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五一节 沉疴
布拉克巴恩侯爵脸上的肌肉在抽搐，但他不得不承认财政大臣說的有一定道理。
巨人在北方战役结束后的种种行为让人看不懂。他们沒有顺势南下，也沒有派出使者与王国接触，這一切都不符合常规。
布拉克巴恩侯爵因此减缓了重建军队的速度。他被战争惨败所刺激，想要在重建過程中尽最大努力强化战斗力，挑选最强壮的士兵，对撒克逊军队内部各种腐败想象进行根治，同时也为了满足财政方面对王国产业的扶持，以形成良好的征收循环……然而谁也沒有想到，北方巨人竟然在這個时候突然出兵，占领了莫伦特城。
“在我們当中，有巨人的奸细。”侯爵控制着怒意，强迫自己转换問題：“哈特森就是最典型的例子，他带领两万名精锐前往莫伦特郡协助防守，却主动投靠了巨人。他现在被巨人任命为帝国治安维持部队的一名将军，据說他手下招募的士兵多达三万。”
国王乔治目光阴沉：“他们是可耻的叛徒。”
“科恩也投靠了巨人。”财政大臣恨恨地說：“他以前是個被家族抛弃的废物，却有着封爵家族的直系血统。如果不是因为這個，他永远不可能继承爵位……该死的家伙，他曾经在历代国王画像钱宣誓效忠……他……应该被绞死！”
“现在說這些已经毫无意义。”布拉克巴恩侯爵的怒意稍有缓解，他用手指揉捏着两只眼睛中间的部位，看上去整個人显得很疲惫：“還是谈谈莱汶港吧，目前的整体局势已经恶化，巨人先锋军距离伦敦還不到一百公裡。”
听到這裡，国王乔治感觉心脏瞬间抽紧。
财政大臣盯着侯爵：“你有什么对策？”
“斥候回报，巨人先锋军不少于两万人，他们武器精良，携带着大炮。三十门，或者三十五门。斥候不敢靠得太紧，只能在远处用望远镜观察。按照巨人的行军速度计算，他们今天已经进入了首都郡。”
“我已经征调了四万军队向伦敦集中，加上這裡现有的守备部队，就是八万人。他们都是受過训练的正规军，有着很强的战斗力。除此之外，還有十二万后备役朝着伦敦赶来，我們還可以在城内组织不少于十万人参加战斗。现在最大的問題是武器装备不足，這二十多万后备役的火枪装备率還不到百分之十五。”
国王乔治插进话来：“可以让他们充当长戟手。”
布拉克巴恩侯爵摇头苦笑：“我在仓库裡只找到三万支长戟。我让下面的人临时赶制了一批，差不多有五万支。戟身质量肯定不如专用品那么强，不過加上紧急打造的枪头倒也勉强可用。可就算把這些充数的武器发下去，還是有很多人空着手。”
财政大臣对此提出疑问：“靠這些人能守住伦敦？”
布拉克巴恩侯爵沒有立刻做出回答。他沉默了足足半分钟，才不太确定地說：“如果从莱汶方向過来的巨人只有两万，他们就无法对伦敦构成威胁。但从昨天开始，直到半小时前我走进這個房间，所有情报都显示巨人军力比想象中强大。我估计实际军力恐怕還得在這個数字上增加一倍，甚至更多。”
“如果是這样的话，伦敦保卫战会变得很残酷。”布拉克巴恩侯爵并不隐瞒自己的观点：“武器装备不足，很多人都会死。”
国王乔治双手紧握，他心中充满了恐惧和愤怒，两种情绪支配着大脑：“就沒有更好的解决方法嗎？下达紧急动员令，或者在短時間增加军火产量？”
布拉克巴恩侯爵看了他一眼：“我已经就尽快增产的事情问過修昂兄弟公司。他们答复可以在明天傍晚前提供四千支火绳枪，但他们的要价很高……”
国王心中涌起一股不妙的预感：“他们想要多少？”
“每支枪七十五镑。”布拉克巴恩侯爵早就因为這件事骂過人，他此刻再无愤怒，只剩下冷冷的讥讽：“以前的采购价只是三镑五先令七又二分之一便士……這些黑心的家伙，他们想趁着這個机会好好捞一笔。”
撒克逊王国的体制很特别，国王在一些无关紧要的問題上可以独断专行，但具体的政务就必须由防务和财政大臣协商。這相当于缩减后的君主立宪制版本，王权在一定程度上得到限制。简单来說，国王可以认定某人有罪，如果对方是平民，一句话杀了也就杀了。可如果身份特殊，比如贵族，或者伊丽莎白這种财富惊人的存在，国王就必须听取重臣们的意见。
修昂兄弟钢铁联合公司就属于后一种。他们负责王国军火专供，当然在某种程度上也拥有特权和封爵。尽管因局势問題坐地起价這种事极不道德，也会因此引发国王的愤怒，但在资本力量看来這一切都可以无视，只有装进口袋裡的金镑最重要。
房间裡陷入沉默。
良久，文质彬彬的财政大臣认真地說：“我建议立刻抓捕修昂公司的主要负责人，收缴他们的所有财产，全部收归国库。”
国王乔治立即回应：“我赞成，早就应该這样。”
布拉克巴恩侯爵沒有出声，他思考了几秒钟，抬起眼皮，目光在国王与财政大臣身上扫了一遍，缓缓摇头：“這件事沒有你们想象的那么简单。修昂家族对军方的渗透太深了，尤其是负责后勤的将军和主管们。就算我們想要对付修昂家族，也会遭到来自下面的重重阻挠。”
他低下头，在阴郁的心情中思考，发出长长的叹息：“现在是对付修昂家族最好的机会，同时也是最糟糕的机会。”
因为愤怒，国王整张面孔都在扭曲，他发出低哑的嘶吼：“……他们……是王国的罪人。”
“但他们不是我們的敌人，至少现在不是。”布拉克巴恩侯爵在這件事情上看得更加深远，也比国王要清楚得多：“北方巨人才是我們最大的敌人。我們必须坚持，一定要打赢這一仗。”
