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维塔烙印
再往堂口走百余米,经過八個大宴会厅的红门,江雪明来到了迎宾大厅的第一院。
他看见院落中成片的红松林,四周设有十六個大露台,露台后边是生活区——餐厅、浴场、娱乐室和健身房。
经由第一院的主路进入迎宾大厅最大的内部建筑中。
在拱门洞廊道的墙壁上,他還看见路标上写着此地的名字——叫做[五王议会]。
往裡数十米宽大的拱门洞廊再走百余米,就来到了中央办事处。
两侧是金碧辉煌的浮雕墙壁与五彩斑斓的挂画。
五张金边油画挂在厅堂高处,直面着所有来宾。
办事处大厅人来人往,却异常的安静,只见一個個侍者带着自己的乘客往返于各個柜台办事敲章。
雪明看来,這些乘客沒有特别明显的特征,男女老少健康病残的都有。年龄分布也十分的随机。
他本想停驻几分钟,看出点蹊跷来,不料被小七拉着胳膊拖去了电梯。
“我不用办那些手续嗎?”他站在电梯门前,盯着黄铜管线和纯黑的铁门,看着大门上的纹路。
小七随口答:“不用,你比较急。后边慢慢补办也行。”
“哦...”他突然紧张起来:“是因为白露的病情嗎?”
小七点了点头:“沒错,你妹妹身上的病,很特殊。”
雪明追问:“你清楚?七哥,能给我解释解释嗎?”
话音未落,电梯大门打开。走出匆匆忙忙的旅客们。
他们大多穿着御寒的长衣,身上带着股奇怪的铁锈味道,神色怅然,像是刚刚得到了坏消息。
离得近了,其中一位旅客从雪明的身侧走過。
那個瞬间,江雪明清晰地捕捉到了线索。
他看得十分清楚,刚刚与他错身而過的高大旅人,从高领长衣和风帽的缝隙看去。
藏匿在暗影下的脖颈与鼻翼,都带着点点猩红色。
那种颜色,雪明一辈子都忘不了。
那就是折磨妹妹的病魔。
他呢喃着:“他们...”
话音未落,小七就把雪明拉进了电梯,“嘘,别多问。”
电梯内只有雪明和小七两個人。
电梯磁卡在感应器的位置刷過一遍,五十五层的按钮就亮了起来。
紧接着,就是漫长的等待。
四下无人,雪明终于试探性地问了一句。
“刚才那些乘客...我看到其中一個脸上也有红色的斑疮。和我妹妹身上的怪病非常相似。”
“对,他们得的是同一种病。”小七双手互抱,神色严肃,沒有一点开玩笑的意思:“正因如此,我們才会安排你提前去见BOSS。”
雪明忧心忡忡:“有很多人得了這种病嗎?有救嗎?”
小七:“当然有救,不過我們是第一次,在普通人的世界裡发现[维塔烙印]。”
雪明:“维塔烙印?”
“是的,這种病的名字就叫维塔烙印,我本来觉得,你在通晓那两张车票的秘密时,应该就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小七侧過头,看着江雪明的眼睛:“我們都不是普通人,我們能看见寻常世界中的异常,在常人眼中不可察觉的事物。或是他们眼裡稀松平常的钞票,在我們眼裡变成了车票。你难道沒有想過,我們的眼睛和脑袋,我們的肉身和魂灵,本就是超乎常理的。”
雪明点了点头——
——小七接着說。
“這座车站的歷史非常古老,听站台的管理员爷爷說,在他年轻的时候,這座车站就已经运行了很久很久。”
雪明又问:“這些旅客乘车是为了什么?”
“我是新来的,我也不太清楚,不過BOSS和我們這些打工的交代過,不要随便问客人的私事,我想一定是非常重要的事情,就像是你为了你妹妹来到這座车站一样,其他的乘客也有非做不可的事,有非去不可的理由,所以才搭上了這趟列车。”小七沉思着:“有一件事可以确定,我亲眼所见,大多乘客来到這裡乘车之后,身上都会出现维塔烙印。”
雪明吞咽着唾沫,紧张起来,“我也会得這种病嗎?维塔烙印?”
“一开始不会。”小七安慰着雪明:“只有反复旅行多次的乘客,在地底世界跑得太远,在其他的地方呆得太久太久,身上才会出现這种红斑。”
雪明急切地问着:“它還有什么其他症状嗎?如果治好了...会不会有后遗症呢?這個名字有什么含义嗎?”
