨对陈犹眠的伤害。
泪眼汪汪的表演结束后,祈尚已经愣住了,她沒想過這個精明能干,骄傲恃才,永远一副成竹在胸摸样的首富也会流露出這种表情。祈尚同志情绪稳定下来,开始仔细的听张岑同志的個人演讲。
大致內容如下:张岑同志指天发誓,张宿雨此生唯娶安民一人,安民永远是正君之位。如违此誓,天打雷劈,断子绝孙,不得好死。张岑同志会让张宿雨同学考取功名的,然后光耀门楣,让安民同学做人人羡慕嫉妒的官家正君。再者,张宿雨娶了安民后,张家的财产划分一半给安民同学,成亲当天就划。
祈尚听到此处,心中有說不出的滋味。陈犹眠是她心头肉,就跟自己的孩子一样,从来都把他护在手心裡,看不得他吃丁点亏。就算是這次他任性闹脾气,离家出走,祈尚连训斥他的话都沒說一句,撇开了公务,跟随他一起流落天涯。
咋闻陈犹眠遇上了這么個事,祈尚简直心如刀绞,恨不得把张家所有的人都碎尸万段,挫骨扬灰。但是,张岑的话让她动摇了,在這個世界上,男子最幸福莫過于嫁一個如意妻主,万般对自己好。一個男子再好强些,也终究要找個好归宿,莫等红颜空老,寂寞白头。好比当年的林语卿,好比现今的帝后郑嵎,好比故去的名动天下的苍枳,那都是血淋淋的例子。
京城的官家贵胄,纨绔子弟,都太過浮华和靠不住,那怕是陈犹眠心念念的那個人,都一再的让祈尚不安。她想要给陈犹眠最好的,让他這辈子都活的无忧无虑,幸福快乐。只是,這种梦想简直太奢侈了生在郡王之家,皇族之后,又是当朝右相的亲弟弟,陈犹眠的婚姻,岂能是自己做主的。
在张府混迹了差不多一個月的時間,祈尚对张岑和张氏正君的恩爱看在眼裡,嫉妒羡慕在心裡。祈尚自问不能对一個男子放任到這個份上,她是個受官家思想禁锢的人,对待家人和朋友,始终存着一份疏离,见到上司要恭谨,遇见下属和平头百姓要有一份官威。所以,她永远感受不到那一份寻常人家的温暖,肩上的责任总是让她活得過于沉闷和压抑。所以,遇见纯如稚子,毫无心机的陈犹眠,她会付出一切感情,只求他好,并让自己的心有一個温暖的归属。
可是张岑与张氏正君的相处模式完全打破了张岑的婚姻观。张氏正君的蛮横霸道,任性妄为在整個西临郡远近闻名,但是,却沒人敢說张岑一句软骨或者惧夫的话,反而成了個被女人嫉妒,男人倾心的完美妻主。张岑的威名沒有损失分毫,甚至在张氏正君的映衬下,愈加的让人对张岑存着一份惧意。
有這样的父母,自然也能出這样的女儿。祈尚和张宿雨的接触不過一個月,却也能相信张岑打的保票一定是真的。哪怕不凭张岑做的榜样,光看张宿雨,就能料定她会是那样一個人,那就是认定了一件事一個人,就会一直走到底,绝不回头、放弃。张宿雨,是個讲信用有责任感的人。
如果陈犹眠嫁给张宿雨祈尚转头静静的看着跪在地上的学生,即使疲惫如斯,仍旧淡定从容。诚恳恭敬,却不可抗拒。
“你能给眠民儿什么”祈尚生出一种无助和空虚,她养了十几年的儿子就快变成人家的了,這种痛,就像是在心头剜了一块肉一样。
“学生不才,即已决心和他過一辈子,那他永远是我张宿雨的人,必当爱他,怜他,惜他,护他,信他,绝不负他。枕头发尽千般愿,要休且待青山烂,水面上秤锤浮,只待半江彻底枯。白日参晨现,北斗回南面。休即未能休,且待三更见日头。”张宿雨一字一句,掷地有声,眼中澄澈纯粹,虔诚如信徒,坚定不移。
祈尚有些唏嘘,這首诗来得過于沉重了吧:休即未能休,且待三更见日头。嘲笑的看着信口开河的张宿雨,她和犹眠才认识多久,這种喜歡,怕是只凭相貌吧。虽然她信得過张宿雨這個人,但是,谁又知道這份责任大于情感的婚姻能走多远。
“民儿只不過是個相貌出众的孩子,总有一天色衰而爱迟,你的這种情爱,又能持续多久女子的爱,来得太浅薄了”祈尚自己也是女人,自然更清楚在這個女尊男卑的世界,张宿雨的话有多讥诮。
“先生可知知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生当共白首,死当长相思”张宿雨神色有些迷蒙,看着祈尚,视线飘远,顿句道:“同衾同穴,此生不离!”
祈尚刚张开的口一下子闭不住,微微有些颤抖,這等誓言真正的太過沉重,也太過浓烈。這個,就是要和犹眠共度一生的女子啊,遇到這样的人,真是一辈子的幸事。
同衾同穴,此生不离。她也多想有個人能与她执手白头。
“起来吧我有些累了,你先出去吧。”祈尚說不出别的话,陈犹眠的事情,她依旧做不了主。即使陈犹眠任性离家,失了清白,怀了孩子,可他仍然是大商王朝唯一的世子,是右相的亲弟弟。他未来的良人,又岂是张宿雨這种身份的人高攀得起的。
“谢先生”张宿雨起身,看了眼闭目皱眉的祈尚,心中开始不安定了。這條上天砸到她身上的情路,果然不好走。那么,這对母女到底是什么身份呢?
莫怨情字重,无爱一身轻。可是這世上,又有几人能逃脱得了情之一字?爱過,才知情重既然如此,安民,就让我們来尝试這份爱情吧。
夫妻本是缘,善缘孽缘,无缘不合;
子女皆是债,讨债還债,有债方来。
你看,你都带着缘和债一起来找我了,我又岂能轻易放你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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