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各自的人生
太陽已經升起老高,高中生們走在一條長長的上坡路,道路兩旁高大的喬木上爬滿新綠,一羣麻雀在路邊的人行道上被黑色轎車驚走。
明顯是加長版的黑色轎車減速,停在文秀院門口,吸引了衆多目光。
從中央區穿過千代田區,才能到位於文京區的文秀院,爲了避開早高峯,還要順路去公寓穿制服,起牀的時間就又早了些,所以東雲信今天很沒精神。
車門打開,容貌俊秀,穿着文秀院制服的少年打着哈欠下來,他眼睛都睜不開,伸了伸懶腰,一副睏倦的樣子。
五月下旬的暖風吹過來,掀起少年的碎髮,校門前一直偷偷注視他的女高中生們紛紛停下腳步,彷彿呼吸也跟着腳步一起停下。
很快她們便不得不移開目光,更爲耀眼的加世子和上杉綾音從兩邊下來,加世子是從東雲信下車的這邊。
一時間,校門前的氣氛詭異起來。
可三人恍若未覺,加世子更是如同示威一般,緊緊拉住東雲信的手,綴在他身上。
“加世子,手。”
“手怎麼了?”她笑得天真無邪。
“痛。”
“嗯?”
“沒什麼。”
被拽地生痛,弓道果然不是白練的。
東雲信咧咧嘴。
這是昨晚鎖門的懲罰。
大概。
昨晚被“音樂會”折騰到了凌晨一點,只能在宅邸休息。
“音樂會”散場的時候加世子偷偷在他耳邊說不要鎖門來着。
像他這種一旦擾亂了生物鐘就很麻煩的人,想想第二天還要上學還是算了。
害怕興奮到忘乎所以,第二天很累。
這是早上對加世子解釋的藉口。
實際上,他不想通過這種方式給她虛假的安全感。
頂着各種異樣的視線走在校園裏,上杉綾音皺眉,然後主動放慢了腳步,遠遠吊在前面兩人的身後。
於是,像是被神隱,果然再也沒有目光主動看她。
今天遲到,加世子沒有去弓道部,一路上了三樓,在二班的門口和東雲信揮手告別。
上杉綾音剛剛走上樓梯。
東雲信看了她一眼,選擇直接拉開二班的門。
“東雲,早上你和兩位大小姐一起從車上下來?”柏木直人居然守在門口,“你們到底是什麼關係?”
“嗯?”東雲信朝着他狂使眼色。
柏木直人沒懂。
“說!你這一副勞累的樣子。”江崎礫也逼問過來,“是不是縱慾過度了,你這傢伙!該不會是和兩位大小姐3……”
說到這裏他就說不下去了,上杉綾音從東雲信後面出來,冷冷地看了他們一眼,徑直走了進去。
柏木直人和江崎礫雙雙讓開道路,整齊地嚥了口唾沫。
“東雲,你這傢伙!爲什麼不提醒我!”
“我提醒過你們了!”
“那種眼色誰能看懂啊!”
“伱們不是一直喜歡用眼神交流?”
“可惡啊,東雲!我的形象!”江崎礫抓住了他的袖子。
“說了大小姐的壞話還被當場抓住,會被開除嗎?”柏木直人一臉灰暗。
“她不會在意啦。”
說着東雲信用力擠開道路,從兩人中間出來,又撞上一羣人。
“東雲。”這次是班上的FFF團。
東雲信嘆了口氣。
心說又來。
短暫的吵鬧過後,又是一貫平靜的日常。
上午的最後一節是國文,東雲信控制不住睡意,坐着睡過去。
他身後的上杉綾音也是。
堀川在講臺上看着同時睡着的兩人,面色無奈。
代表午休的鈴聲一響,東雲信先是一驚,涌上來的就是迷茫。
早上起牀了?怎麼在教室?
有種時間錯亂的迷糊感。
身後有凳子摩擦地面的聲音,東雲信茫然轉頭,就看見同樣睡傻了的上杉綾音。
少女眼神迷茫,漂亮臉蛋的左邊被壓出一道紅色印記,嘴角還掛着一絲晶瑩。
這可愛的生物是什麼?
他一下子清醒過來。
上杉綾音迷茫的視線,接觸到東雲信,也瞬間清醒過來。
一臉警惕地看着他。
東雲信撇了撇嘴。
“信。”門口傳來加世子的聲音。
東雲信轉頭看過去,她正朝着自己招手,面帶笑容。
柏木直人和江崎礫站在一邊,衝他挑眉。
估計是報早上沒有提醒的“一箭之仇”,這種意思。
‘這兩個傢伙,爲什麼不提醒我?’