“起初它和红斑狼疮的症状非常相似。”小七仔细回忆着员工手册上的备注:“患者的皮肤会出现大片大片的丘疹团块,后来会演化成脂肪结节,伴随着心绞痛和肺部的毛细血管栓塞。”
电梯的数字一点点往上。
雪明的心神一点点往下。
“這個過程会非常缓慢,持续整整十個月,就像是怀胎一样。伴随着极大的痛苦。”小七的语气越来越冷:“当患者身上的皮肤已经完全红透,其他病原微生物会趁着免疫系统崩溃时一拥而入。比如各种巨细胞病毒,還有常见的肝炎病毒,這個时候,患者会开始做噩梦——
——后期最开始衰竭的,是患者的肺和肾脏,伴随着大片大片的器官炎症,在這個时候,患者会开始发癔症。
——然后皮肤表面会出现深红色的蝶形印记。出现心衰,精神世界也会跟着崩溃,患者会彻底陷入癫狂。
——到了鬼门关时,几乎所有患者的消化道都会停止工作,胸肺隔膜的积液转移到了已经死去的下半身。就像是等待临盆的孕妇一样。”
光是听见這些形容词,再想想妹妹在病床上的惨状,這让他牙齿打架冷汗直流。
小七努力地回忆着,想把员工手册上每一條细节都說明白。
“最后,我們出生时绑紧的脐带——在肚脐眼的位置,那部分的脂肪积液产生的高压会胀裂皮肤和肌肉,把患者开膛破肚。
从裡边会涌出已经坏死的‘內容物’,還有一团团与人体共生的寄生虫。患者的身体就像是一個营养丰富的培养皿,這十個月裡,它孕育了這些生命。其中会出现两类比较常见的虫。
其中一种,我們把它叫做白夫人,它是幼虫,不過一颗米粒那么大,葫芦形状的。
另外一种,则是白夫人的成虫体,我們把它叫做癫狂蝶。它的眼纹很像闪蝶,但闪蝶都是蓝色的——這种红闪蝶从维塔烙印裡诞生,和病毒一起来到這個世界上。
白夫人在离开患者的身体之后,不過一眨眼的功夫,在几秒钟之内就会死去。但是癫狂蝶会飞去更远的地方,似乎地底世界的更深处才是它的归宿。它身上的鳞粉,包括它本身也是维塔烙印的传播源...至于這种疾病的名字......”
小七摸着下巴,考量了很久。
“维塔...Vita...是的,它源自拉丁语系,代表生命的含义。翻译過来应该就叫生命烙印。”
“這种怪病...居然叫這么個名字?”一想到妹妹還在病魔的折磨下苦不堪言,雪明握紧了拳头咬牙切齿。
“对那些虫子来說。”小七拍了拍雪明的肩,要他稍安勿躁:“它就是生命的符号。”
“你们之前和我說,有這种病的特效药。”雪明咄咄逼人地追问着:“只要我按照约定上车,再回到车站。就会把特效药给我?是真的嗎?”
“沒错,江雪明先生。”小七露出亲切可人的笑容:“我們有很多乘客已经使用了這种特效药,而且治愈了身上的维塔烙印。沒有留下任何后遗症。不過...”
亲切可人的笑容,变成惊悚可怖的冷笑。
“不知道你能不能接受,但是我還是要提醒先生您一句。這种药物的主要提取物,就来自癫狂蝶的幼虫,我們用白夫人制药,它的药效非常神奇,几乎能治愈你认知范围裡的任何疾病——只要是自然界内的羊膜动物,甭管是人還是畜生,這种万灵药就能在它们或他们身上起效。”
這些话听得江雪明头皮发麻。
如果說,特效药是用维塔烙印的幼虫制作的。
那培育幼虫的培养皿...
“我知道您在担心什么。”小七就像是会读心术的女巫那样,咧嘴笑着:“九界车站的所有工作人员,包括制药单位,都会珍重世界上的每一位自然人的生命。你们拿到的万灵药,大多都是从工厂的制药车间裡用其他方法制造的。”
电梯大门打开了。
两人往外走去。
江雪明不知道這個女人說的到底是真是假。
但是,他還有其他的選擇嗎?
