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芳风聚落
江雪明早在广播之前就做好了下车准备。
他贴在车门玻璃上,看着荒野的茂密石林越来越近。
不過几分钟的功夫,天上居然下起了“雨”。
确切来說,這种雨水更像是地下巨大空腔的冷凝液,砸在玻璃上的动静非常大,仔细去看,還能从水渍中看见许多灰色的颗粒物,似乎是尘土。
他随手从自助货架上拿走一把大黑伞,带上几個面包当做晚饭,這些东西本就是为客人们准备的,不需要支付额外的报酬。
然后,车门在液压阀的啸叫中开启。
迎面扑来了一股湿冷的空气,激得雪明先生捂紧了衣领,将大衣的排扣好好扣上。
踏出车门之后,他遵照着广播提示一路往车站的安保科室走。
他走的很快,步幅极大,鞋子踩在湿漉漉的铁板路上,溅起一圈圈灰白的水花。
四周人烟稀少,月台上沒看见其他乘客,只有阿星在他身后一路小跑,背着背包后来赶上。
阿星一边走一边笑着问:“你怎么不等我啊?我东西多...”
雪明:“你跟得上。”
阿星:“嘿!你這么信任我?”
雪明:“我信任你的肌肉和身高。”
阿星還沒听明白雪明的言外之意,只是一個劲的乐呵。
在出站通道的侧门,两人转进安保科室。就像是为了节省电源,道路两侧的灯光也逐渐暗下来。
冗道狭长细窄,一侧還有不少员工储物柜,雪明是大步流星跨過去了,流星只能小心翼翼的侧着身子拱进来。
再到科室的办公厅大门——
——雪明本着效率至上,時間就是妹妹的生命的原则,沒有敲门,直接闯了进去。
办公厅和楼道的规格一样,十分狭窄。
一眼看去,目测只有二十平。
左右两侧的墙壁上挤满了文件柜和信息袋,袋子裡都是一些看不懂的符号便签和黄光灯條,像是用来在荒野中作示踪标记的道具。
办公桌前坐着一個金发碧眼的外国人,穿着一身武装人员的行头。
黑尼龙紧身背心,MOLLE系统,灯具和子弹袋,夹具管钳与战场急救包一应俱全。
在這位安保人员的臂章上绘着一头狞笑的黑猫,以及中英双语的车站名称。
雪明立刻表明来意:“你好,我要去SW。BOSS派我来的。按照BOSS的說法,我现在要跟着你,先去找個落脚的地方。然后在SW进行为期两天的调查,对嗎?”
安保人员沒有立刻回话,只是点了点头,聚精会神的盯着江雪明
那种眼神让江雪明感觉很不舒服。
暗光环境下,安保的眼睛沒有任何光源折射出来,就像是空洞无物的行尸走肉一样,說是在看某個东西,其实瞳孔沒有作出聚焦的微缩反应,似乎是直接穿透了雪明的皮肉,要把他的脑组织都看清楚一样。
安保人员的灵魂终于回到了肉体裡,他利索地打了個响指,快速起身,动作麻利得和雪明一样。
“好。”
收拾杂乱的桌面,拿走货柜裡的黑色防水包,這位安保瞬间变成了高效的工作机器,连阿星身上的背包也一起抢走了,在前面领路。
“走。”
步流星看着這一幕摸不着头脑。
他拉了拉雪明先生的衣袖,低声问:“咋回事儿呀?啥情况呀?”
雪明也搞不太懂,不過眼下這位安保的态度让他感觉很踏实。
话少,动作快,不问多余的問題,不会浪费時間。
两人跟着安保来到停车场,代步工具依然是那台古老的黑色伏尔加。
不一会,汽车就开进了一片石林裡。
江雪明好奇的往车窗外看,车站旁的建筑越来越远。
车道看上去很新,因为石林的树影,沥青路面上能看见受热不均匀而留下的深浅印子。
道路旁的树木已经完全石化,也不知道這片林地到底有多大的年纪。
车内一片寂静,只能听见橡胶轮胎碾過砂石的路噪。
這可把阿星憋坏了,他啥也不敢问,啥也不知道。只晓得阿明和這個安保哥哥话很少,也不喜歡聊天的样子。
雪明掏出了笔记本,想要了解目的地的一些基本情况。
“先生,你能和我說說,關於SW這個地方的基本情况嗎?我們要住的旅店,還有[景点],我都会记录下来。”
江雪明拔出钢笔时那一声清脆的咔嚓声,就像是WALKMAN随身听敲下了播放键。
窗外的雨,伴着安保人员低沉的声线一起传到两個小伙子的耳朵裡。
“SW是個代号,一般指的是暂居地的第一特征。你们下车时应该闻得到,這裡的空气有一股腥香的甜味。不是很刺鼻。”
雪明低头作笔记。
流星则是有样学样,打开手机的笔记本开始搓玻璃。
安保人员接着說。
“它的本意就叫SweetWind(芬芳甜美的风),你们沟通用的是汉语,我們姑且就叫它芳风。”
“四年前,探险队发现了這個地方,地侦仪器显示,這裡有巨量的水源储备,我們决定在這裡建设一個新的车站——可是令人意外的是,一個小型聚落,像是从地裡钻了出来,凭空出现在工程队周边,从车站往东南偏南的方向,开车只需要半個小时,路程大概是四十公裡。”
阿星好奇的问:“聚落?什么意思?”