久久沒有說话的财政大臣缓缓张开嘴唇：“军事方面你是专家，但我還是想說，现在的情况已经很糟糕，我們在莫伦特郡以南沒有可据守的地利优势。如果死守伦敦，就算打赢了這一仗，恐怕对整体战局也起不了太大作用。何况我們目前可用的兵力不多，再加上伦敦城過于庞大的规模，恐怕……”
劳伦特虽然不是将军，却不是完全不知兵。城市保卫战有一個重要前提就是“城市规模”。若是城市规模太小，沒有足够的容纳空间，很容易被对方的炮火覆盖，进而形成攻城方的直接碾压。若是城市规模太大，会造成守城一方兵力分散，容易导致对手在单点进攻方向突破。
伦敦城就属于后一种。這座城市足足有三百万居民，因为城市发展所需，早在乔治前第七任国王在位的时候，就拆除了城墙，以街道对城市不同区域进行划分。当然，作为拱卫且用于守护城市的军事建筑，在城郊结合部仍有四十多個大小不等的塔楼，可那些建筑大多只是作为瞭望台使用。更糟糕的是因为长期和平，撒克逊国内沒有战乱，军方沒有足够的资金对城市防御系统进行维护，转而将這些塔楼交给警察监管部门，当做武装巡逻队的驻扎休息区。
财政大臣之所以对這些事情印象深刻，是因为几年前他奉命从上主之国出使回来，在进入伦敦主城的时候路過一個塔楼。当时身穿红白色條纹制服的警察们正在拆除炮座配件。那是一种安装在塔楼顶部的“T”字形钢架，分为左右两個，底部是一條钢制滑轨，中间用于安装火炮，可根据不同口径与尺寸调节滑轨卡槽。這种装置在各王国都很常见，是军事要塞与城市防护地段的常见设施。
劳伦特当时对此感到不解，后来才知道這是时任警察总监的主意————他认为战争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波及到撒克逊首都，再加上火炮早已从塔楼内部撤除，留着這些钢制配件也是无用，不如将其拆掉，当做废铁卖给修昂钢铁公司，由此换到的钱虽說不多，却可以在当年冬天给分派在各塔楼执勤的警察买些取暖用的煤。
废铁当然不值钱，可那些钢制配件分量十足，就算是回收价至少也能卖出五百镑。
新造的概念就不一样了，同样数量和分量的钢制配件，加上安装的费用，至少需要两万镑。
身为王国重臣，劳伦特与布拉克巴恩也是密友，他看過侯爵制定的军事布防计划……那些早已废弃的塔楼被再次列入城市防御的重要组成部分。
這在财政大臣看来的确是一件很滑稽的事情，也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可他的心情也随之产生变化，先是哭笑不得，然后变得愤怒。
他进而对撒克逊王国的将军们，尤其是以布拉克巴恩侯爵为首的军方集团产生了质疑————你们到底懂不懂军事？你们到底会不会打仗？
财政大臣觉得自己有着充分的质疑理由。
六十万正规军和比這更多的军方辅助人员可不是从天上凭空掉下来的。无论组建還是维持這些人的编制都需要钱。北方战役结束，军部這些混蛋只是轻飘飘一句“我們输了”。沒人站出来对此负责，甚至沒有人对此感到内疚。贵族军官们似乎在這件事情上统一過口径，无一例外全都声称：维京人败了，金雀花人败了，莱茵人败了，就连号称最能打的上主之国和教廷也败了……所以我們也败了。
劳伦特真的很想冲到军部，指着那些不知羞耻的家伙们怒声咆哮：你们心裡還有一点点羞耻嗎？
然而，他沒有時間，也沒有机会這样做————巨人来得实在太快，先是占领了莫伦特城，接着又是莱汶港。接下来，就是伦敦。
說实话，他对布拉克巴恩侯爵的计划感到怀疑。
以目前残破腐朽的王国军部，究竟有多大把握打赢伦敦保卫战？
退一步，就算打赢了又能怎么样？
从莱汶港過来的這支巨人先锋军只是两万人，可是从莫伦特城方向南下的巨人主力至少多达二十万。就算中间有着包括刚铎郡在内庞大区域与众多城市的层层阻碍，巨人主力为此消耗的時間也就是一個半月至两個月。這還是劳伦特对各地守军战斗力均为“A”级评价做出的预估。
何况摆在王国军部面前的困难也很多。尤其是支援北方各郡，几乎拿不出像样的部队。就算绞尽脑汁集中大量后备役人员，也无法给他们配备武器。
這样的军队根本不可能突破巨人防线，派往前线除了给对手增加战绩之外沒有任何好处。
平心而论，撒克逊王国本身是很强大得。這些問題在承平时期无人察觉，因为无论装备還是兵员素质，在贵族统治者看来只要达到某种平衡即可，沒必要追求最高最优最强。可一旦爆发战争，尤其是北方巨人這种不按照常理出牌，以优势兵力和特殊手段在战争初期就取得优势快速推进的野蛮疯子，平时隐沒在水面之下的所有問題就会瞬间爆发，进而环环相扣成为群体效应，进而演变成可怕的灾难。
国王乔治坐在王座上，他一直在低吼：“你们倒是想想办法啊，我們不能就這样空耗時間什么也不做！”
布拉克巴恩侯爵与劳伦斯伯爵不约而同把目光集中在他的身上。
只有无能的人才会在這种时候說出這样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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