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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决战之约(二)

作者:夕月半
穆泠的声音是带着笑意的,但不论是谁,都能够听得出来那道声音裡面透露出来的冷意。

  就像是摸不到的云雾一般,虽然带着虚幻般的美好,但却漫着无法忽视的淡漠。

  戴着面具的少年将面具缓缓地摘了下来。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戴久了面具,還是因为身体虚弱的缘故,少年的脸色很苍白,就像是冰雪砌成的一样。

  那双浓密如鸦羽般轻轻颤了颤,光线旋即就在他透着冷清光晕的肌肤上留下了暧昧的剪影。

  “令拧。”

  令拧听到对方淡色的嘴唇轻轻地启了启,用那道好听至极的嗓音慢慢唤出了他的名字。

  這曾是令拧幻想了很多次的事情。

  他从来都不管告诉穆泠自己真实的名字,他将自己伪装成了一個沒有修为的小男孩,虽然可以借此待在他的身边,但也因此而失去了保留那份真实的资。

  令拧思索過很多次,他想,当他的名字被穆泠喊出来的那一刻时,那一定是一段极为美妙的时光。他会把那段记忆永久地留住。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在穆泠喊出他名字的时候,他感觉自己的心猛地跳动了一下。他想象已久的事情终于出现在了现实,心裡面涌现出的某种情感直冲脑顶,令拧感觉自己的心完完全全地乱了。

  “你一早就知道了我的真实身份嗎?”

  被指出了真实身份,令拧终于是卸下了伪装,小男孩的身体顷刻之间就恢复了大人的模样。

  很长時間都是以小孩子的身体来活动,令拧发现自己一時間都有些不太适应现在的模样了。

  现在的他终于不用抬头去仰望着少年了。

  “我确实早就知道了。”

  穆泠得声音平淡地在耳边响起,令拧直视着那双漆黑的眸子,却是发现自己和穆泠之间的距离又远了几分。

  哪怕他和穆泠挨得很近很近,那双眼睛裡面也沒有自己。

  “那为什么?”

  那为什么不去揭露他的身份,为什么放任自己待在他的身边,又为什么会在那個时候拉起来自己的手。

  令拧突然想问很多很多的問題,但当他看到穆泠的面容时却完全顿住了。

  穆泠长得极为好看,尤其是现在无悲无喜的模样时。修行者修炼大道,讲究不为世俗所累。但能够真正做到這一点的人却很少很少,哪怕是修为再高的人,身上都会有些世俗的影子。

  可穆泠不一样,他似乎和周围的一切完完全全脱离开了。让人看到他的第一眼就会忘却了所有,心裡面一片平静,眼睛裡面只有着他。

  就像是真正的仙人一般。

  那平静的面容让人完全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又像是他其实什么都沒有想。

  “为什么?”穆泠将令拧的問題重复了一遍,墨色的眸子裡面闪過一些涟漪,令拧听到他說,“为什么重要嗎?”

  当然重要了!

  令拧的眼睛裡一下子就闪過了暗沉,他在众人面前都是一幅温润如玉的样子,从来沒有表现出现在這副模样。

  就像是被激发了野性的野兽,随时都有可能伸出自己的獠牙。

  站在他身边的钟安脸色马上就发白了,他能够感受到一种澎湃的威压从令拧身上传了過来。后者现在显然处于一种极度不理智的状况。

  元婴期修士释放出来的威压有多恐怖,钟安只觉得自己呼吸沉重了起来。他想要远离令拧的身边,却发现自己根本就沒有办法挪开脚步。

  這是在场的所有人都有着一种感受。

  先前在穆泠摘下面具的时候,他们的呼吸就加快了几分。现在也同样如此,几乎是所有人的呼吸声都粗重了起来,只是原因却完全不同了。

  因为令拧。

  可出乎意料地,穆泠的神情并沒有发生任何的变化,他的眉眼依旧是如同精心刻画出来的水墨画般静谧美好。

  令拧的威压是刻意避开這少年的。

  钟安下意识地做出了這個判断,然后眼眸裡面不受控制地闪過一些灰暗。

  這场决战的胜负在此刻似乎注定了下来。

  虽然令拧和穆泠之间隔着两個境界,又有着金丹期和元婴期的巨大隔膜,但穆泠会是這场决战的胜者。

  “你赢了我的话,我就告诉你原因。”

