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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第 32 章

作者:成逆
屋内,肿着一双眼睛的娇小女子正将头埋在掌心之间,良久抬起头,声音微微哽咽道:“回江家,你把你藏起来,只要你在一天,我便护着你一天。”

  秦霜霜苦笑了一下,将女子双手执在掌心,一字一句道:“傻瓜,官府的人到处都在找我,白姑娘她们也早已有所察觉,江夫人還未处刑,江府绝非安全之处。届时被搜查出来,恐怕连你也脱不开干系了。”

  “脱不开便脱不开,本来這一切就都是因我而起,沒有姐姐,阿阮何时想過独活?”

  眼见对方眼圈泛红,声音哽咽,秦霜霜感觉心上被一击,钝钝的疼痛传来,一只手难以控制地捏紧帕子,为她擦去脸上的泪痕,单膝跪在阿阮面前,声音颤抖道:

  “阿阮,你想不想知道,姐姐這些年是怎么過来的?”

  清丽的脸庞上露出一副疲惫至极的苍白之美,一双桃花眼中是晕不开的悲怆。

  “本来是此生都不想让你知道的,沒想到天意弄人,姐姐怕再不說,這辈子就再也沒机会了。”

  见对方神色激动,秦霜霜伸出一根手指堵在对方唇上,轻轻摇摇头:“阿阮,你听姐姐說。十七岁那年,秦家突逢变故,姐姐全家死于皇命,只留下我一個孤女,一夜之间从锦衣玉食的秦家大小姐沦为了罪臣之女。”

  “姐姐本想一死了之,随着爹娘去了,可姐姐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姐姐想,就算死,也要再见你一面,亲口同你道一声别,亲手为你绣一個荷包系于腰间。”

  “只可惜,我日日等待,等来的不是能够见你的机会,却是阮大人和阮夫人因家父身死的消息。姐姐想,秦家這辈子都欠了你的,姐姐這辈子都欠了你的,你定是恨毒了姐姐。许多個日夜我伺候好了那位大人,换得了出门的机会,每每徘徊在阮府门前,看着那個昔日裡踏熟了的门槛,却始终不敢上前,阿阮,姐姐什么都不怕,唯独怕你。”

  “這些定是都不知道吧?傻姑娘。”秦霜霜替阿阮擦掉脸上的泪痕,接着道:

  “后来啊,那位大人玩腻了,說是罪臣之女晦气,将姐姐卖入了卿玉楼,先前的那几日无论她们怎么打我我都不愿接客,姐姐当时一直在想,一定要找机会逃出去,去找你,哪怕被你亲手杀了,也好過這样過一辈子。”

  “直到有一日,我从一位客人口中听說,汴京的贩布大户,数一数二的富商江家少爷要娶你为正妻。你知道姐姐听說這個消息后有多为你高兴么?同样是罪臣之女,你最终能有一個好的结局,姐姐觉得就算用這辈子的运气换你余生无虞也值得。”

  两行清泪滑下,秦霜霜想起了多年前的那日。

  艳阳高照,十裡红妆,长长的迎亲队伍敲锣打鼓,整個汴京都知道江家少爷娶妻了。热闹喧嚣的街市上,精美的花轿上,抬的是她此生无法表白的心爱之人……

  轿子从卿玉楼前经過,清风如同懂了她的心思,轿帘被吹拂开一大半,仅仅瞥见那個盖着红盖头的娇小身形,秦霜霜再也撑不住,脚下虚软晕了過去。

  “說来也奇怪,从那以后姐姐像是想通了,也不想寻死觅活了,死了,就什么都沒有了,活着,也许還能在暗中‘保护’你,也许還能再看到你二十岁的样子,三十岁的样子,你快乐的样子……”

  “我每年生辰的花……”阿阮突然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睁大眼睛吃惊地看着秦霜霜。

  对方轻轻点头。每年阿阮生辰的时候,她都会故意让一個卖花小童捧了最美的以极低的价钱去江府门前叫卖。江宴虽禽兽,送到嘴边的便宜還是不占白不占。

  每年不同颜色的一捧鲜花,恰好都是她喜歡的香味……

  再也绷不住,失声扑在霜霜怀中痛哭哽咽:

  “姐姐,阿阮未曾有過一刻怪你,秦大人为小人陷害,爹爹为忠义而死,阿阮是明白人,阿阮怎么会怪姐姐?姐姐可知道,那段日子阿阮如同行尸走肉一般,直到听說你還活着,我在整個卞京城中到处派人去找,我以为你是逃到了乡下,亦或是……這么多年阿阮都沒有忘记過寻找姐姐。我只是,只是……”

  “只是从未想過,姐姐会甘心在卿玉楼中当一個妓子,還是头牌,是嗎?”秦霜霜伸手拢了拢阿阮耳鬓的碎发,苦笑道:“阿阮,姐姐不后悔,你知道么?倘若姐姐当年一死了之,這辈子就无法从江府把你救出来了。姐姐很庆幸,当年是我們胆小猜测,如今我們不是勇敢一次了嗎?”