“我该做什么?”江雪明沉下心来——
——脑子裡只有一件事,拿到药,救妹妹。
“我們了解到,您家人的情况比较特殊。”小七在前方引路:“所以直接给您安排了另一趟班车,随时能出发。”
电梯外的长廊走道,窗外正是悬架在两百多米高空的铁轨。
雪明看见了——
——他看见那趟红黑相间的蒸汽列车。
“上车之后,BOSS会亲自来见你。并且告知你在這趟旅程中需要做的事情。”来到月台塔楼旁,小七一边說,一边从储物柜衣架上拿下整套御寒新衣,给雪明换上。
他换上衣服,感觉十分贴身,就像是为他量身定做的一样。
他问:“BOSS长什么样?”
“你抬头往第二月台和第三月台的中间看,最高的塔楼上边。”小七指着某处。
应着七哥的手,在一片红雾缭绕的高耸塔楼后方。四座月台的正中央,最高的那一座塔楼钟盘下有一副画像。
画像中,描绘着一位身着酒红色西装的年轻女人。
她坐在书房中,背后是陈旧的百叶窗。身旁的办公桌上堆满了文件,像是工作时给画师当了临时模特,非常仓促的样子,一头黑色齐耳短发也沒有打理。
沒有任何佩饰,项链戒指或耳环,非常的朴素。
她的样貌十分普通,沒有化妆。脸上沒多少血色。在月光和煤油大灯的照耀下显得死气沉沉。
值得一提的是,她的怀中還抱着一只黑猫。像是轻狂放荡恃宠而骄的顽皮鬼,朝着主人翻身亮爪,对着画师龇牙咧嘴,仿佛在狞笑。
“這就是...這座车站的主人?”這個普通的女人让雪明感到惊异。
因为之前小七口口声声反复抱怨,這裡的BOSS非常造作,就那一连串的迎宾安排都透出一种繁琐复杂,令人抓狂的冤种意味。
“是的。”小七将不過巴掌大小的厚实笔记塞进雪明先生的口袋,“雪明先生,你该上车了。”
他们站在登车口旁,听见铁道工人敲打铁轨,复查管线与轮毂的动静。
远方传来管理员老爷子响亮的哨声。
這一切对雪明来說就像是做梦——
——从一個普普通通的人,变成地底世界的旅客,即将踏上一條未知的旅途。
他刚往登车口的铁網台阶踏上一步。又叫小七扯了下来。
“等会!等会等会!”小七喊着。
他疑惑的看着小七:“怎么了?還有其他事要吩咐嗎?最好一次性說清楚——你說你是個新来的,這件事关乎我妹妹的性命,七哥...我...”
“对,对你說的沒错。”小七有些心慌,也不知道是为什么,手上拿着條手帕:“你過来一下,有些事我不方便当着這些工作人员的面說。”
雪明凑上去,把耳朵送到七哥嘴边。
“我要說的這些,只是我的猜测,你不用太往心裡去。”
小七轻声细语:
“维塔烙印是這個地底世界送给我們這些超凡者的礼物...
它那么恐怖又那么迷人——
——癫狂蝶能杀人,万灵药能救命。
——天上不会掉馅饼,BOSS从来不会做赔本的生意,她为乘客们安排旅途,乘客们结束旅途时收获宝物,這一切恐怕也是对等的。
——雪明先生,你要小心,如我一开始对你說的话。你与我是对等的雇佣关系。我可不希望我与我的第一位客人只有一面之缘。”
紧接着,江雪明的脸上又多了個口红印。
与上次的位置相反,左右对等。
小七又把它擦干净了。
“望您能平安归来。”
這一幕让雪明内心有些感动。
說实话,七哥這人吧,他感觉能处。
不說男女有别,這是他离开故乡之后,遇见的第一個如此关心他的人。
只是他在上车之后,远远的听见七哥尖叫怪笑着,又看见她欢呼雀跃蹦蹦跳跳往客房部的走道疯跑。
這一路上她挥着小拳头,像是拿到搏击赛的冠军,把雪明先生换下来的旧衣服揉成团,对着脏衣篓一個三分跳投。
“YAHOOOOOOOOOO!我又亲到了!赚到!~”
這一幕让雪明先生神色变得奇怪起来,内心刚酝酿出来的友情小船還沒在人生的茫茫苦海裡漂多远,就一头陷入了诡异的旋涡,他不知道该做什么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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