東雲信瞪了他們一眼。
柏木直人和江崎礫反而曖昧地笑笑,臉上的表情奇怪極了。
雖然看不到加世子有生氣的意思,笑容也暖,但東雲信心中直打鼓。
早上加世子就很不妙,剛纔可是和上杉綾音面對面,在生日宴上也見識過這兩個女人有多會演戲了。
上杉綾音鄙視地看了他一眼,走掉了。
還故意是後門,從加世子身旁經過。
加世子像是沒有看到她一樣。
東雲信心說這倆人關係真是僵到可以。
也不知道爲什麼。
“加世子怎麼來了。”東雲信換上笑容。
“來和信一起喫飯。”她像是什麼也沒有發生,調皮地眨眼。
柏木直人和江崎礫看到這一幕,對視一眼。
“哎呀,東雲,早上上杉同學還是跟你一起進來的呢。”
“是啊是啊,你們關係真好呢。”
說着他們走掉了,臨走前還衝東雲信豎起大拇指。
大概是“加油”這種意思。
這兩個傢伙!
東雲信眉頭一挑,臉上的笑容變得勉強,對加世子解釋道:“我們是一起上學的嘛。”
“可是,她離我們很遠呢,信主動等她了嗎?”
“沒有,絕對沒有,早上被柏木和江崎他們兩個拖住了……他們借我的作業抄。”
“信不是從來不寫作業嗎?”她立刻拉下臉來。
“說反了,是我遇到他們兩個,拜託他們的作業給我抄,所以……”
“算了,這麼努力地解釋,信還是很在乎我的。”加世子笑吟吟地坐到柏木直人的座位上。
她從挎包裏掏出兩個可愛的粉色飯盒:“我讓廚師燒了午餐。”
“加世子最好了。”東雲信鬆了口氣。
接過來打開,餐盒裏是他喜歡的海鮮拼盤。
鰻魚天婦羅龍蝦之類,還有醃黃瓜和醃蘿蔔條,一旁的米飯上放着海苔碎。
很懂他的口味啊,海鮮還是淡味。
“今天怎麼想和我喫飯了?”東雲信先是塞了一口醃黃瓜。
他喜歡脆一點的,是意料之中的口感。
“信沒有想對我說的嗎?”加世子雙手撐在桌面上,捧起臉頰,就這麼看着他喫。
可怕。東雲信停下了筷子。
“昨晚的事,對不起。”
“信現在愛上我了嗎?”
“愛上了。”
“那昨晚……我16歲了呢。”她似乎有些落寞。
“不可以。”東雲信放下筷子。
“爲什麼?”
“要留到我說“我愛你”的那天,不是約定好了嗎?”
“現在就說。”
“加世子難道意外地好色?”
現在說愛或者喜歡都是糟糕的選擇,東雲信選擇主動出擊。
“才,纔不是。”她別過頭,臉頰染上一層櫻色。
很好,奏效了。
“雖然不知道,你爲什麼這麼沒有安全感,但我希望等你安定下來的那天。”東雲信伸出雙手捧起她的臉頰,笑容很暖,“你看,我就在這裏呢,是加世子的男朋友。”
他的眼神充滿憐愛。
“那,約定好了?”加世子臉被擠成包子,聲音有幾分含糊不清。
“嗯,約定好了。”
“拉鉤。”她伸出右手的小拇指。
“拉鉤。”東雲信想要回應她的期待。
加世子沒有唱那首陰間的童謠,估計是知道他不喜歡。
假裝走掉實則躲在教室窗口的柏木直人和江崎礫一臉失望。
也不知道他們在期待什麼。
到下午的社團活動時間,東雲信徑直下了樓。
上杉綾音發了消息,直接去禮堂。
因爲過生日週末沒有參加合練,也不知道交響樂隊的情況怎麼樣。
下樓來到禮堂,東雲信看到紅牆邊,上杉綾音身旁跟着幾隻貓。
“三色堇”也在,正躺在她的鞋面上,敞開肚皮。
這隻橘貓肚皮是白色的,加上褐色斑紋和橘色的毛髮,怪不得會叫三色堇。
一旁是幾隻爭寵的花貓,正喵喵叫,橫躺豎臥地曬太陽。
東雲信心裏一動,或許孤獨的人,對貓有種天然的吸引力?
