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第52章
池希烨离开后的這一段時間裡,白天他照常去公司,依旧是那個一丝不苟的、得体的、令人惧怕的晏丞,好像什么都沒有发生,什么都沒能在他心裡留下一点痕迹,但到了晚上独自在家,他总是懒得开灯,整個人陷进沙发裡沉默地坐着,如同一只奄奄一息的雄狮,在做着死前的沉思,接受了命运,毫不挣扎。
每每到了這個时候,连幻觉裡的池希烨都不会出现。
晏丞把自己藏在漆黑一片的客厅裡,借此逃避這個曾经两個人的空间现在只剩下自己一個人的事实。
但他這次沒有之前坐得那么久,或许是因为手术将近,他心裡十分期待,连痛苦都相对减少了不少。
晏丞动了动僵硬的肩膀,撑着沙发站起来,摸黑去把客厅的灯打开了。
习惯了黑暗的眼睛被突然亮起的灯光刺了一下,晏丞下意识地举起手挡了一下眼睛,等眼睛适应過来后才想将手放下,视线却被掌心裡的红点吸引了注意力。
他的手心裡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多了一颗红痣,鲜红得仿若鲜血,在灯光下发亮。
晏丞紧紧地盯着自己手心的红点看,他想起来,這是签合约时伸手去抓滚落的红色记号笔,被笔头戳上去的印迹。
他总觉得他在哪裡看過相似的印迹。
在很久之前,在另一個人身上,他也曾经看到過相同颜色和大小的印迹。
晏丞迷茫间意识到自己好像即将抓住一根最重要的线索,這根线索一旦抓住了,他一直以来的认知和想法或许就会被颠覆,他也许会万劫不复,也许会获得新生。
但他费尽力气回想,脑海裡却仍旧是一片空白。
他還缺最重要的一块碎片,只要找到那块碎片,所有的疑惑都会迎刃而解。
這时,晏丞放在桌面上的手机响了一声,是进来了邮件的提示。
晏丞的私人邮箱沒有多少人知道,這個时候发過来的大概率是手术注意事项。
他沒空再去和掌心上的红点纠缠,三步并两步走回客厅拿起手机,将邮件来来回回仔细地读了好几遍。
毕竟是沒有多少实例的手术,再加上晏丞的身份摆在這裡,医院上下都十分紧张,生怕手术出什么意外,院长整理的注意事项十分详尽,从术前到术后列了数百條,后面還接着写了许多可能会出现的不良反应。
在晏丞后来几次和医院商量手术相关事情的时候,院长已经跟晏丞說過不下百次的不良反应的可怕,甚至還试图恐吓晏丞,让他死了這個做手术的心,直接对他說:“說不定你会直接死在手术台上。”
但晏丞不止沒有被吓到,反倒還奇异地对着院长扬起了一個笑,回答道:“死了就死了吧,记得把我們的腺体埋在一起。”
院长看出来晏丞是铁了心地要做手术了。
在外界都以为晏丞冷面冷心,完全沒有把池希烨放在眼裡,对他的死亡无动于衷时,院长却把晏丞做的事情都看在眼裡,他知道晏丞在期待手术成功的同时,也在期待手术失败——以死亡为终结的失败。
院长对池希烨的事情略有耳闻,池希烨的腺体還在他這裡保管着,他看得出来這個腺体是完整地被挖出来的。即使是从医数十年,见過的鲜血和死亡不计其数的他,也還是忍不住心底微微一寒,无法去想象池希烨是下了多大的决心,又承受了多大的痛苦。
院长叹了口气,他年纪大了,却還是看不懂這对有情人为什么会走到生死不相见的地步,却也终于不再劝晏丞了。
晏丞将不良反应那一段描述直接跳過,只去看为了手术顺利进行而列下的注意事项,将它们一一记下后已经到了深夜。
事情的顺利推进让晏丞感到些许久违的愉悦,连池希烨都突然出现,下巴枕在晏丞的大腿上,好看的桃花眼微微上扬,直直地看着晏丞道:“先生,你今天看起来心情還不错。”
晏丞将手机反扣在桌面,声音一瞬间变得柔软,连冷硬的脸部线條也柔和起来:“嗯,我們马上就可以永远在一起了,小池开心嗎?”
池希烨歪了歪头,好像不太理解:“但我們现在不就在一起嗎?”
