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三十六章玉碎
“是。”今日许暮舟脸上情态,与前些日子都不同,于沈毅而言,甚至還有几分陌生。想来,许暮舟也许是想通了吧,要来跟他做個了断。
沈毅心底,竟然升腾起一股诡异的解脱之感,而這种感觉,還伴随着宛如将心尖尖上最细嫩的肉一点点撕开般的烈烈的疼。
他本以为,在决定离开的那一晚,已经体验過最疼的感觉了,沒想到天外有天,疼外也有更疼。
可是从他的表面,确实分毫蛛丝马迹也瞧不出。倒是沈毅還饶有闲情逸致的,把這深巷的四周打量了一番,最终,眼睛在旁边刑部的屋檐上停了下来。
“为什么会消失?”许暮舟又问。
沈毅似乎是有问必答,只不過面上一派无所谓的神色,叫人觉得他只是偶然心情好,勉强奉陪一下眼前這心急的人:“我沒有‘消失’,只是‘离开’。’”
离开。沈毅的意思,是說這一切都是自己主动且故意而为之。不给许暮舟留一丝幻想的余地。
许暮舟当然是听懂了,“好,那你为什么要‘离开’呢?前几日才答应了我的求亲,而那一天也正是你我的婚礼,你一個人走了,难道不该告诉我是何缘故?”
“何况,我們也說好的,第二天便要启程上京。就算你要回京城,也不必急于這一天呐。”
沈毅笑了笑:“一起上京城?我是摄政王,阁下却你我天差地别,如何‘一起’?”
“那你为何答应我的求亲呢?”许暮舟也拼命控制着自己,他真是沒想到,上辈子自己远离了一辈子的情爱,這辈子好不容易动次心,就被弄得這么狼狈。
“那时候我還沒有想起前尘往事,還不知道自己是谁。”
既然是做决断,该說的、不该說的,沈毅全都倒出来:“后来我想起来了,就反悔了。”
“反悔?”许暮舟气笑了。
沈毅无所顾忌,继续道:“是的,我反悔了。這桩婚事门不当户不对,也会遭天下人非议,于我有何益处?只会是拖累罢了。”
“這京城中,早有一位门户与我沈家相配的名门贵女曾与我指腹为婚,待得时机成熟,我自然要迎她进门。”
许暮舟一时无心去分辨沈毅话中真假,他的一颗心,现在抖得跟筛子似的,只能追问道:“那你为何留下我的孩子?”
“因为我沈家需要有人后继香灯。”沈毅对答如流。
许暮舟嗤笑:“你這岂非与刚才的话矛盾?你不是怕拖累嗎?门不当户不对之人的孩子,不会拖累你么?不会遭天下人非议么?”
沈毅一双狐狸似的眼睛,看向许暮舟时,再也沒有先前那般专注的甜蜜,而是冷冰冰的侵略之意,“你這身皮囊,倒還算是件好东西,我承认,我是喜歡。”
“所以就向许二公子借個种罢了。何必非要我明說呢?”
许暮舟只觉得气血上头,但后背脊柱的部分又冒着森森的凉意,整個人冷热交加,冰火两重天。
他第一次感受到被人激怒至此的感觉,看着眼前的恶王沈毅,他几乎想伸手掐断這個人的脖子。
但是许暮舟還算理智尚存,莫說他动手赢不過沈毅,旁边就是刑部,他不想作死。
沈毅也在這时候再次四处扫视一番,不知道在看什么。
许暮舟从怀裡掏出一样东西,是一支成色普通的白玉簪子,许暮舟捏在手裡,簪子上還留存着他的体温。
“這是我娘留给儿媳妇儿的,当初你接過它,說以后就算我要,你也不会還我。”
许暮舟把簪子捧到沈毅眼前:“沈王爷可還记得?”
