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話畢,他上前幾步,直接行到了顧夫人的貴妃榻前,雙膝一曲,跪了下去。
顧夫人並未阻攔,生生受下了他的大禮,才道:“起來吧,看你這副衣衫是剛下朝?坐下歇歇吧,正巧我也有話要與你說。”
“是。”陸熠聞言,起身擇了較近的一把檀木椅坐下。
“你與霖霖之間的事,我這個做母親的都看在眼裏,霖霖當初是任性了些,不該一意孤行強行逼你娶她爲妻……”
顧夫人話未說完,檀木椅內的男人驟然開口打斷:“岳母大人,霖霖當初並非是強行逼婚,岳父私下尋到我提起婚事時,是我親自點的頭,只是那時小婿年少輕狂不懂自己的心意,才傷得霖霖如此。小婿保證,從今往後小婿一定一心一意待她,絕不會讓她再受任何委屈。”
顧夫人端起手邊的茶盞抿了一口,透過茶緣間隙,她看到陸熠無比認真篤定的神色,心裏熨帖得很,面上卻不顯,淡道:“你有這份心自然是好的,只是陸顧兩族經過這麼多事,對霖霖的傷害太過,也不是你想要化解就能化解開的。”
陸熠何等聰明,聽出了顧夫人話中的深意,順着話便問:“此事的確棘手,還望岳母大人指點迷津。”
今日朝堂,他重提顧氏舊案,朝臣分成了兩派爭論不休,根結就在於顧博的態度太過固執強硬,主張重創顧氏的大臣正是擔憂顧博沒完沒了反擊纔不顧聖上的暗示,極力反對從輕發落顧氏全族。
如果顧博能夠鬆口,那麼一切都有了轉機,在聖上及定國公府的壓力下,大臣們都會噤聲,他可以立刻扭轉乾坤,護顧氏全族平安。
他在盡一切能力去彌補當初犯下的錯,哪怕前路困難重重。
“你岳父那邊,怕是還不肯鬆口吧?”顧夫人望了眼女婿,“我與他夫妻幾十年,知道他的脾氣,若是在大理寺關一關就能讓他低頭,那就不是他了。”
“岳母大人的意思是……”陸熠劍眉微動。
“今日我身子明顯好轉,也可以下地走動了,林太醫也說我體內餘毒已經清得差不多。明天,你帶着我與霖霖去大理寺,分別了這麼久,我們一家三口也到了相見的時候。”
顧夫人說着放下茶盞,似有疲累地閉上了眼睛:“去看看霖霖吧,難爲你能在這兒聽我這個老人家說了這許多話。你們年輕人之間的事,還是需要你們自己去解開心結。”
……
陸熠離開後,藍溪重又進屋,她因不放心一直守在房門口,習武之人耳力好,屋內的對話有些傳入了她耳中。
一進屋,她便迫不及待地問:“夫人,您爲何要幫陸世子呢,從前他那麼對姑娘……”
如果是她,就該狠狠奚落陸世子一頓,再把他趕出屋子!
顧夫人沒有睜開眼,疲憊地靠在貴妃榻上,悠悠道:“藍溪,我不止是幫他,也是幫顧氏。顧氏全族已經走歪了路,已經走到絕境,她爹爹卻還不迷途知返,即使整個顧氏甘願隨他去赴死,我也不忍心全族上下因此喪命。權勢、族譽,在情義面前,不值得一提。”
藍溪還未聽明白:“可是夫人,姑娘對陸世子明明已經沒有感情了,您這樣做,不是將姑娘重新推入火坑嗎?”
“已經沒有感情了?她親口對你說的?”顧夫人笑了,“即使是她親口所說,有句話也叫口是心非,女人啊,總是如此自欺欺人。霖霖對陸世子心裏還有疙瘩,至於怎麼消除,就要看陸世子自己了,沒有人能幫他。”
“夫人,您是說姑娘心裏頭還在意陸世子?”藍溪撓撓頭,聽得稀裏糊塗。她只知道喜歡就是喜歡,討厭就是討厭,半點遮掩不住。
竟然還有看起來討厭,其實心裏頭喜歡的情況?
“藍溪,此事不可聲張,你家姑娘究竟心裏頭有沒有陸世子,你且慢慢看着。”顧夫人拍拍藍溪的手背,提起了另一樁事,“這幾日你留在我房中,怎麼陸世子身邊的那個護衛老動不動往這兒跑?”
提起徐答,藍溪的臉立馬紅了:“什麼……什麼呀,他就是怕我餓着,來給我送豬肘子。”
顧夫人笑笑:“那他怎麼沒給別人送豬肘子,單單給你送?”
藍溪的臉更紅了,嘴脣動了動,小聲嘀咕:“夫人您瞎猜什麼呢,這院子裏的婢女都不愛喫肘子,就我……我喜歡。”
她忽然就覺得自己愛喫肘子的愛好不雅,極爲不雅。
就像外屋負責灑掃的小丫頭青青,說話柔聲細語的,喜歡喫的都是一些糕餅蘇酪,文靜秀氣得很,哪像她,每每喫東西都是風捲殘雲,就跟個大漢似的。
想起回京途中,徐答不顧性命抱自己離開火海時的偉岸模樣,藍溪面上更加像火燒一樣。
她還公然當着徐答的面啃肘子,喫完還一抹嘴,將油紙包和骨頭扔到對方手裏……
藍溪簡直想找個地縫鑽進去,她怎麼能……怎麼能在他面前這麼不淑……對,這麼不淑女!