  薄薄眼皮下的漆黑双眸抬了抬,穆泠再开口的话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因为令拧身上的那种威压总算是消散了。

  除了穆泠和令拧,站在比武场上的修士都自觉地走到了场下。

  “少主会赢吧?”

  钟安旁边的天一阁弟子有些不确定地问道。

  其实连他自己都知道,自己问出来的這個問題有多么的迟疑。

  按理来說,元婴期修士和金丹期修士打,元婴期修士绝对会碾压金丹期修士,就算穆泠是护道人也不例外。

  但偏偏,令拧的动作完全不果断。

  似乎是怕伤害到了穆泠一样,每当快要攻击到穆泠的时候,他就收回了灵力。比起进攻来說,他更像是一味地防御。

  而且明显得心不在焉,出现了很多连钟安都能够看得出来的漏洞。

  “少主怕是要输了。”钟安的声音裡面出现了一些别的意味。

  令拧刚刚恢复了成年人的样子,他又长時間沒有动用体内的灵力,难免会在刚开始的时候有些生疏。也正是因为如此,令拧就更应该在刚开始的时候就调动自己所有的灵力,可是他偏偏就沒有。

  “你输了。”

  脖子上被架上了一柄剑,令拧沉默地看着站在他面前的穆泠。

  “你为什么会刻意让我?”令拧听到了穆泠继续响起的声音。

  虽然经历了一场战斗,穆泠的表情還是很平静。令拧下意识地看向了穆泠握着那柄剑的手。

  五指纤长,虽然透着股孱弱,但是却稳稳地握着那把剑。穆泠的皮肤很细嫩,在握着剑的时候,皮肤下的黛色血管就会隐隐显露出来。

  像是某种迤逦的纹路,配上他淡漠的深情,当真是好看的要命。

  就在不久前,這只手還握住過自己,他還能够感受到那种温暖,可现在却持着剑指着自己。

  令拧自己也有些不太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让着穆泠。

  是因为他還沒有从那种事情的真相中走出来,是因为他不想相信這发生的一切,還是因为那只带给他温暖的手。

  他怔怔地看着穆泠,想了很久很久,终于找到了一個有些模糊的答案。

  可能是因为穆泠对他說過他要击败一個人。

  而现在的他却恰好地发现,這個人就是自己。

  但是令拧沒有說出這個回答,他只是看着穆泠浓密的眼睫颤了颤,“我告诉你原因。”

  “在和你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就认出了你,我也知道你脑海裡的念头,无非是想要等到以后杀了我。”穆泠的眼眸垂了垂,“我只是想要体验体验你的感受罢了。在岭邙山救你,也是为了今天這一刻,我很好奇你知道了這件事情之后的神情。”

  明明說着這样的一番话,穆泠的身上依旧透着些高贵和优雅。

  “我想知道,算计成功一個人之后会是怎样的一种感受。”

  淡粉色的嘴唇因为比斗而变得殷红,配上穆泠莹润雪白的肌肤,就像是涂抹了一层鲜血一样,如同某种无法抗拒的罪恶。

  令拧听到穆泠继续說出来剩下的话,“我想知道,你究竟是因为什么而算计当初的我,這种算计人的感觉究竟是怎样的。”

  是的,他算计過穆泠。

  穆泠身具生息草的事是他透露给司易的。

  他就是想要把当初的穆泠拉到沼泽。

  “那你感受到了嗎?”