以前池希烨也经常对着晏丞歪头。
最开始晏丞对池希烨确实是有求必应,但池希烨的小毛病太多了,不爱喝水、起床就爱吃辣的咸的重口味的东西、喜歡吃乱七八糟的外卖和零食、经常熬夜玩手机等等
到后来有一天,晏丞因为公司有事情要晚回家,池希烨就自己点了一堆麻辣炸串、小龙虾,還喝了一大瓶冰镇可乐。
等晏丞回家的时候,只看见了胃痛到在沙发上缩成一团,脸色发白,满头冷汗的池希烨。
晏丞那一次被吓得半死,把医生喊来又送走后在池希烨床边守了一整個晚上,第二天就开始给池希烨纠正這些娇纵的坏毛病。
但池希烨聪明得很,早就看穿了晏丞吃哪一套,嘴痒的时候就跑到晏丞面前歪头,恶意装可爱撒娇,想要得到一点特别优待,让晏丞放他一马。
每到這個时候,晏丞都会忍不住摸一摸池希烨的头,或者掐一下他的脸,再给他一点小甜头。
两個人彼此心知肚明,却還是你来我往,跟玩游戏一样。
但现在池希烨歪头时,晏丞却沒有像以前那样伸手——他知道他摸不到的,因为這個池希烨是不存在的。
晏丞比谁都清楚事实,却又试图装作糊涂,对着池希烨笑了笑:“嗯,现在也在一起,以后也在一起。”
池希烨也跟着笑,眼睛轻轻眯起,撒娇一样轻声道:“先生不能骗我哦,要一直在一起。”
晏丞心裡一紧,忽然想起他曾经答应過池希烨不会松开手,最后却又用最残忍的方式食言,池希烨那双写着乞求和绝望的眼睛還留在他的心裡,晏丞的心脏顿时跟被针扎一样,泛起密密麻麻的疼痛。
這样的痛不算剧烈,却那么绵长,好像永远都不会消失。
“好……”晏丞站起身来,甚至不敢去看池希烨的眼睛,跟逃避一样往楼上走:“小池,我不会再骗你了。”
“先生?”池希烨在他身后问:“那你现在要去哪裡?你要走了嗎?”
“我……我不走。”晏丞脚步停了停,继续往上,“我只是去洗個脸,好嗎?我不会走的。”
晏丞脚步匆忙地走进浴室,打开洗漱台的水龙头,将冷水开到最大,良久后才发出的叹息被掩盖在水声之下。
因为休息不足,晏丞的太阳穴隐隐刺痛,他将双手伸到水龙头下方,试图用寒冷刺激自己,手掌一翻,他又看见了掌心的那颗红色的,像痣一样的印迹。
晏丞皱了皱眉,用大拇指去用力擦拭,又打了泡沫用力去洗,但掌心被搓得通红发烫,那個印迹也沒有被洗掉。
晏丞按了按那個位置,又再次去按洗手液,喃喃自语道:“怎么洗不……”
“啪嗒——”
“砰——”
洗手液从洗漱台掉到地上,玻璃底座重重地磕在瓷砖上,登时碎裂开来,溅起了一地的碎片。
晏丞却无从顾及,他看着自己的手心,相似的话语带出几個飞速闪過的记忆裡的画面,最后都缓缓停下,停在他的眼前。
十二年前,他从小池的床上摸出一只红色的记号笔,当天晚上,小池在洗手间大喊“画上去了就洗不掉了”,出来时右眼下一片通红。
晏丞低下头,看见被自己用力洗過的地方同样是一片通红。
最后一块碎片被晏丞抓到手裡,如果是他一开始就认错了人,那么以往的调查裡,别人口中的池希泽和小时候的小池截然不同的性格也有了解释。
但他以为只是熊孩子长大了变得沉稳了,又将自己的想象不管不顾地往池希泽身上套。
晏丞恍惚了一瞬,忽而想起自己居然還曾经旁敲侧击地跟池希烨求证,从池希烨那裡勉强得来一句“有时候挺活泼”,就将它当作所有的真实。
但他好像从头到尾都错了。
就是因为他认错了人,所以后来,他才会越和池希烨相处,越觉得池希烨和他记忆裡的小池无限接近。
晏丞晃了晃,转头看见架子上牛奶味的沐浴乳,又想起池希烨来的第一天,還跟他强调過自己喜歡這個味道,但当时他觉得池希烨就是小池嘴裡“不喜歡這個味道的家人”,连一丝余地都沒有给池希烨留,强硬地提出让池希烨换個新的。
碎片一旦握到手裡,记忆的阀门也因此打开,纷乱的画面全部涌到晏丞面前,又想潮水一样退去,只留下相关的片段。
還有他第一次给池希烨热牛奶,池希烨接過牛奶一脸惊喜,說“我以为先生知道呢”,說“我小时候……”,只是池希烨话還沒說完,就被安安打断了。
池希烨当时想說什么?又以为他知道什么,知道他小时候睡觉前一定要喝牛奶的习惯嗎?
晏丞這时候才发觉,池希烨从来沒有在喜好上撒過谎,很多次发现真相的机会就摆在他的面前,只要他用一点心,再多问一两句,或许所有事情都会得到解答。
真的是我弄错人了嗎?晏丞又忍不住想,但是小池明明說他是Alpha,池希烨却是個Omega啊?
旧的疑问解决,新的疑问又再次出现,如同晏丞无法挣脱的茧。
晏丞第一時間就想打电话去查,却想起和池希烨约好的那個承诺。
他不由得顿了一下,他已经食言過一次了,绝对不能再食言第二次,通往真相的路被他自己的封死了。
但晏丞的内心深处有個声音问他:“小池到底是谁,真的那么重要嗎?”
那個声音說:“不管小池是谁,你喜歡的都是池希烨啊。”
還沒等晏丞感到一点释然,那個声音又說:“而且不管是谁,你都永远错過了。”
晏丞的手一脱力,手腕重重地磕到洗漱台上。
是啊……
他合上眼,在心裡喃喃道:我都错過了……
错過了最好的時間,错過了最好的机会,也错過了最好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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