“夫人,我……我不跟你說了,我走了!”藍溪再也呆不住,腳下抹油似的趕緊溜了。
只是“禍不單行”,她前腳剛出了屋門,氣還沒喘上一口,就看到徐答遠遠地走來,手裏還揣着個油紙包,比往常的更大!
藍溪嚇得瞪大了眼睛,立刻轉身要跑。
徐答比她武功高了好幾層,見狀一個飛身擋住了藍溪的去路,笑呵呵地問:“藍溪姑娘,我給你送豬肘子來了,昨日不是嫌棄肘子小?今日我跑了大半個京都,特意挑了隻最大的給你送來。”
本以爲藍溪見到足足比昨日大了兩倍的肘子,會雙眼放光,歡天喜地地接過去,哪隻藍溪就像活見鬼一樣,後退了一大步,將頭搖得像撥浪鼓:“不,不了不了,我不喜歡喫豬肘子了!我不要!”
“藍溪姑娘……”徐答一愣,握着豬肘子的手遞在半空,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
而後,他眼睜睜地看着藍溪目光閃爍,慌不擇路地跑了。
跑到拐角的時候,還因爲腳下不穩被崴了一下。
他憋悶地看了眼手裏的豬肘子,再看看藍溪消失的方向,突然覺得一陣悶窒。
他用豬肘子的求愛之路,還沒開始多久就黃了?
——
第二日清早,陸熠向宮裏遞了告假的牌子,僱了兩輛不起眼的馬車,一路派隱衛層層暗中保護,帶着顧夫人及顧霖往大理寺的方向行去。
經過一夜的歇息,顧夫人蒼白的臉色紅潤了不少,身着藏藍色的祥紋對袍,略有些銀絲的發間並無多少髮飾,雖只是簡單的裝束,但難掩身上清雅的氣質。
她由藍溪扶着上了第二輛馬車,正要落下車簾,見女兒正要緊跟着上車,她開口阻止:“母親這兒有藍溪陪着出不了岔子,你去與陸世子坐一輛。”
顧霖一愣,面上不大情願:“母親,我不……”
“聽話,”顧夫人拍拍女兒握住竹紋木門的手,“這回見你父親,陸世子從中調停費了許多力氣,其中細節還需你與他了解一番,母親老了,你又是顧氏唯一的嫡出女兒,顧氏族門的事該由你接管了。”
顧霖囁嚅了會兒,終究沒找出能夠反駁的話,只得不情不願地下了第二輛馬車,往不遠處停在前頭的第一輛馬車走去。
徐答與林建正在馬車旁聽着吩咐,見到顧霖過去,兩人皆是一臉不可思議的神色,而後識趣地快速退了下去。
陸熠已經坐在馬車內,顧霖一把撩開車簾時,他正單手撐着額頭,另一手隨意地搭在車內的窗欄上。男人閉着雙眸假寐,平素那種攝人的威壓收住了大半,劍眉緊皺,似乎在思索極爲難辦的事。
顧霖印象中的他,總是一副無往不利、狠戾絕殺的模樣,彷彿這世間的任何事都無法阻礙他的腳步,只要他想辦,就沒有辦不成的事。
今日這般心事重重的樣子,她倒是第一次見。
他也遇到了棘手難以辦成的事了嗎?
還沒等顧霖從沉思中回過神,男人已經敏銳地察覺到有人靠近,一雙深邃沉沉的鳳眼乍然睜開,見到來人是顧霖而非他人,陸熠眼眸中的厲色迅速退去,取而代之的是寵溺的柔和。
“霖霖,你怎麼來了?”男人啓脣,話中帶着小心翼翼的欣喜。
顧霖彆扭地別開視線,心虛道:“母親剛醒身子虛弱,我不想打擾她。不知陸世子能否通融一下,讓我同行一路?”
說罷,她登時覺得臉頰上火、辣辣的,是一種不善說謊的尷尬。
陸熠目光深深地看着她,緩緩伸出了手掌遞到她面前。
此時一陣涼風吹來,吹動了青灰色的綢布車簾,也吹動了兩人的衣衫。
淺緋色的海棠花紋衣袖飄逸如斯,和男人玄色的雲紋寬袖糾纏在一處,顯出旖旎纏綿的曖昧。
顧霖猶豫了一瞬,最終還是將手放到了男人寬厚的掌心。
他的掌心微涼,帶着大大小小粗糙的繭子,磨得她柔嫩的手有些粗糙的不適,卻莫名讓人覺得安心。
彷彿這次大理寺一行,只要這個男人在,爹爹的事就能順利解決一般。
上了馬車,她摁住撲騰亂跳的心口,用力甩了甩腦袋,努力將腦中不切實際的幻想給壓下去。
顧霖啊顧霖,你這是怎麼了,怎會因爲這小小的一次觸碰又動搖了自己的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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