  令拧不知道自己是以一种什么样的语气问出来的這句话的。他的声音在颤抖,不是因为摆在他脖子前的那把剑,而是因为某种隐秘的情绪。

  每個人生来都是一样的。

  令拧看着眼前的穆泠,又想到了后者很久以前的样子,眉眼含笑,眼睛裡面有着满满的真诚。

  令拧在看到穆泠的第一眼时就讨厌后者,虽然一直在压制,但令拧知道那种让他几欲崩溃的感觉是嫉妒,是……自卑。

  他知道他坏极了,他的手上沾满這鲜血。

  他其实也厌恶着现在的自己,每個人在最开始的时候都是想当一個好人的,但是有太多不得已的原因了。

  明明是同样的年龄,又是差不多的资质,但却成就了两個完全不一样的人。

  因为他的童年太過糟糕了。

  所以令拧看到穆泠之后,他在嫉妒,在恐慌,他在想,如果他有着穆泠那样的人生,沒有经历過童年的那些事情,他会不会成为和穆泠一样的人。

  会的,穆泠之所以能够保持住那种善良,是因为他沒有经历過他所拥有的黑暗。

  他沒有经历過那种痛苦和绝望。

  沒有人能够在那种情况中保住善良,所以……他沒有错,他不是一個彻头彻尾的坏人。

  令拧常常会這样和自己說,他几乎是贪婪而疯狂地在黑暗裡面创造出了一点光亮。

  一碰即碎的救赎。

  “我以为我会恨你的。所以我觉得,当我算计你之后,我会很开心。”穆泠的声音很慢,但对于令拧来說就像是某种审判。

  令拧讨厌极了那种自诩好人的修士。

  每当看到那些人站在道德制高点上,用一种怜悯和高尚的态度却批判那些所谓的坏人之时,他都想嗤笑。

  他们能够成为好人,只不過是因为他们沒有经历過那种痛。

  那种撕心裂肺的痛。

  他们沒有经历過那种令人绝望的事情,又有什么资去高高在上的批判。

  所以,他要把所有人都拉下地狱,要让所有人都在沼泽中挣扎。

  也相应地,厌恶极了让他自卑的穆泠。

  他要让穆泠经历和他一样的痛苦,要让后者同样堕落。只有這样,他才能保持住……高傲的姿态。

  他才能够不再卑微。

  他才能够自欺欺人。

  看啊,這就是人的本性,人心是会变黑的,他不是一個天生的坏人。

  “可是我发现我错了,你知道的,我现在是太上忘情道的护道人。”令拧看着穆泠轻轻吐出来了几個字,“所以,我不恨你。”

  听到這句话,令拧先是不可思议,然后眼睛猛地闪過一处光亮,他看着眼前這個长相很好看的少年,就像是当初在天汇城的时候。

  地上满是残骸,他满手罪孽,這個拥有仙人之姿的少年握住了他。

  对于穆泠来說,這种举动并算不上是什么,但是对于他来說却是渴求已久的救赎。

  脖子上的剑被收了回去,令拧听到了穆泠沒有发生任何改变的声音,也让他的心直接掉入了冰窟。

  “我只是感觉很无聊罢了。就像你刚才比武的时候刻意让我一样,很无趣。”

  這样无情的话从穆泠口中慢慢說了出来,他现在的姿态更像是仙人了,不需要刻意說些什么,但是在那裡站着,就会让人自惭形秽。

  身上的气力在慢慢流逝,令拧怔怔地看着穆泠。

  他又想到了前不久被魇兽掉出来的噩梦。

  他当时确确实实地倒在了狼下面,在马上就要被吃掉之时,他的体质被激发了出来。

  已经瘫痪已久的腿终于可以动了,眼睛也可以像正常人一样视物。令拧来不及欢喜,他只能跑,使出全身的力气往外面跑。

  他想要活下去。

  那個修士在他耳边嗤笑着,就像是在看戏一样看他逃命。令拧不知道自己跑了不多,也不知道自己跌倒了多少次,在很久很久之后,才有另外一個修士救了他,然后把他带出了后山。

  “只是和你开個玩笑罢了,用得着生气嗎。”