走近了些,就看到上杉綾音手裏捏着一包香腸。
正挨個餵食,貓這種生物,就算躺倒居然也能很好地進食。
原來是靠這種方式,他面無表情毀滅了原本浪漫的遐想。
一隻耳朵少了半邊的方臉花紋貓擠不過其他貓,一直喫不到香腸,便瞪大了眼睛,使勁用灰黑相間的毛髮蹭上杉綾音的黑絲,繞着她打轉。
靜電讓貓毛順着黑絲的方向揚起。
上杉綾音似乎被靜電電了一下,低呼一聲,就給方臉花貓餵了一根香腸,順便撓下巴。
“喵~喵~”她發出這種意義不明的聲音。
躺在她腳下的貓開始迴應起來。
兩邊“喵喵”個不停。
難道她還有聽懂貓說話的超能力。
站在遠處的東雲信想了想,選擇走近。
剛纔喫完香腸的那隻方臉花紋又開始摩擦黑絲。
不知爲何東雲信有些羨慕,他可是眼饞黑絲已經好久了。
上杉綾音沒有感情的眸子盯了過來。
是進入範圍了嗎?雷達真好用。
“上杉同學,你知道靜電是怎麼形成的嗎?”不等上杉綾音開口,他立刻自問自答,“靜電是指一種處於靜止狀態的電荷或者說不流動的電荷,電荷聚集在某個物體上或表面時就形成了靜電。”
反正不能讓她開口嘲諷自己。
東雲信心裏是這樣的想法。
“書本上的知識就不用重複了。”上杉綾音板着臉,“還有,不許說出去。”
東雲信一愣,然後試探着:“喵?”
對面這人,怎麼要用眼神殺人了。
“你聽懂我在說什麼了嗎?”東雲信再次選擇主動出擊。
“我喜歡你?”
“纔不是啊,自我意識過剩的上杉同學。”
“剛纔你就是那種情緒,自我意識過剩的東雲同學。”
東雲信一懵,沒敢說我喜歡腿不喜歡你。
“我說的是貓貓真可愛。”
“是呢。”她一臉認同。
居然沒有懷疑。
東雲信無力地嘆了口氣。
“還以爲你能聽懂貓說話。”
“你能嗎?”她期盼地眼神盯過來。
“不好說。”
東雲信其實想說做不到,不過好像自己說過“只要我想,什麼都能做到”這種話。
只能繼續逞強下去了。
“可以讓我也聽懂貓說話嗎?”
“需要研究。”他硬着頭皮繼續扯。
“需要觀察的項目又多了一個。”上杉綾音若有所思,然後繼續rua貓頭。
東雲信微怔,爲了聽懂貓說的話,和貓做朋友。
好像也算得上,值得繼續求生的事情吧。
就像“遺願清單”,完不成就不會死了。
喂完最後一根香腸,上杉綾音拍拍手站起來,清冷的眸子看向他;“不要同情我,我不需要。”
“這不是同情。”東雲信表情認真,“是爲了成爲更了不起的自己。”
這不算說謊,有她幫忙,收集詞條會容易許多,死掉太可惜了。
而且那可是音樂界的一大損失,身爲熱愛音樂的人,他覺得自己有這個義務拯救她。
可這樣的說辭,更像是說服自己。
上杉綾音噗嗤一笑。
“你那奇怪的人生目標是怎麼回事,以前就想問你了。”
“哼。”東雲信揚了揚下巴,“就是一直保持進步,今天的自己要比昨天的自己更了不起一些,能做到這一點,我就會成爲註定了不起的自己。”
“說得那麼拗口,果然很奇怪。”
“太失禮了,這可是我一直貫徹至今的人生。”
“爲什麼會有這麼奇怪的人生啊。”上杉綾音笑個不停,“了不起什麼的,簡直就像小孩子。”
“小孩子?這確實是我在還是個孩子的時候就立下的目標。”東雲信挨着她蹲下來,一起rua貓頭,“你知道我是從鄉下來的吧。”
她點點頭:“看到你和我母親一起種花了。”
“我生在本州島的最北端,一個叫青森的縣,住在山裏,祖輩都是農民。
“春天會在田裏忙活一天,累到不想動彈,夏天要爲蘋果樹剪掉多餘的枝丫,有時會在秋天出海,冬天會攢下壘到屋檐上的柴。
“家裏最值錢的東西,是父親辛苦很多年換來的,用來拉土豆的一輛凱普斯達。”
上杉綾音沒有說話,默默地聽着。
“山裏很無聊,小孩子們的娛樂就是電視節目,或者《籠中鳥》,他們都向往着電視裏五光十色的都市,然後只能感嘆‘東京,真好啊’之類的話語。”
東雲信目光沒有聚焦,在他的視線裏,自己身上“青森的駿馬”正熠熠生輝。
“青森那個地方出過幾匹在東京賽馬界赫赫有名的存在,我在電視和報紙上見過,他們在東京獲得了成功。
“所以,那個時候我就下定了決心,我就是一匹從青森出來的賽馬,會超越一切,註定成爲了不起的人。”
東雲信身姿筆挺,目光炯炯,左手的大拇指指向自己,不可一世,彷彿自己真的是一匹從青森來的賽馬。
“原來如此,一直保持進步,超越過去的自己嗎?真是耀眼。”上杉綾音鄭重起來,她看着庭院深處還沒有長大的椿樹,“你想聽聽我的人生嗎?”
“可以的話。”
“我討厭我自己,也討厭這個世界,人生唯一的價值就是音樂。”她轉過來凝視着東雲信,眼神一片空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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