“就是人类聚落的意思。”安保人员答道:“当我們的工程队伍来到這片石林垦荒,搞实地测量的时候——上個月還空无一物的石林山地,突然就出现了一個人类聚落。”
“原本我們认为,這些人类或许是车站裡先遣队的后裔,在车站的拓荒歷史中,有许多百人以上编制的队伍在地底世界莫名其妙的失踪了。
或许他们沒有死,只是在這個地方扎根生活,在這個聚落中生活的人们,就是他们的后代。”
雪明跟着问:“這個‘突然出现’...有迹可查嗎?”
“正是因为沒有任何线索,所以才会持续调查這么多年。”安保人员跟着答:“這些凭空出现的人类行为习惯都非常奇怪。与现代社会脱节——在你们之前,其他乘客观察到,這個聚落只有两百多人。沒有自来水和电,生存依靠的是地下水源裡的部分鱼类,還有苔藓蘑菇和一些能在暗光环境下生长的植物。”
“沒有家畜,也沒有宠物。”
“不需要火和光源,吃生食。”
“沒有文字,大多数人会說话,语言语种也很复杂,从拉丁语系到亚洲文化圈的方言都有。”
“诡异的是,這個聚落裡的居民,能用不同的语言无障碍的沟通。”
“后来我們的科研站认为,原本那個[先遣队后裔]的猜测应该是错的——除了语言以外,這個聚落沒有任何人类文明的痕迹,甚至找不到通识歷史记载的任何符号象征。”
“好比一個人說英语,却不知道伊丽莎白和维多利亚。”
“又好比一個人說汉语,却不知道秦始皇或孔子是谁,不知道汉语来自哪裡。”
“這些居民的潜水捕猎的技巧高超,游泳能力几乎比地表世界的任何一個专业运动员都要强。”
“车站建设的四年時間裡,工程队虽然沒有发生什么事故,但是发生了很多莫名其妙的事情。
就好比,昨天還在和你畅谈人生理想,要好好干活养家的兄弟,今天突然留下辞职信,然后消失在地底世界。
又好比,队伍裡谈了很久,原本准备结婚的一对小情侣突然分手,在短短几個小时裡换了個爱人,去了别的区块生活,或者直接回到地面,過正常人的日子去了。
這些异常现象让科研站的工作人员感到莫名恐慌,關於這個聚落,似乎有一种未知的精神能量在作祟,它能把我們身边的人变得面目全非。
而且,我們始终搞不清楚他们是怎么来的——
——为什么他们生活在這裡,为什么他们用我們的语言,和我們如此形似,却表现得像是另一种生物。關於芳风聚落,我所知道的就是這些,BOSS要我告诉你们的,也是這些。”
雪明问:“我們的调查范围是?”
“任何东西都可以,不要放過每一处可疑的地方。”安保人员嘱咐着:“但是我還是要提醒你们,不要把這些生物当做人类看待,他们和人长得很像,在一起很容易混淆,但是相处久了,你们一定能感觉到這些生物身上的异常。”
阿星紧张地问:“此话怎讲?”
安保人员回头看了一眼阿星,依然是那种空洞无物的眼神,直愣愣的盯着阿星,看得阿星心裡发憷。
“您好好开车!看路师傅!”阿星立刻提醒着。
“我见過這些东西。”安保人员回头看路继续开车:“刚才我就在模仿他们的眼神,是不是觉得很不舒服?包括之前和你们见的第一面,我也是這么看你们的。只希望你们等会到了目的地,不要大惊小怪。”
“哈哈哈哈哈...”阿星干笑着,拍着雪明的肩:“你瞅瞅,明哥,這师傅還挺有幽默感,眼睛会說话!要我去模仿那個眼神儿,我還真不一定能学对。”
“如果你說的是真的,我怎么知道——你那個眼神是不是装出来的?”江雪明合上笔记本:“有沒有一种可能,你也是芳风聚落裡的原住民,只是比较机灵,混进人类世界裡了。”
安保人员解释:“芳风聚落裡的人,不吃熟食,曾经有乘客给這些聚落居民送去吃的,只要是煮熟的东西,不论是蛋白质還是淀粉一概不要,吃下去也会呕出来。”
从车窗的缝隙中,钻进来甜美又腥香的空气。
窗外的化石森林,粗糙的树皮纹路上,似乎写着亘古神秘而离奇的传說。
江雪明递去一個面包。他的眼神冰冷,开口說道。
“那就吃吃看?”
眼看安保的脸色越来越不对劲,阿星笑哈哈的打了個圆场。
“都這么紧张干什么呀!~不就是個面包嗎?我先来!”
說罢,步流星撕开包装袋就啃了一大口。
安保人员不动声色,拿走阿星手裡的半截面包啃了一口。
江雪明听见两位兄弟喉口做吞咽动作时发出的咕噜声才安下心来,紧接着叹了口气。
步流星好奇的问着:“明哥,我和安保师傅都沒問題,這不是大好事嗎?你叹什么气啊?”
“排除你俩這两個错误答案,我還得亲自去聚落裡溜达两天。”雪明恶狠狠地咬了一口面包,有点恨铁不成钢的意思,吐出一句听来极为惊悚的话:“太可惜了,不能亲手把你送上科研站的解剖台。”
:https://www.bie5.cc。:https://m.bie5.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