  那個把他丢到后山的人這样說道。

  因为沒有和他同样的身体,那個人根本不知道,他所谓的玩笑几乎是直接要了他的命,又不知道他曾经有多少次想要放弃。

  令拧有了修为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杀光了所有见過他的人,包括将他救出来的那名修士。

  他不允许看到他卑微一面的人存活在這個世界上,只要沒有人知道,他就可以保持住他的姿态。

  弟子的大片死亡终于引起了天一阁的注意,他的父亲找上了他,将他接入了主峰。

  “无聊嗎?”令拧将這三個字重复了一遍,不知为什么,他的眼睛似乎开始慢慢失去焦距起来了。

  在這几個月裡面,是他的第一次示弱。

  连令拧都想不到,自己有一天竟然会伪装成一個小孩子的模样,那样的卑微。

  在得知了真相之后,令拧曾想過穆泠会是怎样看那段時間的自己的。

  刻意装成一個沒有修为的男孩,用孩童的口吻来办事,怎么看都十分的可笑。

  他因为他在穆泠眼中会是笑话一般的存在。

  却沒想到,竟然只是得到了一個无趣。

  就像是,他的存在根本就沒有任何的意义。

  令拧的喃喃自语并沒有引来穆泠的目光,少年似乎并不想要在這裡待下去了,转過了身子朝着另外一個方向走了過去。

  “穆泠。”眼看穆泠的视线就要从自己的视线内消失,令拧喊住了他,“我們会有成为朋友的一天嗎?”

  “不会。”沒有丝毫的犹豫,少年的声音很快地响起了起来。

  令拧又看到了那张好看的脸,后者清冽的目光似乎要看透他心底藏着的那抹阴暗,“我不信任你。”

  “在我的心被司易的剑插.入那一刻起,我就不信任你了。”

  原主身负生息草的事情,只有令拧一個人知道。

  司易并沒有直接杀死原主,也许是原主对他的爱让他沒有彻底地不顾情分。但他手上的那把天道所赠予的剑却带着无法抗拒的剑意。

  生息草被夺,根基就被毁了。

  原主只能无能为力地感受着那种剑意把他的身体一点一点的摧毁,感受着血液从他身上不断地流走,切切实实地感受着自己生命力在逐渐流失。

  最后趋于绝望。

  原主是在绝望中死去的。

  也就是在穆泠准备继续离开的时候,比武场的地面突然开始慢慢破裂了起来。

  狰狞的裂痕在地面上开始不断地蔓延,似乎有着什么东西要从地面之中冲出来。

  与之相伴的是一种惊人的威压。

  是谢枝枫和林佳悦。

  “穆泠。”穆泠的身后似乎传来了一道质问的声音,“司易师兄因为你道心破碎,从天榜中掉落而出,令拧师兄又被你如此戏弄,灵犀宗的禹枫道友声称非你不娶。你现在如此行径又和魔修何异,身为修行之人,你就這般冷漠无情,完全不顾情分嗎?你为何不愿意给他们一個机会,你就真的想要修真界因为你而大乱嗎?”

  “穆泠为什么要给那些人机会。”穆泠還沒有开口,听到這话的谢枝枫却是冷声說道,“你既然說了给那些人机会,就說明你心裡其实清楚,做错事情的人从来都不是穆泠。”

  “他从来都沒有错。”

  谢枝枫的眼睛裡面似乎有着些星屑,他几乎是一字一顿地說道。

  穆泠沉默地看着谢枝枫,不知道在思索着些什么。

  他想到了不久前对系统說過的一句话。

  [我曾经很希望有人能跟我說一句,沒有心不是我的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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