  秦霜霜想起半年前去上仙庙祭拜的那日,已经黄昏,仅是看到那個背影便惊得将手中的净瓶摔得粉碎,女子惊闻回首,阳光下,一张清淡秀气却疲惫至极的脸……

  那日她知道了阿阮的孩子被人推掉,怒到恨不得当夜就将江宴骗至卿玉楼毒死。后来又听阿阮說了刘姑娘之事,为那個苦命至极的姑娘报仇,帮着阿阮逃离江家,将這虚伪恶毒至极的江家曝于艳阳,二人一起谋划了一出精细至极的谋杀。

  先由秦霜霜将江宴勾引在身边,让他几乎夜夜去卿玉楼销魂,而每次去时必定给他喝同阿阮做的食物相克之酒。她做炒羊肝,她便端一碗红豆如意糕,她做蒸蟹,她便上一壶蜂蜜酒……如此毒性虽慢,却是不易被察觉,久而久之足以要了一個人的命。

  恰逢上仙庙重新修葺,另一计油然而生。秦霜霜根据阿阮的描述,画了一幅同那刘老头极其相似的女像,并告知阿阮在夕阳照到时,那尊象之脸会发生变化。而后由阿阮和自己接连假装被刘姑娘上身,如此连续将那江宴吓疯……毒性入体,疯症攻心。

  本是天衣无缝,眼见他一日比一日痴傻,整個汴京的江湖术士束手无策,直到那一日,一個梳着双髻,肩上垂着两根小辫子的小姑娘跟着乳娘走进了江府。

  他们称她们为神仙姑娘。

  “阿阮,你怪清姑娘和白姑娘嗎?”

  擦了擦脸上的泪痕,嘴角扯出一個笑,轻轻摇头:“阿阮记得真切,那日清姑娘之所以愿意留下来,并不是为了救江宴,而是为了从江夫人手中救下阿阮。哪知阴差阳错……姐姐,我們擅自对玄清上仙的尊像做了手脚,许是惹了天上的玄清上仙,特意派仙子下来惩罚我們的罢……”

  像是疲惫至极,看着她强扯出的笑容,在女子额头上轻轻一吻,侧着将她拉入怀中:“阿阮,你能在姐姐怀中再躺一会儿么?就像从前那样。”

  记忆回到很多年前,朱楼玉砌的雕栏旁,倚着一個身着薄荷绿罗纱,怀中抱着一把琵琶弹奏春日宴的少女,见她来了,也不起身,嘴角上扬,眼波流转,轻轻唤一句“霜儿姐姐”。

  碧草池塘春又晚、小叶风娇,尚学鹅妆浅。双燕来时還念远、珠帘绣户杨花满。

  绿柱频移弦易断、细看秦筝,正似人情短。一曲啼乌心绪乱。红颜暗与,流年换。

  那日她轻声唤她霜儿姐姐;那日她亲手将一朵玉兰别在耳边,红着脸說她是她此生见過最美的女子;那夜她生辰宴過后,携着她在阮府的小桥边奔跑,月色下,不知为什么突然点起脚尖在她脸颊上蜻蜓点水般留下一吻……

  如同今日一般,将人揽在怀中,顿了几顿,心中的千言万语就要忍不住說個痛快,终究是忍住了。

  她问她在想什么,她說,想這样,两個人,一辈子……

  她說,傻话。

  不知過了多久,像是听到了外头的脚步声,秦霜霜将怀中之人拉起,起身,双手捧着她的脸,盯着那双哭肿了的杏眼,一字一句道:“阿阮,你听姐姐說,這些话姐姐本以为永远不可能有机会說了,如今上天给了姐姐這個机会,姐姐觉得从前受的一切苦都值得了。”

  “姐姐活着本就是为了看到你好,如今姐姐亲手将你救了出来,姐姐真的满足极了。答应姐姐,带着盘缠,离开汴京,一個人好好活下去,好嗎?”

  像是瞬间懂了她想要做什么,阿阮努力睁大眼睛不住的摇头,眼泪如断线般汹涌而出,模糊到看不清对方的脸,只是不住地道:“我不走,我不走,我們一起走……”

  “阿阮,阿阮你听姐姐說,姐姐做了這么多年的风尘女子,如今手上又沾了江宴的鲜血,姐姐已经死不足惜了。我們两個沒有办法一起走,她们要抓的本来就是我,等会儿我去城门引开官兵,等城门开了,你便出城,再也不要回来,听到了嗎?”

  “我不,我不会走……”

  双手按在女子肩上,手上力量传来,似乎是不再给她任何反驳的机会:“阿阮,听话,活下去,为了姐姐。”

  “我不……”

  沒能再說出第三個字,双唇便被柔软堵住,混了泪水的舌尖将苦涩地味道送入,柔软却又由力,整個人如同触电般眩晕……

  “唔……”

  闭上眼,将最后两行清泪流尽。

  阿阮,姐姐爱你。

  作者有话要說:

  呜呜呜作者君被虐到了,写的时候好难過。這张写了很多,其实算是给她们一個番外吧。中间那首词是晏几道的《蝶恋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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