沈毅轻轻接過,眼睛看也不看,“我這种人說的话,又怎能信得?”說罢,手一翻,白玉簪子掉落在地,碎了。
碎成了两截。
玉簪子脆生生的,碎裂的时候只有“叮铃”一声,如果忽略掉眼下情形,這声音倒還蛮好听的。
只是许暮舟的心也随着這悦耳动听的声响,碎成了两瓣,他也算是死心了。
不過很奇怪,這心一死,许暮舟反倒是不那么激动了。他优雅地蹲下来,轻巧的把那断成两截的小簪子拾起,一边道:
“曾经有人跟我說,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一定要抓住他。我想信守约定,但‘消失’的人,或许是抓不住的。”
许暮舟用小帕子包裹住那两截碎玉,重新揣进衣襟,眼眸如平静水面,映出沈毅的样子,“這是我那還未過门的爱人之物,不该交给沈王爷的,我认错人了。”
他又拍了拍小书童的肩膀,阿鸢红着眼眶,把身上的包袱解下来。
那素色的包袱,一将裹布扯开,裡面竟是喜艳艳的大红色,许暮舟把大红色扯出来,见了全貌,才知那是两身崭新的喜袍。
沈毅对這两身喜袍是眼熟的,毕竟其中一件,他亲身试穿過。
“多谢沈王爷指点,原本這赶工制成的衣服,手法粗糙,衣料也不够金贵,我還舍不得扔。”
“现在才知道,是着实沒有留着的必要了。”许暮舟寻找似的到处看了一看,刚巧不远处的街对面就有一家小饭庄。
小饭庄大门的右侧墙边,立着几個泔水桶,看起来应该是存放秽污和废物的地方。
许暮舟走過去,手一抬,两件喜服落在了泔水桶裡。
他還让阿鸢留了张字條,和二两银子,說是废弃之物沒地方扔,劳饭庄主人费心,帮忙处理一下。
而后,便走了。今日他是来做了断的,目的已经达成了,该断的都断了,剩下的一切,他全抛在了脑后。
带着阿鸢,回他们的无名居。
而正在這时,這家小饭庄的二层,正对他们方才所站的深巷的位置的雅间裡,有一双视线将他们所有的举动尽收眼底。
此人一边喝着小店裡上好的烧酒,一边看满脸挂着不屑的无谓之色的沈毅登上座驾,這人点了点桌角,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厂公,咱们在這儿坐了半個时辰了,這酒都沒了,要不要叫老板再给您上一盅?”
一個打扮成官家小厮模样的小太监,对他身边這個坐着喝酒的,被称作“厂公”的人說。
厂公姓侯,叫侯于然,是近半年刚被金千岁提拔为东厂厂头的,今日沈毅来刑部审案,這厮便跟了過来,還专门挑选了一個视野开阔的位置。
只不過他原本只想盯着沈毅的,沒想到机缘巧合,竟還看了這么一场好戏。
侯厂公饮下最后一小杯烧酒,笑道:“不必了,這么有意思的一出戏,咱们還是早日回禀千岁大人,叫他老人家也乐一乐。”
皇庭之中,金千岁刚用了午膳出来。他现在是照顾幼帝全部衣食起居之人,从早朝起,便随侍皇帝左右,自己吃饭前,也要先哄了幼帝午睡。
這侯厂公在金千岁常用的香室等候,一般接见外客,金玉贤都是用這裡。
老太监一进来,先把外裳摘了,略显佝偻的身形便露了出来,不過他腿脚倒是很利索,稳稳进了香室,便开始燃香。
這是金玉贤的习惯,他似乎对香薰有着超乎常理的痴迷,不管在哪裡,总要把浑身从头到脚都染得香香的才行。
“說吧,见本公,有何事?”金千岁一边点燃香炉,一边问道。
“属下是来向公公禀报一件有趣儿的事。”侯于然长话短說,把今日上午在刑部旁的深巷子裡发生的事,绘声绘色的讲了出来。
還不忘调笑许暮舟可怜,被“借了种”又弃之不顾,這放在天下哪個男人身上,不是奇耻大辱,“我若是他呀,怕要找個沒人的地方一头撞死。”
“免得活在這世上也是受辱。”
“哦?”金千岁也来了些兴致,“看来這摄政王,還真是沒心肝的。沾了這皇家的血脉,大抵都会无情吧。”
侯于然笑:“谁說不是呢?大人,這许暮舟痴心错付,只怕是要恨死沈毅了,那咱们以后可以放心用他了。”
“先前還怕他和沈毅藕断丝连,這会子,该死心塌地的为红花会做事了。”
“只是可惜他的利用价值,似乎也减损了大半呢。”
金玉贤执起烹好的茶炉,给自己倒了口清茶,也给新提拔的厂公添上一杯,嘴裡问:“此话怎讲?”
侯于然理所当然道:“這许暮舟在沈毅眼中,连一粒砂灰都比不上,只怕沈毅为了自己的声誉,還巴不得他早死呢。如此,我們不就无法用许暮舟牵制他了么?”
“愚蠢。”金千岁无奈地啐骂了一声,“本公让這许暮舟来做红花会的堂主,谁說是为了牵制沈毅?這沈庄白比他爹還疯,本公本就沒指望什么能牵制他。”
“选许暮舟,自是为了别的事。”
侯于然聪明的不多追问,只注重眼下之事:“那大人,许暮舟都到京城這么久了,您为何一直放着他不管,還任由他几次三番去找沈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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